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3章 乾道六年,十月31
“那就算知道了,又能怎麽辦?”趙恪問我。
我笑笑,“是啊,還不如當不知道,要不然他還得把這個孩子認下。可是又為什麽跟程家人扯上關係了?”
趙恪說,“因為利益。錢再多,都不如有權,他們用這個孩子跟上皇做了個交易。皇商的特權太誘|惑,姑蘇程家如今是整個程氏一族最繁盛的一支。”
我驚奇,“皇爺爺認了?”
趙恪看看我,不說話就是默認了。
“看來皇爺爺也是動了真感情的,他竟不懷疑,或者懷疑,他還是認了。那安王妃後來……是了,安王府已經不存在了。”我剛想歎一口氣,忽然腦袋猛地被震了一下,油滋滋的手一把抓住了趙恪,“啊啊啊!不會吧?”
趙恪咳了咳,瞥眼看看我抓著他的手臂,還是沒說話。
“有悔……程韋是我大哥和北瑤的孩子。”天啊,這算什麽,“不是差輩了嗎?我叫爺爺的人,我的侄子也叫爺爺?而且,既然北冥跟程家沒有任何血緣關係,那為什麽程韋會是姑蘇程家的家主繼承人?北瑤又為什麽跑到這邊來隱居?臨安府的程家跟姑蘇程家又是什麽關係,那一次你帶我去程宅的時候,北冥為什麽會在那後院的一角,明顯是在給她求醫問道。聖上都親自去了,知不知道這裏麵的事?”
一連串問了這麽多,這人竟然也不暈,說道,“差輩就差了,從古至今這樣的事也不少,本來也不是……”說著還打量了我一眼。
我“嗯”了一聲,沒接話。
“可能也是因果循環吧,當年死神爺爺把這兩個女孩劫走就是想要斷了姑蘇程家的根。因為到了這一代,除了這兩個女兒,再沒有其他後代。後來他知道了真相,教了她們兩個一身武藝又把她們放回去了。”
“他給她們兩個下了蠱毒嗎?這樣就算回去了,也沒辦法再給她們家延續後代了,可是為什麽北瑤沒事?北瑤不才是程家的女兒嗎?難道他認錯了人?”他要是知道北冥是當時國君的唯一血脈,應該沒這個膽子得罪官家吧?
“我覺得這毒應該不是死神爺爺下的。”趙恪雖然用了不確定詞,但是他的神態很肯定。
“哦。”我點點頭。
“臨安府的程家就是姑蘇程家的人,姑蘇是他們家的祖籍,現下都在臨安府,那日你見到的兩位年長的老人家就是他家的家主夫婦。中年的那一對,不是嚴格意義上的程家人,那男子隻是家仆,也算是義子。不過是代為打理,程家的一切不可能交到他的子孫手上的,最不濟的也會從其他宗族過繼。”
“北冥不是程家女兒這件事畢竟還隻是小範圍的公開,知道的人並不多,程家其他宗族自然也不知道。過繼其他宗族的孩子,是件很危險的事,很有可能將他們姑蘇程家這一支直接斷送。就跟死神爺爺那一支一樣,樹大招風,很容易惹人眼紅。”
了解,就跟上皇過繼聖上這一脈一樣,不出意外,從此太宗這一支與皇權幾乎沒什麽瓜葛了。就算程韋沒有程家的血液,但是他姓程,他以後的子孫也都延續了姑蘇一脈,這是最重要的。
我偏了偏腦袋,“那不是還有北瑤嘛,好歹還是自己家的女兒,招一個女婿入贅不就好了嗎?這樣不是更加名正言順一些,北冥的身份本來就見不得光,到程韋這連生父都是個迷,程家人心也是挺大的哈?”
趙恪突然被我清奇的思路給氣笑了。
他這一笑,我才反應過來,“程韋是皇爺爺的親外孫啊!”怪不得上皇對我們韋家總是有些難言的偏愛。可是,還是不對啊,我家侯爺對名利的追逐都瘋魔了,他要是知道還有這一層關係,也不至於如此吧,他難道不知道嗎?那夫人知不知道?
