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4章 乾道六年,十月22
韋撫的五官不算精致,但是渾身有種說不出的男性陽剛之氣,平日不苟言笑,不怒自威的自帶大哥氣場。但他麵色沉沉的時候會透出一種叫人十分忌憚的內狠,眼神看人有時太過淩厲,咄咄逼人的壓得人喘不來氣。
我低著頭,根本不敢看他,內心裏的火氣一下子就熄滅了,形容不自覺的委瑣下來。
那一刻,我突然發現,那老頭很帥,殺人很酷,血腥氣能讓人興奮。很遺憾,我竟然沒有看見他是如何在一瞬間了結了那一百多條人命。“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與他比起來簡直弱爆了。反正那些人本來就是些賤命,殺了還能為民除害,根本不用有任何愧疚之心。
“然後他就彈了一曲給我聽,淒婉纏綿,餘音繞梁,我覺得他彈得還不錯。那就學唄,反正我已經有一堆的師傅了,也不介意多他一個。隻是師傅,又不是師父,學好了就散。”我故作輕鬆的說。
“淒婉纏綿?”韋撫根本不信。
“反正我已經承認他了,你還要怎樣,不是你帶來的嗎?”找到理由就能變得頤指氣使了。
韋撫看著我沒說話,低頭要來撿起地上的障刀,被我一把搶過,“幹什麽?我的!”
韋撫還是沒說話,看著我的表情簡直無奈到了極端。
晚上賞燈賞月,我一直心不在焉,安靜的出奇。旁人來逗我笑,我都不給麵子,若不是我還能罵人,大家還以為我是中邪了。
第二日那老頭到了下午才來找我,我急得不行,立刻獻寶一樣拿了許多的好東西給他,還好酒好肉的款待。他也不謙虛,來者不拒,一應收下。吃飽喝足之後,就說要教我彈琴。我哪裏還有心思學這個,當然是跟他學怎麽殺人啊!
我還以為他會不肯,沒想到竟然欣然答應了,把我興奮的不行,立馬就親親的叫起了師傅。
“女娃娃,你還是叫我老頭吧。”他還是笑得一派和氣,慈祥的麵容上甚是和藹,“你還沒資格叫我師傅。”
我臉上的笑容僵了僵,然後快速的告誡自己要禮賢下士,於是隻緩了一下我又添了一幅笑顏,“好的,老頭。”
那老頭聽見我叫他,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了不起,我還以為昨天你會被我給嚇倒呢,看來你還沒那麽快就死。”
總是被人預言一樣的說,“你的命不長”,“你馬上要死了”,“你以後會很慘”應該會很不爽吧?
我以前也是,有一次走在街上,心血來潮的叫一個算命的給我算算我的真命天子,他直接說,短命鬼哪裏來的姻緣。把我給氣的不輕,就去跟他賭喝酒,然後把他給喝死了。
我離開的時候他隻是醉暈了,我想著喝的還挺痛快,過了幾天再去找他,人家說他就是那一晚死了。大概是醉的掉進了河裏,被人發現的時候已經沒命了。我當時還被膈應了一下,隨後又想人算不如天算,短不短命的隨便嘍!
“當然,隻要你不殺我,大約我就不會早死了。”我笑著附和。
老頭看著我點頭,“有意思,你這個女娃娃有意思,我第一眼見你就覺得你有意思了。為師一定要好好教你。”
“你不是說我沒資格叫你師傅的嗎?”哈,巴結兩下就通過了,這麽容易呢?
“是啊,你不能叫,但是我可以自稱是你師傅嘛!”老頭拽了拽自己的眉毛。
“老頭,你講話都好有道理哦!”我是無力辯駁。
當時吃吃喝喝天已經晚了,他在離開之前教給了我兩招絕學,讓我一夜不休,抓緊練習。他說的時候還難得的認真了一下表情,並且強調“時間緊任務重。”我差點脫口而出問他是急著去投胎嗎?
