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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26章 乾道六年,冬月12

  “也不知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當你對我和顏悅色的時候,我的第一反應就是你對我隻是別有所圖,但在內心深處卻還帶著那麽一點期望。可事實證明,每次我都猜對了。後來,就連這點和顏悅色都沒了,你變得理所當然。你覺得連我都是你的私有,那麽我所有的一切也都是你的了。”


  “我從幼年起就被封為縣主,官家給我的保障夠我一輩子不愁吃穿。可是嫁給你,我連自己的嫁妝都保不住,但凡有點好東西都被你給惦記上了。年紀大了,母家也衰弱了,手裏的一點值錢東西也被揮霍的差不多了,你對我就變成了頤指氣使了。”


  “知道你的那些愛妾在背後是如何嚼我的舌根嗎?我剛剛罵韋捷罵程家的這兩個女人是不是很難聽啊?可你要是知道她們罵我什麽,就明白不堪入耳的極限在哪裏了。當著你的麵一個個都是楚楚動人善解人意的小可憐,一背了臉,立馬就變成了吃人不吐骨頭的鬼怪。我一個人就是再狠,也鬥不過她們餓狼般的成群結隊拉幫結派。”


  “我能怎麽辦?妥協,拉攏,同流合汙,一點一點的喪失了我皇親貴族的驕矜,背棄了熟讀的聖賢書和刻入骨髓的教養。從手顫到波瀾不驚,我肮髒的連我自己都嫌棄,一想起來就覺得惡心。”


  “你知道府上的那一口廢井填埋了多少屍骨嗎?你以為就隻有韋揕娘子卓映年一人嗎?就是跟我說她不是自己跳下去的,我都信。多少惡靈啊,離著一丈遠,都能被拉下去。”


  “生完韋撫,中間隔了八年,我才有了韋揕。你大概不記得我是怎麽有的韋揕了,這也就是我不喜歡韋揕的原因。看見他我就想到了卑微低劣的自己,身為你的大娘子,堂堂的侯爵夫人,想求一個孩子都要用下作的手段。”


  “我知道你想要什麽,我也想成全你啊。可你覺得我老了,已經不把希望抱在我身上了,所以寧願把心思全放在了那些個小妖精的身上。真是蒼天可憐我啊,我已過了中年,你卻還沒能如願。”


  “因為江湖術士的一句話,你就敢大張旗鼓的迎一個娼門女子進門,哪個高門之家能有你這樣的魄力啊!哈哈……你這烏龜可還當的舒爽,多少下流貨與你爭高下?你可還把我這個正妻放在眼裏,你可還在意我也有我的尊嚴,你可知道當別人有意無意的問起府上的花魁娘子如何如何,我有多無地自容。”


  “吃齋念佛,清心寡欲,如一個守寡的婦人,我逼著自己老去。可我怎麽可能不恨?一個不靠譜的老娘,我孝順伺候了她二十年,想求她為我做一次主,她卻裝聾作啞的一心護著自己的兒子。對,我是外人嘛,雖然入了你韋家的族譜,雖然為你韋家綿延血脈,雖然我早為了你喪失了我自己,可我終究是個被排擠在外的外人。”


  “把一個娼妓生的賤種視如己出,為了你們韋家撒下彌天大謊,你強製的把我拉下水,可還考慮過為我為我的母家為我們的孩兒留一個後路?韋撫蓄勢待發的正要大展宏圖,韋揕還在苦讀聖賢書,可他們都懂事了,一旦東窗事發,誰還相信他們是無辜的。”


  “苦啊,一顆心比蓮心還要苦,對你,我是徹底不求了。我還有好兒子呢,我的好兒子們,一個個的更是……從來沒有跟我一條心。”談到了自己的兒子們,夫人再次留下了眼淚,她淒然的抬眼看了一下韋撫。


  “母親,您應該沒有忘記,那一年我回來看見了什麽?”韋撫臉色慘淡,是我從沒有見過的憤怒。


  “哈哈……”夫人突然淒厲的笑了起來,然後掃了我一眼,“對,我就是想要掐死她。這麽小的一個鬼東西,看一眼都叫我惡心的吃不下飯。一哭,就麵目猙獰,像一個鬼嬰,會嚇得人做噩夢。一笑,更是滿臉邪氣,像那些惡靈托生來報複我的。”


  韋撫深深的皺緊眉頭,臉色鐵青,“你可以怪父親怪我怪二弟,可是韋捷是無辜的。你應該知道,在她的意識裏你是她不容置疑的生母,她把你當成了她最親最愛的人,她一心為你,她事事護你,她……”


  韋撫話還沒說完就被夫人打斷了,她亦是皺緊了眉頭,然後尖聲尖叫了一句,“無辜?”然後她轉身手指著在場的所有人,“對,無辜。那你告訴我,今天這裏的每一位誰不無辜,誰生來就罪有應得?”


