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7章 乾道六年，冬月3
“兩間就夠了，我不住。”村長在一旁沉吟了一聲，打從要住宿，他就有些猶豫不決。這會兒是終於下定決心了，看我跟程韋這樣子肯定會拖後腿，而他心急如焚的是一刻也等不了了。
“啊？哦。”客棧老板一聽說，早把手抓得緊緊地了，生怕我又去搶。
“陸大哥，還是歇一歇吧，一時半會的也追不上。”之前我一直都是叫他村長，這會兒到了城裏再叫人村長就有點塌台的感覺。
不過，實在是難以想象，這樣一個深沉內斂的山村男人會因為自己的娘子變成這副模樣，明明先前是那樣的敦厚老實。
“你怎麽知道追不上，青桃不也是一個人嗎？”村長立馬激動的向我吼了起來。
“程青桃又不是個普通人。” 他現在就是一點點的刺激都能爆發，可是吃力不討好的話總得有人來說吧。趙恪是冷眼旁觀的姿態，程韋也是輕易不願多話，所以不好聽的話隻能我來說了。
“不是普通人，那她也是人，是人就有感情，她要吃飯睡覺，她……她睡覺認床，今晚肯定睡不好，就家裏那麽丁點大的地方，挪個位置她還各種不自在。她那麽愛幹淨，她都沒拿衣服，也沒帶銀兩……”村長說著幾乎又要崩潰，但他忍著沒哭，抹了一把臉，轉身就要走。
“哎，陸大哥，還是先吃點飯吧，都趕了一天的路了。”天都黑了，又下著雪，他這會兒往哪邊跑啊。我也是於心不忍，上去就要拉住他。
結果不出意料的，村長一揮胳膊，差點把我給掄倒了。還好我家小白道長將我給托住了。不過我也踉蹌了幾步，腿還給絆了一下。
“不行，我一刻也等不了。這會兒青桃肯定也沒吃飯，我怎麽有臉吃！”村長見推到了我，但急切的心情讓他無暇顧及風度和禮貌，他頭也沒轉的就奔了出去。
“有悔，你讓他把驢騎著吧，再給他點錢啊！”我也真夠偉大的，擱以前真不愛操這個心。
程韋看了我一眼，然後追出去了。
“沒事吧？”趙恪看了看我的腿。
“有事，磕到傷口了，好疼。”我嘟嘴作委屈狀的撒嬌。
趙恪扶著我坐下，念叨一句，“活該。”
我“嘖”了一聲，“這叫人情味，你們這種冷漠的仙人不懂。”
“那我對你是什麽味？”這麽大的桌子他不坐，非得要挨著我擠在一起。
“酸臭味！”我說著在他大腿上掐了一把，動手動腳的，都快養成壞毛病了。
說話間，程韋回來了。店小二見著他來，才拿著菜單過來笑嘻嘻的招呼，真是狗眼看人低啊。
程韋瞅都沒瞅一眼，直接說道，“看著上吧，桌子擺滿了就行。”然後又來看我，繼續說，“燙一壺酒吧！一定要最好的，你家不行就去別處買去。”濃濃貴公子的霸道氣息，叫人一點都不敢怠慢。
“就一壺嗎？”我挑眉。
“來一壇！”程韋也對我挑眉。
我才不怕挑釁，笑回，“行，兩壇都行。”
“哎呦，三位就是大肚彌勒佛也喝不下一壇酒啊！”小二驚叫起來。
“不是，她一個人喝。”程韋也笑了起來，伸手指了指我。
“哪這麽多廢話，客人叫你怎麽做你就怎麽做，去把放後樓上的東陽酒搬一壇下來。”老板過來拍了小二一腦袋，然後笑著對我們說，“稍等一下，先喝點熱茶暖一暖。”
“哎，好嘞。”我應了一聲，也學著老板殷勤諂媚相。
趙恪回手來拍了一下我的腦門。
程韋瞪了一眼我和趙恪，又是沒好氣的敲了敲桌子，“沒有位置了嗎，非得要這麽有礙觀瞻？都不知道誰少教。”
“哎！說我可以，不能說我們家小白道長，再沒眼色，我要翻臉了。”我拉著趙恪，兩個人屁股動都沒動一下。
“有本事到了金陵城，你兩個還敢這麽膩歪，我就服了。”程韋不屑的冷笑一聲。