好了,讓我告訴大家,他的絕學是什麽吧。分別是了不起的站樁和紮馬步。是的,你沒聽錯,就是無敵的基本功。
其實我小時候身子不好,韋撫就建議叫我練些武術,可是通常我還沒跑幾步就累得不行了。侯爺夫人老夫人日日都看到我,小臉一泛白就被人心疼的不行,韋撫也不好對我太狠。後來就索性找了個練舞的,教我扭扭腰壓壓腿蹦躂幾下而已,可我也總覺得自己身輕如燕能飛天。
“女娃娃,如果你站累了就紮馬步,如果你紮累了,就換回站樁。有沒有覺得為師很體貼周到?”老頭還是笑眯眯的問我。
操!
“不要在心裏罵我,也不要以為我好糊弄,你要是做不到可以隨時跟我說,但是千萬別想著騙我。騙不過去就算了,可我要是信了你又發現你騙了我,那我一定會殺了你。”老頭說著又歎了一口氣,“其實我現在就想殺了你,你是見過我殺人的唯一活人。”
“我沒見到。”我糾正。之前那些暗哨和衛兵不算,武藝高強一點的人也能,算不得多了不起的絕技。
“好吧。為師跟你說實話。”老頭頓了頓,然後笑著說,“其實為師是嚇你的,你看到的不過是假象,那些人早就死了。”
“哦。”我點點頭,做出原來如此的表情。我又不是聾子,聽不到先前裏麵嘈雜的聲音嗎?嬰兒一直都在哭,最後才沒聲音的。
“你看,你又騙為師了。”老頭又捋了捋自己的眉須。
“……”
“老頭,你根本就舍不得殺我,我會活成你的驕傲的。”從前的我也是光芒萬丈,自信非凡啊!
老頭瞥眼看我,帶著一絲鋒芒,我趕忙插科打諢,“你看你年紀也大了,肯定也活不長了,這一身本領沒個傳人實在可惜。人活於世總要有個寄托,興許我就能將你的名頭發揚光大流傳千古。”
老頭繼續笑起來,“女娃娃,我看你一張小臉,原來臉皮這麽厚!”
我繼續謙虛,“哪裏哪裏,明明吹彈可破!”
是夜我真的執著的犯傻,一整夜都沒睡,不是站樁就是紮馬步,實在累的不行了我也隻是打坐。當然我還吃了兩頓夜飯,每次用了一個多時辰,還喝了好幾壺美酒。但我真的沒合眼,一直等著老頭來。自信不是自負,我也知道我身上沒幾分硬貨,是真的想要拿點誠意出來學本領的。
然後老頭沒來。
一連七天沒來。
第一天的時候我罵了一聲操,在家睡了大半天,又出去逛到天黑,到府上陪著吃完晚飯,回房後我又開始練功了。除了紮馬步和站樁,我還正壓腿,側壓腿,仆步壓腿,橫叉,豎叉,正搬腿,側搬腿……基本功啦,我還是會的,而且做的很標準。
第八天的時候,老頭出現了,笑著問我,“要不要先學琵琶?”
“不要。”這老頭做事好像很容易後悔,反複無常是小人,我覺得他先前是想要試我,以為我肯定會放棄,哪知道我也有缺根弦的時候。
然後將近三個月,我每天還是如此,這老頭除了在我這吃吃喝喝什麽也不肯教我。我有時候故意姿勢不標準,他也不糾正。周圍的人嘰嘰喳喳,以為我真的魔怔了,大家都覺得那老頭太荒唐。分明是個傻缺,我竟然還信他,比他還傻缺。
然後我就翻臉了。
我讓他滾蛋,他當時就真滾了,臨走的時候還順走了一隻雞。我惡上心來,叫人按住他,把他的那兩根眉須給剪了。龍須不可觸,他是真狠的人,我以為他會發怒,可他沒有,笑嘻嘻的就走了。
第二天一早,我還睡在床上,老頭突然出現在我房裏,手拿一架古箏,連甲片也不用,直接上手掃弦。那五個音階一直在狂掃,音色錯亂絮雜,震蕩激進,猶如魔音,崩潰人心。我本來還在睡夢的混沌之中,忽然被他震醒還帶著懵懂,而我本身又是個動音律的,這般被他撕纏,瞬間就試了心智,吐了一口血暈死了過去。
等我一醒,老頭還站在那,枯槁卻瘦長有力的手指按在琴弦上,笑著問我,“先學琵琶吧?”
