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4章 乾道六年,冬月10
我驚了一下,問道,“小白道長,你為什麽這麽說?”
趙恪看了我一眼,衝我邪魅一笑,然後便不再理睬我。
“杏兒,怎麽會?是誰?”韋撫也完全的愣住了。
“大哥,可能這裏麵有什麽誤會。我們先冷靜點,大家都別激動,捋一捋,肯定有什麽地方是不對的。你看,我一直以為你是知道的,就算你不知道,那大嫂也該知道一點。可是很顯然,你們兩個顯然完全不知情。那麽這就蹊蹺了,所以我們都不能慌,不要亂。”我已然先亂了。
我看了看韋撫,他蹙著眉頭沒有表示。我又去看了看範氏,範氏的臉上隻是掛著一抹冷笑,也沒有其他表示。
“大哥你放心,有悔是她的孩子,她不會傷害他的。”我又安撫了一句。
“是嗎?這可不一定哦。畢竟折磨了這麽多年,她早就失去了心智,除了讓自己痛恨的人生不如死,其他的她早就不在乎了。”趙恪忽然變得陰陽怪氣,就連說話也像從前那樣,沒有聲調,發出的音都是平的。
我瞪了趙恪一眼,剛要叫他快點閉嘴,這時北冥(也就是程青杏,這兩個女兒出生之時,正是杏桃掛果泛青之時。女子閨名講究一個朗朗上口,不必非要賦予太多含義,杏在桃之前成熟,所以程青杏是姐姐,程青桃是妹妹)的刀突然往後一送,程韋白皙頎長的脖頸立刻被拉出了一條血道。
“啊!”我慌的驚叫了一聲,趕忙衝著程青杏擺出求饒的手勢,“不,不,你別激動,這可是你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你為他受了那麽多的痛苦,你愛他的對不對?”
程青杏架著刀,完全沒有要收手的意思。
“你的孩子,韋撫根本就不在乎。他自己那麽多的嫡子庶子,你這個不過是個私生子,是他人生的汙點。你也真夠蠢的,他巴不得你自己解決了這個汙點,還免得他遭受天譴了。我!” 我指了指我自己,“我韋捷,才是韋撫最寶貝的人,你應該知道,我對我們韋家意味著什麽,我對韋撫意味著什麽。”
“姑姑!”程韋叫了我一聲,他還隻是直直的站著,呼吸有些急促,眼中含著淚水,但他倔強的沒有哭。
“這裏是我自己的恩怨,你哪涼快哪呆著去。”韋撫上手一把將我給拉開,力氣很大,直接將我給甩到了在門邊站著的一群侍女那。
那群侍女將我給扶住,像是得到了指示,反正拉著我也比跑上來送死的好。所以個個都是盡心盡力,將我拽的死死地,一點不讓我動,甚至恨不得把我給拖出去。
“杏兒,你能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當初我們不是已經說好了嗎,可是你為什麽會不辭而別?我沒有放棄你,我在離人亭等了你三天三夜,是你沒有來。你都沒有給我一個解釋。我以為是你放棄了,我以為是你不想堅持了。我去找青桃,她什麽也不肯跟我講,她……”
“不是我不想跟你講,而是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程青桃突然從北冥的身後走了出來,她一手上去推開了架在程韋脖子上的長刀,“阿姊,這是我們程家的血脈,和他韋家無關,鬆手。”
北冥的刀頓了一頓,她的頭轉動了一下。雖然看不見她的臉,可是能明顯的感覺到,她是在看趙恪。
這一驚,直接叫我不能呼吸了,心髒再次出現了那種頓感,一下一下的,很慢,慢到仿佛突然就會停止了。
“打住,現在可不是敘舊情的時候,想知道真相,問我就好了。”趙恪繼續用平平的語氣說道,現在局麵完全是由他來控製了。
“什麽真相?”韋撫雖然是在發問,可他依舊帶著凜然之氣。
趙恪搖搖頭,嘴裏“嘖嘖”了一下,然後突然把目光對向了我,“韋捷,你還記得那天晚上,我帶你到程府後院的一角去看程青杏嗎?”
