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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25章 乾道六年,冬月11

  夫人話還沒有說完,突然從門外傳來了一個底氣充沛的中年男子的聲音,“這幅什麽?我家娘子還輪得到你這個老婦來說三道四!”


  話音一落,門簾又被掀起,進來的自然就是陸廣生了。


  “陸郎,你跑來湊什麽熱鬧!”程青桃看見陸廣生顯然很吃驚,她以為她寫了那果斷絕情的和離書,就能和那山裏的一切全都斷了。


  陸廣生幾步就衝進去,和程青桃並肩站在了一起“這還是湊熱鬧嗎?娘子在哪我不就應該在哪嗎?你不在我還有家嗎?”


  陸廣生拋出靈魂三連擊,問的程青桃啞口無言,她直接搖頭歎了一口氣,念道,“又是何苦!”


  場麵一度僵持住,大家麵麵相覷,隻敵對或關心著自己在意的。趙恪再次笑了一聲,笑聲不大,也沒什麽諷刺或者其他的情感。或者有,但我從他開始變臉起,已經完全看不懂他了。


  “這麽急想知道真相啊,但我現在還不想說。”趙恪衝著韋撫一眨眼,隨即又看向我,“剛剛那話說錯了,說南榮被杖斃,這話不對,明明是你扼斷了她的喉嚨。但也不能怪你嘛,畢竟她當時那樣,就是神仙來也沒救了,與其看她苦苦支撐,還不如給她一個痛快。”


  “何況你是見不得她那樣了,就跟你扼斷夢生的脖子一樣。佩服,我是真的佩服,活了這麽多年,我這雙手,幹淨的沒有一點血腥氣。不是我有多慈悲,也不是怕遭報應,更不是所謂的要給自己積陰德,隻是純粹的下不去手而已。”


  趙恪把目光對向王爺,“趙愷,你辦了兩件非常糟糕的事,一是不該像官家求親,二是不該在得知韋捷逃走,卻還窮追不舍。”然後他又回來再次對向我,“韋捷,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南榮為什麽會來到你的身邊嗎?我現在告訴你,是死神爺爺。他先前認識你,純粹是因為韋撫。”


  “兄妹情深啊,韋家的哥哥們都把這個妹妹看的太重了。韋撫不是覺得自己這個妹妹太難搞了,他隻是想要叫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妹妹學點真本事,不要哪一天沒他守護在身邊了,這個被他寵著長大的小公主都沒點自保的能力。於是他以權謀私,利用官家的資源給死神爺爺開了極大的好處和便利。”


  “死神爺爺一開始也沒當回事,隻是為了應付差事勉為其難。可是他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他就改變了想法。你讓他想到了自己的少年時光,他太想成全你了。”


  “韋捷,你還有一個特別大的魅力,縱然你沒幾分姿色,可是你太容易招人喜歡了。太招人喜歡可不是好事啊,尤其是那些能力強的,權利大的,到頭來最受罪的還是你自己。死神爺爺喜歡你,就想把你變成他的第八個徒弟。”


  “可是你的牽掛太多了,不專心是習武之人的大忌。你學不下去,所以他要幫你斬斷前塵。帶走你可不容易,你可是韋家滿門的希望,所以南榮是他帶走你的一顆棋,一顆事成之後就打算舍掉的棋。無赦殺令隻是一個幌子,但南榮不知情。畢竟死神爺爺是打算將所有衣缽都傳給你的,舍掉一個愛徒也不算什麽。”


  “你是個好色之人,南榮雖是女子,可是卻有勝於男子的秀美,引誘你上鉤太容易了。可是也太低估了你的魅力了,你竟然能活生生的將一個人的價值觀掰彎,真是叫人始料未及。”


  “但南榮還是成功的將你給帶出來了。真是太為難她了,她一麵要躲著死神爺爺的追捕,一麵要應對韋侯府的追兵,還有,伺候你這個大小姐也不容易。”


  “不過,當死神爺爺知道韋侯府的背後有慶王府在施壓的時候,他就決定放手了。他不想跟官家為敵,一來尊師之命不能違背,二來,他還念著程家的這一份血緣,不想被全鍋端掉,三來,天下為先,蒼生為重,官家不是姓趙的一家。”


