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6章 乾道六年，冬月2

  “她走了。”趙恪的話音過於冷靜，連我都跟著打了一個寒顫。


  “她去哪兒了？”村長吼了一聲，嗓音瞬間啞了。


  “我不知道。”趙恪說。


  “你怎麽會不知道，你們就是來找她的是不是？”村長突然一把抓住了趙恪，麵容變的狠厲，“你還我的娘子來，你們為什麽要來擾亂我們平靜的生活，這麽多年了，就不能忘了嗎？”


  這個時候老村長夫婦和小官人一家也過來了，還不確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見到村長抓著趙恪，老村長和小官人都上來拉著。


  趙恪沒說話，但所有人的目光都對向了他，我心裏慌慌的，不敢把目光也看過去。該來的還是逃不掉，逃不掉。


  “你告訴我，她去哪了，她是不是去找他了？他在哪裏，在哪裏？”村長用沙啞的聲音嘶吼起來，淒厲的透著絕望。


  “婆母是離家出走了嗎？”小媳婦在這個時候明白過來，“她昨晚……哦，不是，是夜裏，突然過來跟我說要好好管家，我還以為我是在做夢呢。”


  “青桃怎麽好好的就走了，我……我也沒怎麽說她啊，我又不是嫌她。唉，是不是……都怪我，我有時候就忍不住的愛嘮叨。”老奶奶也跟著一臉懊惱。


  大家都在唉聲歎氣，但都是摸不著頭腦的樣子，看來村長知道，卻從來沒有跟家人提過。這個男人愛的真深沉。


  “你一定知道他在哪裏，告訴我，我要去找他。”村長從淒厲的嘶吼變成了苦苦哀求。


  趙恪還是一動不動的站著，哪怕是村長給他跪了下來，他清冷的表情也沒有一絲波瀾。


  “我想見一見他。”沉默了很久，村長低低地說，“我就是想見一見他，也許我就死心了。”


  趙恪瞥眼看了我一下，而此刻我正跟程韋站在一起。看到突然聲嘶力竭到崩潰的村長，我們都很慌，程韋朝我伸了手，我便緊緊地抓住了他。我想給他一點安慰，也是給自己找到一點寄托。趙恪這個樣子，不近人情的太讓人害怕了。我都一點不敢想這背後的事。


  “好。”趙恪終於開口，“我給你起一卦，吉，你跟我們走，凶，你就留下。”


  “好啊，這個行，大神仙，我們信你……”老村長夫婦連口答應了。


  “不，不管吉凶我都要走。”村長此刻雙眼通紅，整個人已經不清醒的魔怔了。


  “廣生啊，我們就你一個兒子。我跟你老娘年紀都大了，他們又還小不頂事，這個家還要你來做主呢，咱麽這個村子都還指望你呢！”老村長也跟著急的滿眼含淚。


  “爹，娘，青桃都不在了，這還是我的家嗎？”村長抹了一把臉，急急地就轉身出去，“走走走，不能再耽擱了，要不然追不上了，收拾了東西即刻出發。”


  “有悔，你回臨安城去吧，有人來接你嗎？”我問程韋。


  “我也跟你們一起去吧，有可能我這一輩子就見他這一次了。”程韋說。


  我笑了笑，“什麽話，以後肯定還有機會的，你要出息了，他肯定就會留意你的。說不定哪一天他還會主動來見你，興許還是有求於你，到時候你就可以好好地虐他一把了。”我們韋家人為了名利可是什麽事都能幹得出來的，氣節這些都是教育晚輩扯淡的。


  程韋沒說話，看了一眼趙恪。趙恪已經去收拾東西了，嘴裏還在嘰歪著，“韋捷，你能把你的東西收一收嗎，別自己的小衣都到處亂放。”


  “沒事，我不介意。”我大氣的說。


  “我介意。”趙某人就是太小氣。


  說來也真的是慚愧，我這還就做到了金尊玉貴一般的十指不沾陽春水。借宿在村長家，我倆的衣服都是趙恪洗的，三天兩頭的還親自下廚。有時候看他這麽個人吧，做這些事情真是委屈死了，畢竟人家才是真正的金枝玉葉。可是稍微想表達一下，這人又立馬賤嗖嗖的順竿爬，所以就連那麽偶爾一點的不好意思都莫得了。