  “你簡直就是強詞奪理,完全的扭曲了。”侯爺無力的歎了一口氣。


  夫人根本就不去看侯爺了,隻是瞪著韋撫,捂著自己的心口,“大郎,你是我的兒子啊,你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可你怎麽能這麽對我?”


  夫人說著手指向我,但是並沒有看我,“你還真把自己當成了她的守護神,處處不放心,時時看著她,我安排在她的身邊人都被你給換了,就連留下的一個奶娘也被你挖了牆角。你可知你這樣防範我,我有多心寒嗎?這個小賤人就比你的生母還要重要嗎,值得你這麽費心思?”


  “值得。”韋撫目光灼灼,“她是我在這個死氣沉沉的家裏唯一能感受到的煙火氣。所有人都跑來恭賀我的升遷之喜,隻有她問我為什麽不開心,一臉焦慮的替我擔心此途的凶險。所有人都習慣了我板正著臉,隻有她不死心的總想逗我笑。你們所有人都把我當神,以為我無所不能,隻有她害怕失去我這個哥哥。她哭也好鬧也罷,我就願意寵著她,能護一時是一時,就是一生我也樂意。”


  夫人繼續笑,手還在指著我,“那你看看她現在這樣,你還怎麽護她。沒用了,徹底完蛋了。”然後看向趙恪,“肅王殿下,我還要謝謝你,要不是你,我還真不知道該拿這個小賤人如何。她這條小賤命實在是太堅強了,碾都碾不死,比蟑螂老鼠蛆蟲還可惡。痛快啊,痛快呀,這一輩子我都沒這麽痛快過。”


  趙恪輕飄飄的一笑,隨即又嚴肅了神情,“不接受你的道謝,我和她之間是我們自己的恩怨。”


  “官人,那我和孩子們呢,我們對你可有假意?”範氏質問。


  韋撫看了看範氏,“也許我對你的唯一善良,就是絕情。要不然,你必定會扭曲的跟這個老太太一樣了。”


  “那你看我現在還好嗎?”範氏淒然的再次發問。


  “我沒有三頭六臂,我的過往你也知道,我早就跟你說過,我顧全不了你。是你求我成全你,是你求著我跟你演著相敬如賓的戲碼,是你自己說不強求。我一直都沒變,你怪不著我沒有因你而動搖!”唉,哪有男子是這樣對自己的娘子的,我就知道他們太假,凡是外人看來完美的東西,內裏一定是假的。


  範氏苦笑了起來,“那為什麽你會對韋捷這麽上心,她隻是你的妹妹,還是隔著母的妹妹?”


  “沒有我,她活不下來,但你們不會。”韋撫說,“她是我的妹妹,也是我的寄托。”


  趙恪冷笑一聲,但他的笑聲並不尖銳,“好偉大的兄妹之情啊,好人都讓你做了。你是寵著她不假,可你除了教她驕橫跋扈橫行天下,有沒有告訴她什麽是真善美,什麽是對與錯,與人相處該在何時放低自己的姿態?”


  “她不需要。”韋撫斬釘截鐵,“她就是乾坤。”


  趙恪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韋捷有今天都是被你害的,你讓她成了多少人的眼中釘,承受了多少惡毒的詛咒。明明是你在背後出謀劃策,卻讓她二哥做了壞人,你是不忍心,別人就該被恨。”


  “你怎麽不告訴她,當初抓她回來,是你不肯放過南榮的。是你誇大了厲害,讓韋侯爺徹底恐慌的。嫁給慶王不也是你們的一場賭局嗎?你有多愛她,你隻是把她當成了一顆棋。想讓她活下來有那麽難嗎,你明知道你家夫人對她滿是惡意,你還讓她在人家膝下承歡。你倒是感動於自己的偉大了,那你有沒有想過,她想不想要?”