我抬眼去看趙恪,還沒張嘴,他就打住了,“聖上也不可能無所不知,你要是有疑問,去問韋撫吧,興許其他的謎題也能解開了。”
“謎題?”趙恪指的謎題是什麽,我好像沒跟他說太多吧?
不知道為什麽,有關我們韋家,我總是過分緊張。就是跟他說了我不是嫡女這件事,我的心中還有些惴惴不安。我到底還是韋家的女兒,就算我恨侯爺和夫人,可是我還有三個哥哥,還有一眾的侄輩,我已然是這樣了,更不能太自私。
“你心中的疑問不是更多嗎?”趙恪問我。
“小白道長。”我看著趙恪“你想知道這些嗎?”
趙恪冷笑了一聲,“你呀,又不相信我了。算了,反正你誰也不信,我也怪不著你。鷹隼就應該保持警惕,這是你從小生長的環境促成,我也不想你放下戒備。”
“小白道長,你真的很好啊。”我又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就邪了,“要不然再來一次吧,回去就沒機會了。”
趙恪一把將我的手打開,“歘”的一下站了起來,轉過身去就要走。
“喂,等等我。我走不動了,我渾身疼,我冷,我不認識路了……”漫山野裏除了溪水聲,就隻剩了我一片慘烈的叫喊。
最終趙恪還是把我給背起來了,還將他的衣袍脫下來給我裹著。我伏在他的背上,像一灘爛泥,又無力又舒服。廢了,廢了,我連連感歎……
過了很久,我說,“小白道長,如果北冥是跟我中的一樣的蠱毒,那麽她失身以後還懷孕生子了,一直到我們在程家後院看見她那會兒,已經十幾年了。”
“嗯。”趙恪附和了我一聲。
“她一直熬了十幾年!這十幾年慢慢的把她變成那個鬼樣子,直到最後……你就沒想過要殺她是嗎?這麽多年她都熬下來了。”
趙恪的聲音低了下來,低到人幾乎聽不清,“我之前就見過她,也試過去救她,但是效果不明顯。我……用了很多辦法,都不可行。”
我想到了她的那雙眼睛,水靈靈的眼睛,那樣灼熱的懇求,“她求你給她一個解脫,但是你沒有?”你一直叫她痛苦的活著,如果不插手,蠱毒發作,她自己也有可能早死了。
大概是猜到了我所想,趙恪沉默了一下,“長兄辭世,我才到都城來的,先前並不知道。程家遍請名醫,我是湊了熱鬧才發現的,我也是那個時候再次見到了暮雨。暮雨就是我說的那個種蠱的母體,你身上的這個應該就是從她那移下來的。”
我沒說話,隻是趴在趙恪的背上,一動不動。
“犀角香可以催動蠱蟲的發作,但後麵會有什麽樣的結果我不確定。我不可能殺人的,我在,也不會讓你動手。”
“你不會是想留著她做研究,然後尋找給我解毒的方法吧?”我過了一會兒又問。
“……你那時候還沒那麽總要。”趙恪說。
“哦,那你能解釋一下,為什麽要把白玉簪給我嗎?”這下我微微笑了,笑容很淺,很快又淡了下去。
趙恪回答,“畢竟是嫂子,新婚禮物。”
“扯,將釵一分為二,沒這樣送禮的。”我點破。
趙恪語氣不變,“當時身上隻有一支。”
“小白道長,你這人也有意思,你不光會揣度別人的一言一行,連你自己也不放過。你知道自己性情太過飄灑,想過來找我,又怕到時候會算了,於是放個好東西在我身上,就為了這個也會逼著自己來找我,對不對?”
