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7章 乾道六年,十月15
死了死了,我完蛋了,我徹底完蛋了。
“哇,原來大神仙這麽喜歡他的娘子啊!看的人好羞羞啊!”
“是啊是啊,跟我們冷冷清清,一對上他家娘子就騷氣起來了。”噗,騷氣!
“啊呀,看來以後說話要小心了,不能再說神仙娘子壞話,要不然神仙會生氣的。”
“好羨慕啊,我要是也能遇上這樣的男人就好了。”
“……”
“去吧。”趙恪還在衝著我蕩漾的笑,嘴上說著叫我去,自己卻還躬身站著一動不動。
“哦。”我答應了,可也隻是呆呆地不動,盯著他的眼睛,就看見自己的兩個倒影了,連閃躲都沒力氣。
兩個人互相看了好久,趙恪終於回轉了身子讓了讓,然後我一溜煙的逃走了,連拐棍都抗了起來。
村長家上樓的樓梯還不在屋子裏麵,大廳開了一個後門,從後門出去,有一個直直的梯子,通向的就是上麵的閣樓,看著敷衍的很不安全。但是我已經看見了小王子的紅色衣角了,他顯然在等我,可是呢又不想放下姿態來拉我。
“程有悔,我上來了啊,你幫我扶著點梯子,別叫它跑起來了。”這梯子又不是固定的,很有可能會自己倒下來。雖然這種情形不大可能,但有時候人倒黴起來什麽意外都能發生。
“你愛來不來。”我一說話他就從上麵探了一張腦袋出來,聽這語氣像是等了我很久,但遲遲不見我動靜,所以惱火了。
我到底還是把拐杖給放在一旁了,因為上樓梯靠它顯然沒用。左腿已經傷得不行了,如果再用力的話,很有可能崩裂,到時候再縫一次,那簡直慘無人道。所以我是靠雙手抓著梯子兩旁,然後用右腿一個一個蹦躂上去的。厲害吧,請叫我獨腳大俠。
小王子先前探出的腦袋隻收回去一半,看見我如此蹦躂,到底伸了手幫我從上麵穩著一些。雖然感覺他也沒怎麽用力,但是態度還是不錯的。
“有悔朋友,為什麽我這樣稱呼你,你一點都不惱?”我蹦完了最後一個梯子,然後瀟灑落地,華麗的……拍了拍屁股。
小王子說,“你隻是個無關緊要的人,我不想跟你較真。再說了,你這樣叫我分明就是要惹我生氣,我自然不能如你意。”
小王子說完冷哼一聲,嘴角輕蔑的笑了笑,那神情倨傲的架勢真的像一個失意的王子,一腔憤懣之氣叫人不能理解他在苦惱些什麽。
聽他這樣說,我也隻是不以為意的挑挑眉,話說的很對,還真沒必要較真。
眉眼一掃,我突然驚叫了起來,終於明白為什麽村長媳婦張嘴就是借醋了。這閣樓上麵簡直就是個寶庫啊,有醋有醬,最關鍵的是還有酒!我數了數,醋跟醬大概有五六十壇,而那酒有一百多壇,有的放在最裏側,都已經積上了厚厚的一層灰了,嚴實的封泥也完全不能擋住饞蟲尋覓酒香氣啊!
啊啊啊!我要幸福死了,還以為再也沒有酒喝了呢。
“他們家弄這麽多,是要賣的嗎?”我激動的手都抖了,想立刻開一壇出來嚐嚐,我最愛喝老酒了,越陳越香。
“對呀。這些都是我姨母的特長,她很擅長做這些,就靠這些醬醋賣錢了。酒嘛,一般人是喝不到的,我姨母的脾氣不怎麽好,她都是看人給的,看得上了她才會送點給人喝喝。這村子裏的俗人蠢物沒幾個嚐過,就連她那呆瓜兒子都沒機會喝。”
“脾氣大的人都是有真本事的,這個好說好說。”我一邊說著一邊諂媚的笑起來,眼睛滴溜溜的轉起來,已經在打主意了。
“是她自己釀的嗎?味道怎麽樣?你嚐過嗎?我估計肯定不錯,就是在這醬醋的掩蓋下,也擋不住那醇厚的香氣。你姨母怎麽這麽厲害,是她自己研究出來的配方,還是從哪邊繼承來的?”哈喇子掩蓋不住了。
“那是自然,我們程家人……”小王子話還沒說完,就被人喝住了。
“程韋!”