  韋撫怔了怔,隨即回道,“我韋家的姑娘,我韋撫的妹妹,注定一生不會平凡,我也不要她平凡的活著。她就是可以翻雲覆雨,她就能與天睥睨,她不需要放低姿態,她不需要看人眼色……”


  趙恪繼續大笑,“韋大人,你這話說的太無知了吧,你看她現在這樣,想象不出來她是如何被人作踐的嗎?”


  “你是太小瞧她了。”韋撫依舊信誓旦旦,堅信著他的妹妹遇到任何風波都能平安度過,遇見任何事情都能所向披靡。


  “是嗎?”趙恪說著眼光不經意的瞟向我身旁的王爺,隨後又揚了揚頭,繼續回來看著韋撫,“你一向眼光毒辣,太子還在之時,你就已經站隊在了趙愷這邊。既然他看上了你的妹妹,你就是再不舍也會成全,反正你這個驕傲的妹妹是你們韋家所有人的榮耀。你既然控製不了她,那就給她找一個最榮耀的歸宿。”


  “趙愷把劫殺的任務交給了你,你就找到了死神爺爺。畢竟你是名門正派,想要以一己之身偽裝成一窩強大的匪徒,除了找他,也沒有更好的人選了。死神爺爺之前的心思你大概也知道了,他要動你妹妹,生氣之餘還是覺得交易最劃算。所以才有了無赦令的短處,才能把三司送去給你的妹妹做影衛。”


  我抬眼看了看趙恪,趙恪回眸來衝我笑了笑,“你是不是想問,那我為什麽會出現在哪裏?對呀,我先前騙了你,不過是叫你發現這是趙愷的計謀罷了,要不然你怎麽會舍得跟我走啊。”


  “沒有,我沒有想要跟你走。”我說。


  趙恪繼續笑,“韋捷,你太虛偽了。”


  我瞅了一眼程青杏,“是她抓的我。”我真的沒有想過要離開慶王府,要不然那天我就會帶上夢生的骨灰和她留給我的錢袋了,還有……趙恪的那把劍。我是想跟南榮通靈以後,再決定要怎麽死的。我畢竟是韋家人,我還有自己在意的人,所以就算要死,那也得回慶王府,以華國夫人的身份風光入殮。


  “我相信你。”王爺拉了拉我的手,一碰上就緊緊地握住,“就是因為我們沒有好好告別,我才預感到你要出事,才會瘋了一樣的找你。可是,他帶著你的無怨,我找不到你。就連這一次我能出現在這裏,也不過是發現了侯爺夫婦的異動,所以才跟著賭一把的。”


  “打住!把手鬆開。”趙恪變得更加生氣了,暴躁的像個欲求不滿的孩子,他伸手將身邊的茶盞推到了地上。地上有柔軟的地毯,他的力氣也不大,所以隻是有茶水流淌,並未發出瓷器碎裂的聲音。


  我笑了笑,答應了一聲,“好,聽你的。”在他麵前我就是這麽容易妥協,但我沒力氣動,是王爺自己鬆的手。


  趙恪看了看我,麵色突然變得很複雜,他也就不說髒話,要不然此刻一定會極其不耐煩的罵一聲,操!

  “所以,死神爺爺請你幫忙了。畢竟我見過他的刀,現場若是叫我看見了,一定會發現端倪。於是你轉移了我的注意,並且將我帶離了現場?他說見過他殺人的人都死了,但其實有例外,比如他的徒弟,還有……他就是你說的那個不懷好意的師兄,對吧?”我問趙恪。


  趙恪沒有否認。


  我又問,“那把劍叫什麽名字?”


  “殺無赦。”他說。


  “那這把刀呢?”我低頭看了一眼還被我緊緊抓住的障刀,接著問。


  “斷魂。”他答。


  我笑了笑,“真的能斷魂嗎?”


  趙恪沒回答。


  韋撫轉過身來,神情又帶上了一層傲氣,擲地有聲道,“沒事,有大哥在,一定能護你平安。別人說的做的都不要在意,隻要活下來就好。隻要你能活下來,什麽都不重要。大哥這輩子就想讓你好好的活著,風光無憂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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