  日出的時候我們就上路了，更準確的說，隻是天稍微的亮了一點的時候。太陽是不可能出來了，因為天陰沉沉的飄了小雪花，雖然下的不大，但是看著像是要憋著來一場大的。


  山路不好走，況且條件有限，也套不了馬車了，所以隻把村長家的那一隻驢牽著了，放一放行李。本來程韋的東西挺多的，但是他沒怎麽收拾，隻拿了一點。村長也隻是簡單的帶了一些，猜也能猜得出來，估計就是盤纏跟幹糧了。


  趙恪的包袱背在他自己的身上，因為我，準備了許多有的沒的。還厚著臉皮給小媳婦多要了一整壺的奶，讓人家娃娃生生餓著。我看他開口的時候也沒那麽理直氣壯，尷尬的樣子還真的是……讓人有些心疼。幸好這個天很冷，也不至於壞了，要不然還得操心我這個藥該怎麽吃。


  我就沒什麽了，本來就是空著手來的，順了程青桃兩身衣服，害的村長看我的眼神總是怪怪的。咳，我拿的也不是她常穿的衣服吧！


  由於村長很著急，所以早飯也沒好好吃，急忙忙的蒸了一鍋幹餅來給我們帶著，另外的就喝了一點湯。我走了一會兒就覺得很累了，心口的傷不嚴重，一個多月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但腿上的傷還沒好透，一碰還是疼。村長走得快，大家也都加快了步伐，我就跟的吃力了。


  這狼皮大氅也是煩人，不穿吧，冷，透心涼的冷，穿了吧，熱，汗流浹背的熱。我追幾步就要緩一緩，然後又掉隊了。程韋偶爾轉臉來看看我，搖搖頭一點都不上心，他以為我是裝的，或者是故意矯情。因為我既然能有那麽強的爆發力的話，走走路肯定是小意思了。


  “小白道長。”我哼唧了一聲，跑過去抓住了趙恪的衣袖。本來村長剛跟愛妻分開，眼裏見不得別人一絲恩愛，我們也不好刺激他，一直都沉默的保持著距離。可是這會兒我就想讓趙恪拉著我走。


  “要不要？”趙恪回臉來問我。


  “什麽？”我問。


  “背你啊！”他說這話的時候特別的男人，雖然麵無表情的透著點不耐煩。


  “等一下吧，還沒走多遠呢，你還背著包袱。”我善解人意的說。


  “哦，那你加油！”趙恪說著還一臉平靜的給我豎了個拇指。


  “……”我在原地愣了兩秒，然後一個助跑，一把摽到了趙某人的身上去。


  趙某人就像是背上也長著眼睛，我在衝的時候他就把包袱挪到了一邊去。那麽大的衝擊力撞過去，他竟然輕而易舉的就接住了，腳下連步伐都沒停頓一下。他把手交纏著，我還是跪在上麵，然後用雙手摟住他。


  我感歎了一句，“默契都出來了。”


  趙恪“嗯”了一聲，應了我一下，我以為他會沉默的。


  我伏到了趙恪的頸邊，忍不住上去咬了一口。但這一次下嘴不重，而且隻是幹幹的用門牙磕了一下，沒有挑逗的意思。


  “狗啊！”趙恪伸出一隻手往我腦袋上推了一下。


  我還在他背上呢，而且還是雙膝跪著的姿勢，他就用一隻手給兜住了。就算我再輕，好歹也是個成年的大活人，這本事一般人還真學不來啊！我家小白道長的體力可真好啊！


  “才不是，狗遇到喜歡的隻會舔。”我又縮了回去，抱的更緊了，整張臉都埋在了他的脖頸處。走了一段路，他的身子還是略帶一點冰涼，透著他特有的冷香味。


  “……”趙恪的身子僵了一下，本來要再次推開我的手，此刻放在我的頭頂上揉了起來。


  睡在一起也睡出靈犀來了，他這個小動作嘛，說出來有點少兒不宜。


  “幹什麽，我就說句話，你也能硬啊！”我的話說的特別輕，輕到除了他，旁人再也聽不清。說完我就咬著唇低低的笑了，唉，沒臉沒皮啊，沒羞沒臊啊！

  “流氓！”趙恪本來揉著我頭發的手此刻突然收緊，狠狠地拽了一下。


  “嗷……要禿了。”這個壞習慣得改，不能每次都這樣。


  聽見我呼叫，程韋轉過臉來瞪了我一眼，一臉不爽快的說，“你自己沒腿嗎？”