本尊來了,剛挑起的一點話頭直接被掐滅,還被人識破不懷好意一般的心虛了起來。
我“哈哈”笑著,說指著那醬醋壇子一臉真誠的讚道,“不錯啊,不錯!”
“錯不錯的還要你說。”小王子挑眉。
不知道為什麽,這孩子倨傲的神情不經意的小動作看著有點讓人心驚,感覺跟我從前鬱悶的時候有點像。他不狂也不邪,就是那傲慢的樣子,居高臨下又自貶的低到塵埃裏那種無奈。
“是,確實是事實。”我依舊是一副諂媚討好的笑臉,這是我的慣性姿態。
“兩位金枝玉葉的貴人吃飯吧。樓下人多,你們嫌煩就在這避一避也無妨。”村長媳婦拿了一個食盒上來,雖然不是什麽華貴的東西,但是幹淨講究,一點也叫人嫌棄不起來。
“要說金枝玉葉,我看嫂子才是吧,我該跟嫂子好好學一學,怎麽隱居山林洗手作羹湯。”假話,我才不要做飯。
村長媳婦見我點破,她也不在意,一邊將吃食擺上一邊了然的口氣說,“你才不想學,分明看不上我。”
說實話,她的這種生活確實不是我想要的,為了一家老小事無巨細的操持,每日柴米油鹽的斤斤計較,會把我逼瘋的。所以我就笑笑,沒有抵賴。
“你怎麽又叫她嫂子了,那我是不是要叫你姑姑?”小王子問我。
我笑,“可以啊,我那些侄兒都是廢物,要是有你一個,我們韋家算是後繼有人了。”
“……”
我也就這麽順嘴一說,說完以後不要說眼前這兩人,連我自己都愣住了。
“開玩笑,哈哈,純屬開玩笑。”我笑的更大聲了。
大家都不說了,沒人互相問是從何方而來,是哪係韋氏或者程氏,家中是做什麽的,又為什麽遁世……
然後我低頭看了一眼飯菜,瞬間氣悶。
“為什麽他有肉有菜有飯有湯,而我就隻有一碗清粥配一個鹹鴨蛋,是不是厚此薄彼的太嚴重了點?其實我吃的也不多,弄一點就好了,沒必要把人這麽分三六九等吧?”好委屈!
“哦,這是你家小道長特意吩咐的,雖然這也不太像待客之道。不過我還真怕他冷臉來怪罪我,這人不好得罪,我也不敢得罪。”村長媳婦收拾著就準備下去了。
“慢著,其他的都好說,這個可沒商量,我……”我手指了指那一排排堆放整齊的樸素酒壇,“你不給我,我也會來偷的,翻臉也要喝。”無論如何都要喝,沒得商量。
“你最好別亂喝,有的酒從我來的第一年就釀上了,這麽多年沒動過,我怕你喝了直接升仙。”呀哈,挑釁我。
“哈,笑話,還有我不能喝的酒,我一向來者不拒。”這話我從開始到現在已經說了無數遍了。
“哦,你別誤會,不是我非要攔著,我隻是怕你家小白道長。”村長媳婦繼續挑釁,一點深閨婦人的涵養都沒有了。
“你就認慫吧,他要是吼你,你肯定心慌慌。”小王子一邊吃飯一邊又衝我挑眉。
“誰說的,我還怕他!”我歪嘴斜眼,一臉的不以為然。
“切!”竟然都在嘲笑我,看不起我。這兩人吃早飯時還劍拔弩張呢,現在好團結啊!
吃好飯以後我們就拿著彈弓射雀鳥玩。這閣樓的外麵還有一個不小的露台,設計的很有格調,我估計當初在建的時候是村長媳婦的創意。現在還沒到“千山鳥飛絕”的時候,所以還是偶爾的有飛影掠過。
小王子一拿彈弓,我就知道這小子不簡單了。果然,隻有一個飛點的距離,他竟然也能打中。何況還是以我這樣目力所及。
難道也是擁有和我一樣的天賦?