“……”我收了收笑容，沉默的沒說話，趙恪也沒說話。程韋不愧是話題終結者！
還在等菜，不說話大眼看小眼的好尷尬。我本來是臉皮厚沒什麽，可是如今在身旁的人可是我的朝思暮想。真有點不敢想之後的事，所以大家都學起了鴕鳥，把頭買到了沙子裏。
“咳，那個……”話題終結者開始找話題了，“我覺得姨父不一定能比我們早到呢。”
“那可不一定，陷入執迷的人能有多瘋狂，你是沒見過。”我又是一副過來人的滄桑感。
“哦，你見過？”程韋問我。
我也咳了一聲，沒回答，隨後岔開了話題，“你姨母有沒有跟你說，她為什麽要隱居？”
程韋抬了抬眉，“她這是隱居嗎？我們程家一直都知道她在這啊，我幾乎每年都會來散散心。”
我撇撇嘴，“你一個小屁孩，散個毛線的心。”然後又問，“那她有沒有跟你講從前的事？”怎麽看，這個北瑤跟我大哥的感情牽扯也是說不清呢，這麽多年了，連名字都叫不出口。
“這種事她跟我說不著。”程韋說。
“你……”你娘到底是誰，不會是程家的謊言吧？就為了跟皇家扯上關係，又兩麵做了無辜人。為了名利，真的是什麽樣的事都能做的出啊，這種事完全能理解呢。
我轉臉看了看趙恪，趙恪嘴角輕輕一扯，知道我想到哪裏去了，此神態表示我想岔了。也對，程韋比陸小官人還小呢，不可能都已經結了婚生了孩子，還去跟舊情郎再有什麽牽扯。而且還有一家老小呢，真要有什麽，大概也不可能相安無事的生活這麽多年，老人家和小輩卻完全不知道。
可是，我大哥也真的是，嘖嘖，不好說了。他是跟我大嫂成親以後才出了這些風流事的，程韋今年才十四歲，我最大的侄子隻比我小一歲零七個月。這說明都已經是婚後好幾年的事了，程家的兩個女兒還被害成了這個樣子，尤其是北冥，簡直了。可是我大哥這些年加官進爵妻賢子孝，日子過得好不悠哉……
“其實她那天沒有跟我說多少事情，隻是自己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中，話都是說一半，我隻能用猜。”程韋歎了一口氣，然後看看趙恪，“要不，你把你們知道的跟我講一講唄。”
“拒絕。”趙恪幹脆利落的拒絕，也許都沒什麽理由，就是不想跟人多話。
程韋冷笑一聲，也沒強求。酒菜上來，我們就開吃了。
“哎呀，真是好久沒有嚐一嚐外麵菜的味道了。”有一大盆的燉羊蹄，看上去爛乎乎的，好久沒這麽大快朵頤了，饞的不行。我直接上手就抓了一個，可是剛碰上又丟開了，“好燙！”
“你不是隻吃……”程韋見我這幅饞相又來陰陽怪氣了。
被我直接吼了一句，“你閉嘴，真他娘的不討人喜歡。我告訴你，也就你長得好看一點，要不然根本不會有人搭理你。”
程韋冷笑一聲，“閉嘴怎麽吃飯，好歹是我請客，都不知道吃人嘴短。不討喜又能怎麽著，我有錢又有顏，就是任性！”
“無奸不商，看看我家小白道長，這份仙風道骨，你永遠也趕不上。”我撇嘴。
程韋“咯咯”的笑了起來，“要從前跟我說仙風道骨我還信，聽了一個多月的牆角，齷齪事還少嗎？”
我剛要變臉吼他，忽然小二把酒熱的篩來了，我一聞到那味道，不行了。
這東陽酒的酒質和諧醇香，入口時綿軟柔和，但後勁勢猛悠長。就是我，連喝三大碗以後，就趕緊要吃點東西墊一墊，要不然很容易上頭，心裏頭還燒的難受。而且吧，久違的味道撲鼻而來，隨著這味道而來的記憶也翻起了。
“我感覺這東陽酒以後肯定會更火。”這是一個酒鬼很中肯的評價。
我喝到第五碗的時候，小二驚的了不得，估計是在懷疑是不是兌的水少了。
