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0章 乾道六年,冬月6
這種響箭很獨特,射出時不僅能發出聲音,還會有煙霧,而且箭頭很鋒利,不得已的情況下,還可做暗器進行攻擊。
這大概是他們程家特有的聯絡方式,並且告訴了我射箭時的角度。到時候根據響聲和煙霧上升的角度就能知道發信者的身份。
程韋把這個給我其實很危險,用不好會把他們整個程氏一族推入旋渦。他是程家的少東家,而我不僅自己是旋渦,也一直處在別的旋渦的旁邊。所以,他給我是他對我的信任,但我一定不會用。
“走吧,小白道長,要跟我回家了。”我揚了揚頭,要他跟上我的步伐。
趙恪看著我笑,笑容很淺,一閃而過之後,又是他特有的疏離姿態。他的這種疏離其實隻是一種自我保護,並不是冷漠,無所不能的人也有緊張和不安的時候。其實他完全可以不跟我一起,要麽也隱身之後靜觀其變,要麽先去探聽虛實再做打算。如今這樣直接跟著我回侯府,實在是不明智。
“請問韋家大爺在嗎?”門房外頭站著一個還沒留頭的小童,天冷還下著雪,他抄著手跑過來,見著我,先是皺起了不耐煩的眉頭打量我。
“你找哪個韋家大爺?”小童問我。
“還能是哪個大爺,韋撫啊!”我笑了笑,回身又去看了趙恪一眼。趙恪將身子倚在偏門的一側,人也藏了一半,但他的目光一直在看著我。
在金陵城,韋家這樣的高門大宅,內心沒點底氣,就連打量的目光都不敢停留。不通點門道,也不知道怎麽進去。
“啊喲,大爺的名諱豈是你能輕易叫出來的。”那小童立馬尖著嗓音叫了一聲。
他這一叫,門房裏頭的一個老漢也跑了出來。隻是他還沒來得及打量我,儀門那邊急急地跑來兩個人喊道,“快點開門,薛奶奶回來了。”
那老漢趕忙答應一聲,去那一頭開門了。趙恪原本站在偏門那,見那頭人影攢動,他也換了地方,繼續站到了我的身後不遠處。
不一會兒就有一頂四人抬的轎子過來了,寶蓋流蘇也是挺氣派的。天還沒黑透,前頭就有人提燈照路,轎側也有丫鬟婆子手捧香爐跟隨。
我還站在那,原先的門房小童見著我不動,大概是怕我突然無禮撲上去,趕忙上手拉了我一把,“你個沒眼色的,快點讓一讓吧。”
其實我還離著一段距離,那小童說話的聲音也不大,可能是森嚴侯府一向比較威嚴肅靜,就一點點的異響都會顯得喧嘩。
那轎子裏的人挑起簾子一角,我便衝著裏麵那人笑了一下。
“哎呀……哎呀……”裏頭的人連忙讓人住了轎子,跌跌撞撞的就下來了,四周的小廝護衛避讓不急,全都背過身去低頭不動。
“大小姐!”薛奶奶踉蹌的跑過來,一把將我給抱住,隨後又抬臉細細看我,“竟然真個是姑娘啊!”