“你射箭嗎?”我問。
“我家人不讓我學武。”他回答。
“那你讀書嗎?”我又問。
“讀書無用。”他又回答。
我當然知道他肯定讀書了,哪有公子不識字的,隻是他說讀書無用,自然就是指的沒法考功名了。他既然隨母姓,又把父親的姓氏放在名諱裏,那麽就說明他的父親肯定也不是什麽小人物。
隻是他們的愛情見不得光,連帶著這個孩子也沒辦法堂堂正正。朝廷戶籍製度嚴厲,就是鄉試也是要查的徹底,想要謀得一官半職,那就更是將祖宗八代給交代的明明白白。連他的姨母都來隱居了,想來家中也是有許多的隱秘事不能為外人道。
我朝是文人天下,他這樣聰慧的人不走仕途實在是可惜了。父母之錯累及孩子,若是平庸之輩就算了,偏偏又是這樣卓爾不群又不甘埋沒的人,確實是無奈的很。怪不得村長媳婦說他不肯好好讀書進學,整日裏一腔憤懣之氣時,他會在瞬間炸毛。
“學武不過是為了防身,為什麽不讓你學?”我接著問。
小王子沒回答,瞥眼看了看我左手拇指上的抉拾。這塊抉拾自從戴上來之後我就再也沒有拿下來過,灰黑色的,服帖而厚重,也不是多潤多亮的寶貝,明眼人也不見得能知道這是什麽材質。比如我,到現在也不清楚。
“我這是扳指。”我說著還在小王子的眼前晃了晃。
“騙鬼。”小王子冷哼一聲,隨後將手裏的彈弓給我,“你來吧。”
彈弓給我的同時,還給了我一顆珠子,雖然比不上他頭上的那一顆東珠,不過成色還是很不錯的,顏色偏粉,就更加值錢了。
“喲,使不得,太浪費了。”我一副沒見過世麵的樣子,將那顆珠子不經意的揣到了自己的懷裏,一麵這樣做的時候一麵就有點想笑,我這個樣子好像是在學趙恪。
回身去閣樓裏抓了一把生蠶豆,然後開始瞄準目標。
“用糧食就不浪費了?”小王子問。
我一本正經,“我這是回報大自然,人不能一味的索取,也要適當的奉獻一點出來。”
“可這豆子又不是你汗滴禾下土的種來的,憑什麽要你來回饋?”小王子是要跟我辯論嗎?
“……”呃,這小子!
“怎麽,你這顆珠子是你自己磨出來的?”我反問。
“我擁有它,並且我要承擔擁有這一切的好與不好。這顆珠子對於我來說無足輕重,能讓我玩的開心就是它們的最大價值了。”小王子說著又從身上拿了一顆珠子出來,這一次比方才的那顆還要大而光澤,顏色是發藍的,在陽光下特別的眩目。
我伸手接過,再次揣回了自己的懷裏,人就是不能受窮,一受窮整個格調都會變了的。我這副姿態就像是滑稽小醜在感謝大爺大賞,連笑容都滿是討好。
“你家很有錢嗎?”我的笑容又邪氣起來,像個騙小孩的壞人。
“有錢。”小王子一臉篤定,篤定到叫你認為這錢能讓人不堪承受。
我倒是遇到個姓程的有錢人家,錢多的連聖上都在打主意。雖然那日我在後院一腳稍稍停留,滿是瓊花碧草古木參天,也進了偏廳喝了酒,一水的名家字畫珍稀家具,叫人挪不開眼睛。但為了一個天目盞都能慌得心疼,也沒看出多少的金碧輝煌。
大概真正的有錢人家就愛這樣的腔調吧,我一直活在上層社會的裝逼環境裏,見到的都是無奈肮髒下三濫。商人的地位太低了,錢一定要跟權結合在一起才能有保障。
我還是用的蠶豆,現在一顆蠶豆對我來說才是真的無足輕重,並且能叫我開心。
“咻!”其實沒什麽聲音,是我自己配的音,然後我又“耶”了一聲,笑得開心而驕傲。
小王子配合的給我叫了一聲,“好!”因為我打的比他遠,還是用的一點都不上手的蠶豆。
“小意思,小意思!”隨即我用謙虛的口吻問,“咱們這樣是不是不好,感覺在濫殺無辜?”太遠了,為了一隻小雀鳥不值得跑一趟,而且還不一定能找到,找到也沒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