我有氣無力的手指著他,歎了一口氣,“算你狠。”
他輕輕掃了一下弦,顫音震蕩,而我卻突然呼吸順暢了。
我還在侯府,平日裏群仆環繞,都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魔音陣陣竟然沒人尖叫,而且我房裏多了個人,也沒人進來問一聲。
想到這,腦子裏嗡了一下,他不會把府上的人都殺了吧?
說實話我們韋家在金陵城基本上就是一霸,為富不仁的事情沒少做,一大家子沒幾個不是囂張跋扈恃強淩弱的。他就是把整個侯府給血洗了,明麵上不敢有人拍手叫好,但暗地裏還不知道是怎麽拍手稱快呢!
所以我急急忙忙奔了出去,看到大家都在各自忙著,棗花看見我,還擔心的問我,“姑娘,是不是睡的時間太長了,怎麽臉色這麽差?”
等我再回房去,老頭已經拿了我掛在牆上的琵琶彈了起來。
然後……
我終於明白那日我說他彈的“淒婉纏綿”時,韋撫會是那種完全不信的表情,因為他彈得簡直就是雄兵百萬啊。南蠻之地,一向是低吟淺唱淒婉纏綿,就算有不一樣的恢弘氣魄,那也帶著本性的溫婉。我從來沒聽過這般氣勢如虹,貫徹長空的激烈。
隻聽了個開頭,我已然震撼的不知如何了,直感慨這老頭就是有不一樣的本事啊,早知道就早點答應了,還折騰了那麽多事。
我朝重音樂,像我這樣奔著高門良配而去的侯府千金自然不可能真的不學無術。我本身就是有很好的底子的,更準確的說我本來就會,而且很熟練。可是在這老頭麵前簡直不值一提,過去學的全部舍棄,一概從來。用了差不多半年的時間,我才差不多領略了訣竅。
不要覺得我學的很快,這半年的時間我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在練琴。有時候一天我就能彈爛了一套甲片,兩三天就能廢了一把琴。
每次彈完以後那手就不像是自己的了,不要說拿箸兒吃飯了,就是睡覺都在抖。所以那老頭就叫我在紙上畫“一”,一直畫到什麽時候變成直直的的一條線了,我就算過了一關。
從前雖然學了三四年,但吃喝玩樂就占了大半,我還要分心思用在別的上頭。真正用心學的,三個月都沒有,所以我被師傅一誇就飄飄然了,以為自己真是個音樂天才。
可這一次老頭雖然態度溫和一臉和氣,可是隻要他出手指點,我就會有巨大的挫敗感。我想要讓他閉嘴,一句點評都不要有,我甚至都不期盼他會表揚我。隻要他安靜,我才會有一點點成就感。但這老頭是個話癆,廢話特別多,而且嫌棄的永遠都是無關緊要的東西。
因為這老頭已經一把年紀了,看上去至少七八十,所以也就不忌諱了,在內院也是來去自如。從古至今一向講究尊師重道,他占著我師傅的名聲,待遇也就不一般。結果這老頭也是個老不正經的,好看的姑娘都在我房裏,他一來就當了大爺,比我還會玩。
“女娃娃,那個叫梨花的,下次不要叫她進來了,屁股都不讓摸。”
“女娃娃,菱花笑起來的樣子好醜啊,我都被她嚇過兩次了。”
“女娃娃,桔花這名字好難聽,快給她改了吧,我每次叫她都想笑,對人家都不尊重。”
“女娃娃,你這榻還是不夠軟綿,我這渾身骨頭咯的慌。”
“女娃娃,今兒這酒篩的不細致,你看這杯子底下還有一粒點點呢。”
“女娃娃……”
“閉嘴,老不死的。”我不耐煩的吼了一聲,都不知道按壓了多少次想揍死他的衝動。
“嘖嘖嘖!”老頭一邊喝酒一邊咂嘴,“女娃娃,你這脾氣得改,做人不能像你這樣,要不然會吃虧。你要會笑,笑得越燦爛越動人才能越厲害。如果哪一天你也能笑成我這樣,一定會……”
“一定會是個傻逼。”我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