  “嘖，你這什麽態度！”我抬起臉本來也想瞪他，可是太幸福了，狠起來的樣子沒一點殺傷力。而且我自己也不堅定，叫姑姑吧，還沒認，估計也認不了了。叫師傅吧，其實也沒教人家多少東西，就教我這些的人我也是一樣的一個也沒認師傅。而且為人師表吧，我可做不到。


  “笑成這個樣子，真夠惡心的。”程韋一邊走一邊一腳踢開了一顆石子，那石子飛出去老遠，“當”的一聲。


  “有悔，你這個年紀，房裏應該有人了吧？”雖然是好心，但我問的不懷好意。怎麽還跟個小處男似的，看見人家成雙成對的就是一副深惡痛絕的樣子。


  “滾！”程韋腳上又踢開了一顆石子，隻是這一次沒有向前，而是向後奔著我們而來。


  村長牽著驢走在最前頭，就這樣的步伐他還嫌慢，不時的回頭看看。雖然嘴上沒說，但意思是要我們快一點跟上，然後他自己就又快走幾步。程韋在驢的另一邊，隻是要錯開幾個身。本來趙恪在第三，我走在最後，現在我倆在最後，離得要更加遠一些。


  這顆石子飛過來，幾乎就是朝著趙恪的小腿砸來，他剛一抬腳，我趕忙喊住，“腳下留情！”


  “真是少教！”趙恪一腳將那顆石子給踩住了。他的聲音很平靜，都聽不出什麽情緒，但往往越是這樣越表示他不大痛快。剛剛若不是我叫住，他很有可能把這顆石子反擊到程韋的腿上。就他這樣的力度和精確性，肯定會傷得不輕。


  “拿出點長輩的風度來。”我拍了拍趙恪的肩膀說。


  “長輩？長太多輩了，我可沒那麽大的風度。”哎呦，靈風真人借著白天師這個東風，徒子徒孫可是遍天下呢！


  “那你就稀罕稀罕我的。”我說。


  “對不起，我也稀罕不著。”趙某人幹脆拒絕。


  “……”那你還聽我的，怎麽不把他揍一頓。


  本來都已經不說話了，趙恪忽然又不滿的嘀咕了一句，“真夠大方的，怎麽沒想到我！”


  程韋回頭來“哼”了一聲，繼續大步的追上村長，在他快走之前，故意揚了一下手臂。左手拇指上的抉拾雖然不太耀眼，可是於他紅衣之下，白指之間還是過於明顯了。


  都出師了，我也沒什麽東西送他的，就這個抉拾還算是個難得的寶貝。畢竟意義不一樣，太上皇的東西到了他手上，也是一份情呢。


  我摟住趙恪，輕聲說道，“我把我自己給你。”


  趙恪沒說話，再次收回一隻手，在我摟著他的胳膊上拉了一把。


  雪還在下，但是雪花很小，落地沒多久就化了。因為先前也沒有下雨，雪下了這許久，路麵上還幾乎帶著幹。所以得要快一點下山進城，要不然這路很快就不好走了。


  天擦黑的時候，我們就進城了，嚴格意義上來說，雖是個城，但也隻是比市集大一點的規模。此去江寧府還有很長一段的路要走，長途跋涉銀兩自然要省著一點花，多一事還不如少一事，這一次我可是比之前成熟懂事多了。而且趙恪也不可能事事都順著我，甚至就沒幾樣能隨我意的。他能背著我走了一路，已經是極大的功勞了，就他這小氣勁，肯定還得討回來。


  找了一家客棧，本來還打算將就一下，結果程韋熟門熟路的領著去了最好的一家。他大概是到他姨母這邊來的時候，已經熟悉了一次。我還想著其實我們四個人兩間房就夠了，但這不會過日子的小孩直接掏了錢袋，抓了一把金豆子丟給了人家。


  那客棧老板本來還在一旁打量，見到這麽多金子，一下子眼睛都笑沒了，趕忙上前來問長問短。我眼疾手快的上去搶了幾顆金豆，“三間就夠了，用不著這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