這個薛奶奶從前是祖母的陪嫁,後來就被我祖父收在房裏了。不過她這一生都沒個一兒半女,終究連個姨娘的名分都沒撈著。可祖母一直對她很是照顧,祖父逝世以後,她兩個就更加的惺惺相惜了。雖然沒個姨奶奶的名分,可也是全府一等一的大掌事,臉麵很足。
後來夫人進府,後府之事全都交由夫人這邊接手,她隻盡心在祖母跟前服侍。想來如今夫人和侯爺都去了臨安,大嫂又剛回來不久,府上的事又要她來操持了。這一晃就是大半生,如今她也是兩鬢班駁了,倒是看著比祖母精神很多。
“是啊,就是姑娘本人沒錯了。”我神態輕鬆,不想表現的一臉感慨。
“姑娘你……”薛奶奶一時還沒回過勁來,仿佛有萬千疑慮在心頭,可是又不知道該從何問起了。
“怎麽,沒有錦衣夜行,我是沒資格進府了嗎?”我挑了挑眉頭,繼續衝著薛奶奶狡黠一笑。
“哎呦,姑娘,你這樣說可把老奴的心給揪起來了,可教老奴怎麽受的起……”薛奶奶說著話音裏已經帶上了哭腔,揉著自己的心口,像是受了很大的刺激,“老奴是實在想不到,還能再見到姑娘,這也太突然了。”
“哦,受不起,那就給我跪下吧,我受你一禮。”我繼續笑,像開玩笑又帶著幾分認真。
“啊?”薛奶奶愣了一下,隨後撩起衣擺就要給我下跪。
“別了,我可不稀罕。”我笑著拉住薛奶奶,親昵的上去攙著她的胳膊,一路就要往裏走,“祖母可還好,大爺在不在家……”
“哎,這位是?”薛奶奶回了一下身,目光對向了趙恪。
“哦,我男人。”我說。
“快別瞎胡說,人言可畏。”薛奶奶上來就捂住了我的嘴,左右打量了一下,拉著我趕緊進府去。
“小白道長,你快跟上。”我喊道。
自然先去祖母那,薛奶奶一路在前麵領著,身邊還跟著一堆的人。我隻慢慢地走著,不時的回頭看看身後的趙恪。這種感覺還真的挺微妙的,好想問他,“你怕嗎?”
目光對上,趙恪便會衝著我淺淺一笑,我也同樣的回以他微笑。
祖母八十多歲的人了,是真的到了老態龍鍾的地步。原先我在家時,就已經不大好了,這幾年能拖下來,也全靠精細的養著。外頭的丫鬟說她中午歇了覺才剛起,渾身沒勁的還歪在榻上。裏麵的人通報進去,她聽說我回來了,一把就坐了起來,急忙的換了衣服就叫我進去。
我不過在外間才稍作停留,門房就報,“範大娘子來了。”這位大娘子自然就是我大哥的結發妻子範氏。
“嫂嫂!”我叫了一聲,衝她笑了笑,其他便沒有表示。
長嫂如母,她進門之時,我還在繈褓之中,大哥管我管得嚴,她也沒少從中周旋。隻是後來她隨著韋撫東奔西跑,我大哥能隨時回來,她卻要留守看家,所以就不常見了。生分還是有的,何況我們本身也沒什麽親緣,韋撫在我身上花費的精力太多,不見得她也有這個度量對我視如己出。
“喲,真是姑娘回來了,她們來報我,我道還是玩笑,這……”範氏一向穩重,一言一行都是規則典範,在她身上不會發生一點逾矩之事。情緒不會大喜大悲,說話永遠平穩緩和,不卑不亢的姿態盡是大家風度。
她稱呼我也是一樣的,叫姑娘或者叫小姐,跟韋撫或是長輩說話時,才會說“孩子們姑姑”。今天就是詫然見到我,她的樣子也算是正常的驚訝,話也是欲問不問的。
話已經來不及說了,我要是再不進去,祖母肯定自己跳了出來,還沒進內門就聽見她喊了起來。我回頭又去看了一眼趙恪,他抬抬眉,隨著我一同進來了。
“我的小祖宗,你還知道來看我,我以為這輩子都再也見不到你了。”祖母上來就拉住了我,話還沒講全,就已經老淚縱橫了。
我一臉嚴肅,“打住,快別這麽說,您老這輩子還早呢。打從我出生起您就說見我一日少一日,現在人家都在背後議論老祖宗您是老妖精變得了。要不,我拿個照妖鏡來給你照照,興許還真的就是個長著九條尾巴的狐狸。”
話一說完,房裏的人都笑了,薛奶奶連連歎氣,“真好,沒變,還是這個樣。”
“呸,你這個狗怪才,真是吐不出一句好話來,一回來就先拿我打擦。”祖母佯裝生氣的在我腦門子上戳了一下。
“嗷嗚……您老是偷偷練了鐵砂掌了嗎,這力氣都要把我腦袋給戳穿了,不知道您的寶貝孫女是豆腐做的。再說了,全家就您的擦最響,當然先打您的了。”我揉著自己的腦袋,嘻嘻的笑了起來。
一個丫鬟說到,“大小姐哪裏是豆腐做的,分明是金子鑄的,碰掉一角都是錢,老祖宗這是想掐油水呢!”