我抿著唇,沒說話,隻是緊緊的盯著趙恪。
“其實,她不是在求我給她一個解脫,她是在求我救她。那一枚犀角香可以加速她痛苦的過程,然後助她成神。中蠱的痛她忍下了,十幾年的折磨她也忍下來了,那麽這十倍的苦難她也不會有多大的為難。事實證明,我沒有白費功夫。”趙恪朝著我笑了一下,我都分辨不出他這笑容的含義。
“知道我為什麽要來找你嗎?”趙恪問我,然後自問自答,“因為我要從你身上得到一個真相。隻要我知道是誰給你下的蠱毒,那我就能知道所有事情的始末。哈,真好,你還是告訴我了,雖然有些費力。”
“什麽!你……你說什麽?”韋撫瞪著趙恪,隨後又轉身來看我,此刻他高大的身軀突然委頓了下來,震驚完全的呈現在了他的臉上。
“不錯,她也被下蠱了,四年前的那個冬天,也是這樣飄著漫天的飛雪。她跟一個女人私奔,然後又被抓回來了,之後那個女人被杖斃了,而她……”趙恪說著用手指揉了揉額角,揉著揉著就摸到了那顆妖冶的朱砂痣,然後他用力的一扣,那抹紅點就掉了下來。
接著他的額角就出了血,他伸手擦了擦,笑著對我說,“這就是那天我不讓你碰的原因,這隻是一個好不了的傷疤。永遠都這樣,好不了多久又出來了。真的很煩人,煩到我一想到這個就好恨。”
我還隻是看著趙恪不說話,雖然我很想問他一句:為什麽?
“知道為什麽我會有這個傷疤嗎?”趙恪說著看了看韋撫,“一天,我走在路上,遇到了一個蠻橫的小女孩,她手拿著一個彈弓,不管是飛鳥還是走獸,到處打。偏偏這小女孩的技藝還很厲害,指哪打哪。”
“打著打著她就煩了,於是,就開始打人,看到別人疼的哇哇叫,她特別開心。別人不服,都跑來跟這小女孩理論,可是這小女孩的身邊有一個更加蠻橫的大人,他說,‘就你們這些賤命,能博得她一笑就是死得其所了。’此話無用,標點隔開。”
“大家都怕嘛,因為他們都是些平頭老百姓,得罪不起權貴人家。但是我比較傲氣,而且還學了些本領,於是就起了頭,想給這小女孩一點教訓。我向那小女孩發起挑戰,說我若能接住她發來的彈珠,她就跪下給這些人道歉。那大人還沒說話,小女孩就爽快的答應了。”
“於是規定,我要在十丈遠的地方徒手接她的彈珠。說實話,我覺得我是完全占了便宜的,其一,十丈的距離還是很遠的,彈珠到了我身邊基本上就是強弩之末了。其二,這女孩還很小,她發出了的彈珠算不得強弩,自然更就末不了了。”
“其三,我鑽了規則的空子,我說的十丈處接到彈珠,但如果她連這麽遠的距離都射不到,那麽就直接輸了。還是其四,那就是我隻是說了如果是這小女孩輸了,結果如何,而沒說如果是我輸了,代價會怎樣。可是,這個小女孩想都沒想就答應我了,那蔑視的神情簡直不削一顧。”
“結果,我輸了,那枚彈珠打到了這。”趙恪說著指了指自己的額角,“立時頭破血流。圍觀的人都怕惹事的走了,沒有人替我說一句話,也沒有人過來看看我的傷情。我當時很疼,於是忍痛用手掌按住了傷口,可是血還是止不住的往下流。我甚至都很恐慌,擔心會不會就這樣死了。”
“事後,小女孩清淡的衝我淺淺一笑,轉身走之前,罵了我一句,‘傻逼!’她身邊的那位大人,如同父親一般教訓的口吻,板正著臉嗬斥她,‘不可以講粗話,沒教養!’韋侯爺家的大爺大小姐,真的好有教養啊!”