  “南榮不是死神爺爺舍掉的,是她自己一頭紮進了死地。她到死都不知道她隻是她最尊敬最信任的師傅的棄子,對於自己的舍生取義還滿懷歉意,覺得辜負了他老人家的期望。所以為了彌補,她把自己的妹妹給獻出來了。”


  “第五川星本來已經自由了,她完全沒必要為了無赦令的利益跟恭王府歃血。江湖規矩,領過無赦令的殺手,這輩子再沒有回頭路了。”


  趙恪轉了一下身,看了在場的每一個人,然後陌然一笑,“趙愷,但有一件事你做的很聰明——監守自盜的劫殺即將與你完婚的王妃。哪有什麽大幫的匪徒,隻死神爺爺一人就夠了。頃刻間,一個活口不留。談好的價錢,是你新婚之妻的十裏紅妝……”


  “夠了。”我吼了一聲,“我說夠了,你可以閉嘴了!”我瞪著趙恪,暴戾的殺氣溢滿全身。


  “我不閉嘴,你是不是就要殺我?”趙恪怒目對向我,終於露出了猙獰的麵孔。


  我說“對”的時候,猛地掙開了左右拉著我的侍女,一抬手,那把從我袖中脫出的障刀已經出鞘。


  趙恪冷冷的笑了起來,“我就知道,我一說他你就急。怎麽,你還要替他遮掩嗎?他在你心中就這麽偉大嗎?是不是你覺得他所有的不擇手段,僅僅是為了留住你,用那麽多人的鮮血來渲染你們自私的愛情。所以,你感動,畢竟他想給你一次重生的機會嘛,他想跟你製造一次初見嘛……”


  “我叫你閉嘴!”我用我全身的力氣將這把短刀送到了趙恪的麵前,這一下等同於不成功便成仁。


  可是我沒有成功,也沒有成仁。


  韋撫將我擋住了,他硬生生的受了程青桃的一刀,隨著他的儀刀一同落地的,還有右手被削的整齊的三根手指。速度太快了,快到就在我癲狂的那一刹,何況是他們這些一出手既定勝負的高手。程青桃是篤定了韋撫一定會來護我,他根本就沒機會抬手。


  “啊啊……”周圍一片尖叫聲,包括我自己。


  大腦在瞬間空白,等到我再清醒過來的時候,我發現我已經倒在了地上。王爺將我抱在了懷裏,我想要讓開,卻手抖的沒有力氣了。我的頭發散了下來,白玉簪掉在了一旁,胸前的衣襟一片淩亂,有血在往外滲透。大概是傷口開裂了,我以為修養了一個多月,已經好了的。


  眼前是我家夫人在歇斯底裏,她用惡毒的眼神瞪著我,像是在以命詛咒。侯爺拉著她,同樣的麵紅耳赤,恨不得失去所有風度將她一拳打趴。韋撫站在一邊,看著夫人,臉上的表情是完全的難以置信。


  我搖了搖腦袋,才終於聽清了夫人在嘶吼些什麽。


  她在問我,“你為什麽還不死?為什麽還不死?你這個爛貨賤人臭婊|子,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你還真以為你是什麽金貴的千金小姐,不過是一個賤貨生的更賤的賤貨。”


  “真是賤人命硬啊,這樣都能活下來,禍害遺千年啊,你要真覺得生不如死,為什麽不幹脆的了結?活該啊,活該呀,賤人自有天收,我還以為你能有多聰明。哈哈……”她已經神誌不清的語無倫次了,可是大家還是明白她說了什麽。


  韋撫用震驚的眼神看我,問道,“是母親?”


  十指連心,我看著韋撫腦門上滲出的細汗,慘白的唇色,還有依舊血流不止的右手。我搖了搖頭,什麽話都不想說了,也動不了了。


  “對,就是她。”趙恪微微的挑了一下眉,然後打了一個特別響的響指,“是不是很意外,意外到就連受害人自己都想不明白,為什麽就這麽招這個老女人的恨了?”


  韋撫又去看著趙恪,明明恨不得生吞活剝,卻又麵色複雜的隱忍。


  趙恪歪了歪腦袋,輕描淡寫的像無關痛癢,他朝著我譏笑,“韋捷,冷靜一點,這點痛算什麽,難道你以為你大哥連你都不如嗎?”