趙恪沒說話,我也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我估計他應該笑了。
回去的時候,村長家燈火通明,一堆的人還在院中焦急的等著。一見著趙恪回來,大家都跟急瘋了一樣,一下子擁了過來。等了這麽長時間,期待又不安,人的耐心也被磨沒了,看見趙恪的一霎,那情緒立即爆發了出來。
有的人太過激動,互相之間也會有推搡碰撞,然後就吵吵著差點就要動手了。看來能等到這個時候真的是很無助了,有的長途跋涉慕名而來,帶著病人一來一回太折騰了。這個時候要是刺激一下,立馬得爆發。這就是做好事也要隨緣,當給人太強希望的時候,反而會有一種無力回天的恐慌感。
我看了看趙恪,還好他沒有。他又恢複了一貫的神態,疏離而冷淡,專業而平靜,看見他這個樣子,暴躁的心都能穩下來了。我歎了一口氣,什麽話也沒說,一瘸一拐的自己回房去了。
程韋已經回來了,正在房裏的一張腳蹬上坐著,看見我回來,抬頭瞅了一眼,隨後又自己陷入沉思。他這個樣子看著還挺叫人心疼,有一種想把自己給縮沒了的架勢,但他的這一身亮麗的紅衣太顯眼,整個人也都是無法叫人忽視的。
大概是看見趙恪回來了,村長媳婦從門口閃了一下身影,見著我在,她又走了。
我把趙恪的衣袍給換了下來,已經被我給弄髒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就更加不像樣了,趕緊找了身衣服給換了下來。剛換到一半,程韋突然轉過臉來看我,對於更衣這樣的事,我基本上可以做到處變不驚的,何況我又沒脫光了。可是陡然一下被人這麽死死的盯著,我就是好好的坐那,也會感覺怪怪的。
“哎,衣衫不整呢。”我叫了一聲。
程韋又盯了我一會兒,然後轉回了臉去。
“吃飯了嗎?”我穿好了衣服,坐在了床榻上。想了一下,問了這一句開頭語,從前我可不喜歡這麽跟人搭腔,吃不吃的反正也餓不死。
“沒吃你給我做嗎?他們都已經吃過了。”程韋再次轉臉瞅我,臉上的神情變幻莫測,有時候像是要跟人幹架,有時候又像是被人幹倒了,正一蹶不振。
“呃……不會。”我揚了揚眉毛。
“那你就閉嘴,別煩我。”程韋皺著眉頭,火氣十足,說完又繼續坐在那縮著身體。
“嘖。”我搖了搖頭,又歎了口氣。以前想歎氣都會特別小心,就是有一口氣堵得慌,也會分好幾口不漏痕跡的吐出來。現在倒是無所謂了,想歎就歎,還能歎的特別大聲。
“你想不想知道一些關於你父親的事?”我問。
“不想。”程韋吼了一句,差點又要叫我滾了。
唉,我也是挺沒眼色的,人家現在就想安靜一下而已。在這裏,他想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呆著都找不到,隻能窩在這裏,自己煩自己。我當初知道自己的身世,那種震驚,那種喜怒無常,那種一蹶不振,那種全世界都拋棄了我的感覺,真不是一時半刻就能緩過來的。
“你想不想知道一些關於你父親的事?”這話就等於那個時候有人問我,“你想不想知道一些關於十三娘的事?”按照我那個時候的脾氣,應該會殺人,不論問我這句話的人是誰。所以,我好蠢啊,這情商也是沒誰了。
我躺到了床上,躺著躺著就合上了眼睛要入眠,本來還想順一下自己的思緒的。外頭看病的人還沒結束,偶爾飄進來的說話聲就像是催眠一樣,很多人講話的時候,那種雜音特別容易叫人犯困。
正在迷迷糊糊的時候,胳膊被人推了一下,我這身上都是傷,一碰就巨疼,呃……也沒那麽誇張,但是也容我矯情一下吧。這可是我家小白道長弄得,仿佛是要告訴世人,看見了吧,那個仙風道骨救死扶傷的聖人,對待自己喜歡的人,他是這個樣子的,蠻橫霸道粗魯不講理!
“嘶,幹什麽?”被人擾了美夢心情也不怎麽好,起床氣能殺人的。
“說吧,說來給我聽聽。”程韋坐到了我的床邊。
“你下去,別碰我這張床。”我也不客氣的吼了一句,這可是我跟我家小白道長的床,別的人都不能沾,誰也不能碰。
程韋無語的瞅瞅我,然後下去了,又坐回了那張腳蹬上。一坐下去他又站了起來,大概是因為剛剛那樣坐的時間太長了,身體很不舒服,於是打好地鋪,躺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