“傻逼”這個詞應該不對,可是小女不才,編不出來,想不到古人怎樣罵人才能剝奪尊嚴了。報複心這麽強,趙恪是天蠍座的沒錯了。這樣也就差不多跟恭王的出生對上了。
大家都沒有說話,目光全都盯著趙恪一個人。這樣如同神仙一般的人,就連這個時候都是雲淡風輕的,看不出任何的猙獰。
“韋捷,我騙了你,但我也有沒騙你的。比如,我躲不過你的箭,以前躲不過,現在躲不過,將來……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將來了。本來我確實有辦法救你,可是你的毒擴散了。在沒有破身的情況下也能擴散,你也是夠倒黴的了。可能受體不同,表現也會不同吧,我這倒是真的愛莫能助了。”
趙恪說著看了一眼韋撫,然後又去看範氏,“聽清楚了沒有,你家姑娘跟慶王成婚將近四年還是完璧。多少風流史啊,多少流言蜚語啊,可是誰能相信她竟然還是處子之身。當然,她跟我已經沒那麽清白了,她……”
趙恪繼續衝我笑,“韋捷,謝謝你紆尊降貴為我服務。也對不起,是我齷齪了,糟踐了你們所有人的寶貝。”
趙恪眨了一下眼睛,扭臉說道,“趙愷,來都來了,就進來吧,外麵多冷啊!還要我提高嗓門,生怕你們聽不清。”
本來聽見趙恪如是說,我還沒有反應。可是突然說王爺來了,我的身子猛地顫抖了起來,脖子僵硬的轉了一下。
就見門簾被挑起,第一個進來的卻不是王爺,而是我家夫人。她看也沒看我,直接走到了韋撫的身邊。接著進來的人是侯爺,侯爺瞥眼看了我一下,隨後還是走進了房中。
然後,我就看見了一個清瘦的人影。
“王爺……”我用幹澀的嗓音叫了一聲,然後微微一皺眉問道,“你不是答應我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的嗎,你怎麽這麽瘦這麽疲憊?”
王爺看著我沒說話,伸出來的手想握住我,可是到了半空中突然頓住了。
我看著王爺伸在半空的手,笑了起來,接著就控製不住的“哈哈”的笑出了聲。
韋撫轉臉看了我一眼,隨後像是失去了所有耐心,“請閣下講重點,到底是誰給韋捷下的毒,他媽的到底是哪個賤人!”韋撫吼了一句,操起儀刀直接衝著趙恪的門麵砍去。
趙恪都沒動,卻聽到“當”的一聲。程青桃手中又是一對雙刀,全力架住了韋撫的俯衝之勢,立時就看見了濺起的火花。
程青桃咬了咬唇,終於有勇氣對上了韋撫的目光,“阿郎,你冷靜些!”
一聽見程青桃叫韋撫“阿郎”,範氏激動的也跟著嘶吼了起來,“賤人,賤人!”她手上沒有武器,又是個纏著小腳的深閨婦人,所以隻是潑婦一樣的衝上去抓著程青桃撕扯了起來。
程青桃收回了手上的雙刀,任由範氏生拉硬拽。忍了一會兒見她還沒有要收手的意思,程青桃上去就扇了她一巴掌。範氏一下就被打蒙了,捂住臉瞪著程青杏,隨後又收回目光去瞪韋撫。
韋撫一直沒表態,他隻是看著趙恪要真相。
於是崩潰的範氏再次要向程青杏動手,被程青杏反手又是一巴掌。這一巴掌很狠,範氏直接被掀翻在地,掙紮了兩下都沒爬起來。
我家夫人立刻蹲下身子要去扶範氏,無奈身子實在是太脆弱了。大概這一路從臨安趕回來也是馬不停蹄,她這把老骨頭已經要散架了。
“都是死人嗎?不知道把大娘子扶起來!”我家夫人對著站在門口的侍女們吼了一句。
門口的侍女們被嚇得一抖,其中兩個抓著我的站在最前邊,已經被夫人看到了,所以不得不鬆了手,到近前去將範氏給扶起來。範氏卻根本不領情,撇開了那兩人,“撲通”一聲跪在了夫人身前,已是聲淚俱下。
夫人不得已,隻好親自去扶她。範氏被夫人一拉,直起身來就抓著自己心口的衣襟,哭道,“母親,孩兒心中委屈,孩兒好苦!”
夫人也跟著她掉了兩滴眼淚,安撫道,“母親知道,母親全都知道。”隨即冷笑的看著程青桃,然後又看著一身黑袍瞧不出麵容的程青杏,“我當是誰,原來是程家的兩個下等貨。這麽多年了,老成這幅逼樣,還死性不改,想再來糾纏我家大郎!也不撒泡尿照一照,就你們這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