  對,也確實無關痛癢。


  可是下一秒他立即麵色一正,看向了被程青杏架著長刀的程韋,“你要是再不知好歹,敢對我露出獠牙,我立馬叫這孩子斷頭。”他話音一落,程青杏的長刀又往後去了去,原本已經凝結的血道此刻又在往下流。


  我搖了搖頭,然後一陣眩暈,隨後胸口一頓,猛地噴出了一口血來。


  “我讓你冷靜一點,好戲才剛開始,別都沒湊上熱鬧,就先斷氣了。你要是先死了,我會很不高興的,說不定還會拉上幾個死有餘辜但我卻願意大發慈悲網開一麵的人來墊背。” 趙恪已經生氣了,我見過他的太多麵,我知道他什麽樣是真的惱怒。


  “把你身邊的男人推開,我實在看不慣,你這個時候還有依靠。萬一你真的心大,抓住了這顆救命稻草,又和他冰釋前嫌了怎麽辦?”


  我猛烈的喘氣,掙紮了許久才抬起胳膊,“王爺,放開我,也請離我遠一點。”幸好,盡管聲音已經沙啞的不能聽,但我沒有在這個關鍵時刻失語。


  王爺看著我,嘴巴動了動,最終輕聲的叫了一聲,“韋捷——”


  我眨了眨眼睛,再次喘了口氣,“放心,我沒事。”說完我笑了一下,這一笑叫我眼神有些恍惚,一顆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賤人,一個個的都是賤人!”我家夫人還在歇斯底裏。


  “你這個惡婦真是惡毒至極啊,你怎麽配……”侯爺一向狡黠刻薄,手段殘忍,追名逐利,毫無人性,可是突然一下麵向自己的發妻,他卻有些手足無措了。


  他是有很多為人所不齒的地方,那是因為他一直以來被灌輸了一種思想,那就是他身為族長,家族利益大於一切,其他的一切靠邊。在他的潛意識裏,所有韋家人都跟他是一體的,為了共同的利益和責任。他不僅自己對韋家絕對忠誠,也容不得任何韋家人有一絲的背叛。


  所以他也一樣的給我灌輸我與韋家榮辱一體的牽絆,所以對於韋揕的一意孤行他的反應會那麽強烈,所以突然發現這樣猙獰的發妻,他會反應不過來。因為在他理解裏,正妻和嫡子從一開始結合和產生就意味著一體,這是絕對信任毫無可疑的。


  我家夫人直接打斷了侯爺問不出的質問,“不配嗎,那麽當初是誰低身下賤的來求親,是誰信誓旦旦的作保證,是誰指天發誓今生隻愛我一個……”


  夫人還沒說完,侯爺就已經是怒極反笑了起來,“夫人,你今年多大了,再來說這些情情愛愛,你不覺得很難為情嗎?”


  夫人也跟著蒼涼一笑,“是,如今我是老了,可我也有年輕的時候啊。可惜呀,我這顆心在我還年輕的時候就已經老了。甜言蜜語從進門開始就戛然而止,到了大郎出生,嫡長子一出,你覺得與我的使命已經完成了一大半。”


  “接著多情人手把玩新人發,我一杯又一杯的受著她們敬來的茶。我是想大度,我是想拿出比一國之母還要兼容並蓄的涵養,可我隻是一個女人啊,一個渴望被人疼被人愛的普通女人啊!”


  侯爺冷哼一聲,覺得如同潑婦一般的夫人幼稚至極,“你應該知道,從你跨進我韋家的大門,就不可能是個普通女人。你不能一麵穿翟衣領俸祿端端高坐,一麵又像個圍著家長裏短的拙婦一般,希望官人孩子沒有大誌的全都圍著你轉。”


  認識侯爺這麽多年,聽了他那麽多的教誨,我第一次覺得原來他講話也不是毫無道理。


  夫人擦了擦臉上的眼淚,臉上現出淒涼卻又倔強的笑意,“你總是這麽言之有理,叫人無法反駁。可是很難嗎?我的要求過分嗎?你哪怕對我稍微溫柔一點,甚至,哪怕是願意給我一個單純的笑臉,我也不至於寒了心,徹底對你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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