其實人家沒動手腳，這是去年的酒，味道雖然不算太濃，但還是夠醇。去年收成好，天氣好，酒曲也厲害，所以這酒比往年的都要好。這做酒的手藝也是爐火純青了，沒得挑。
“對不起啊，沒誇你們家的酒，有些抱歉。”我對程韋笑笑。
“沒關係，知不足而後改進嘛，請問酒鬼閣下有什麽好的建議？”程韋一本正經請教。
“其他都好說，就是沒人家普遍，量太少。有時候饞這個味道，去哪人都說沒有了，早沒了，等明年吧。你不知道這話聽的有多煩人，每次都在心裏暗下決心，以後再不喝這家酒了。”
哎呀，後勁上來了，說話都有點嘴瓢，眼皮也翻動的困難了。哈哈，我就喜歡這飄飄然的感覺，美滋滋的。
“可是一聞到這味道吧，又實在勾人，忍不住又喝了。喝出個想頭來，然後又沒了。接著再暗暗下決心，以後再不喝了。這種酒喝的人容易心生怨恨，所以不好。”
“嗬，還以為是什麽金玉良言。”程韋雖然嘴上不服，可是眼角微微低垂的時候，明顯是在想事情。這小孩啊，嘖嘖……我大概是知道，為什麽程家要孤注一擲的叫他來當家主了，要是給那憨實的小官人，肯定完蛋。
“第十碗了，這可是海碗，兩位大小官人不勸著點？”老板已經閃人了，小二倒是挺熱心。
程韋揚揚下巴，“這位是她家的官人，人家都不擔心，你操什麽心？”
程韋和趙恪隻顧著吃飯，沒一會兒兩人就吃飽放下箸兒不動了，單單隻等著我。我也是怕他們急，所以才喝的猛了，要不然吃吃喝喝再侃侃，肯定更美。
“你兩個是真沒意思，不喝酒的人真的是太沒意思了。”我搖搖頭，沒勁，太沒勁。
程韋拿了一顆珠子給那小二，“吃好飯我們就要歇下了，房間收拾好，炭火備足，再安排水來沐浴。”這小孩還真會指使人。
“我也要。”我朝著程韋伸手，“給我一顆最大的。”
“我頭上的這顆最大，你要嗎？”程韋說著就要去自己的發尾上摘下來。
“不要。”趙某人半天沒開口了，一開口就兩字，完全是斬釘截鐵的拒絕。
“我還不給呢。”程韋瞟了趙恪一眼，把發尾一揚，送到了身後去。
“咳，我就是為我們之後的日子發愁，你瞧他這個花法，肯定要不了多久就沒錢了，到時候我們也要跟著他喝西北風嗎？”跟我從前一個樣。
“不會，我有辦法。”趙恪信心滿滿。
“是啊，人家可以明偷暗槍，坑蒙拐騙，反正不會叫我們餓死的。”以防我會把酒碗砸過去，程韋說完直接起身衝了出去，一眨眼已經到了樓上。
“哎，我……操！我怎麽跟你說的？”敢再置喙我家小白道長，敢眾目睽睽之下暴露自己的身手。越來越發現自己力不從心，一個小屁孩完全弄不住，真叫人氣餒。
“唉！”我歎了一口氣，抬了抬腿，把酒碗裏的酒喝完，然後又倒了一碗，接著不慌不忙的用箸兒夾菜吃。
“你慢慢吃，我先回房了。”見我一點都沒速戰速決的架勢，趙某人已經沒耐心等我了。
我沒說話，抬手繼續喝酒。小白道長的美色都沒辦法將我從惆悵和不安的情緒裏拉回來了。
“小娘子，厲害啊，要不要一起呀？”我正低頭喝悶酒，離得不遠的還有幾桌。其中一桌是三個男子，說話的那一個看這樣子像個北方粗獷的漢子，一點都沒有南方人的溫和。
“好啊，誰認慫誰孬種！”我一點不推脫。
“喲！行啊。”其他人都笑了起來。我這邊酒菜多，有的人都端著自己的酒碗過來了。
“怎麽著，是一起，還是我一個個的單挑？”我也站了起來，添滿酒，豪氣的一飲而盡，然後傾倒酒碗，一滴未漏也一滴不留。
“爽快，妹妹，大哥喜歡！”其中一人離我近，伸手就來勾肩搭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