說完又是一片笑聲,笑著笑著,就有一點無所適從。大家都在叫我小姐姑娘,卻不敢問我為何突然回來。
祖母房間裏炭火足,我還穿著程韋的那件狼皮大氅,隻這說話的一會兒,熱的汗都出來了。一旁的丫鬟過來給我更衣,我也沒讓,可等我外袍一脫,大家看到我裏頭的衣服全都愣住了。
農村婦女的衣服。
“姑奶奶,你這是……”薛奶奶替祖母驚訝了一把。
“方便嘛。”我不在意的說。
“哎,我是眼花了嗎,這位站著的是哪個?”祖母突然手指了一下趙恪。
若不是因為趙恪身量太高,又穿著一身青色的道袍,大概祖母還不會看在眼裏。自然他一出現,其他人都看見了,可是我的出現才是最大的焦點,大家還沒來得及留意。
此刻說起來,祖母房裏的侍女們也是一樣的避之不及,就算祖母可以不避嫌,但丫頭們是不能見外男的。
“無礙,無礙,這位是姑娘的一位道長朋友,修仙問道之人,清心寡欲,百無禁忌。”薛姑姑立即接了一嘴,我也不知道她是探聽了一些什麽,還是隻是隨口周旋兩句。
“對,朋友。”我附和了一句,卻在心裏大聲呼喊:是男朋友啊!
“修仙?玉鼎府的嗎?”祖母看著趙恪問,離得有些遠,她看不清。聽說是道家人,心中帶著敬仰和尊重,又不好招喚人家到近前來。
我剛要替趙恪應付一句,沒想到他自己先上前去了,“是的,祖母,小道正是出自玉鼎府。”
“哎呦,好個俊俏的後生,真是個仙人啊!” 祖母看見趙恪,眼睛都笑得沒了,為老不尊的上去就拉著人家的手不放。
好色這種事吧,可能是天生遺傳,年輕時可能還會有點嫉妒,年紀一大就全然看開了。我就不一樣了,從小我就看的很開,標準的顏狗,就要好看的,不管男人女人。祖母房裏的姑娘一向是全府最漂亮的,為這事從前在府上我沒少跟她搶,她就愛在花紅柳綠中穿梭,以為自己也是一朵花。
“咳咳!”我咳了咳,生怕趙恪不適應,他也不是個會跟人親熱的性子,現在能笑得一臉親和已然是個奇跡了,“老太太,注意一點啊,別倚老賣老。”
“玉鼎府的仙人可都是官家認可的,不知這位仙人可有度牒?”範氏進來半天了也沒開一句口,這會兒卻問話了,一句話可是切中要害呢。
“自然是有的。”趙恪的雙手還被祖母拉著,人也吃力的半蹲著還彎著腰,他沒說話,是我說的。度牒嘛肯定是有的,隻是不是玉鼎府的而已,這要是給人一看,身份便全然曝光了。隻是,他這樣的一個人,大剌剌的跑進侯府來,消息自然很快就傳開了。
範氏笑了笑,用平靜而溫和的口氣說道,“我家小姐從小就是個愛結交朋友的,三教九流什麽樣的人都有。隻是今時不同往日,我們韋家也擔著官家的名聲,萬事還是謹慎一些的好。”
看來她是要眼見為實了。其實她的擔憂也能理解,我這樣突然跑回來,實在是叫人恐慌,而且還帶了一個男人。若是話傳的不好聽,再在府上出些什麽事,真能叫我們韋家陷入萬劫不複之境。
方才在路上薛奶奶就跟我講了,大哥不在府上,因為公務去了底下的縣城。已經走了兩三天了,是微服私訪,行蹤保密。也算是個好事,說明北瑤和陸廣生也沒跟韋撫碰麵。韋撫身邊高手如林,一旦隱蔽,他人肯定找不到的,至少陸廣生肯定找不到。
若在平時,得罪人的話和事大嫂是不會插手的,可是大哥不在,祖母年紀又大了,府上總要有個主心骨。
“他大娘子一向是個小心謹慎的,也不怕怠慢了仙人。”祖母笑著又在趙恪的手上捏了一把,隨後還有些不舍的放開了,“到底是個年輕人,又是修仙的,這樣冷的天,手上還這般的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