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7章 乾道六年,九月19
這場比賽一直持續到這月的二十六,最後還真的是禁軍奪冠,賺了個盆滿缽滿。不管支持了誰,失意的都還在少數,多數人倒是很滿意的看了一場又一場的精彩賽事,大概夠回味許久了。
也是本著重在參與的原則,其實輸家的懲罰也隻是形式而已。聖上還都是一視同仁的誇獎鼓勵了一番,沒有誰不識趣,真的就氣餒了。
九月三十號是恭王的生辰,本來以為他已經成了家,也就不需要我多此一舉了,可我也怕從此以後沒了機會,所以還是不留遺憾的好。原先也是期待著再痛快的喝一場,雖然不可能再有姝娘來彈唱了。
聖上是個不喜歡張揚的性子,所以旁人也就不敢高調了,況且還是散生日。所以隻要給列祖列宗敬香磕頭,給兩宮請安磕頭,然後就結束了。
我家王爺幾乎也都是這樣過生日,每年也是形式一下,然後就那麽悄悄過去了。府上也就袁媽媽記得,總是親自去做一碗麵來,還要親眼看著王爺吃下去,千叮嚀萬囑咐的不能咬斷了。王爺也是無奈,不得不照做,本來就是個挑剔的人,這一碗麵看得我都替他覺得吃的為難。
而我也是一樣的,因為我的生辰是假的,過了也沒意思,而且在府上也沒人誠心記得我的生日。就是從前在家,也是因為婚配的緣故,他們早就想著要動手腳了,所以我的出生時間一直都挺模糊。對外說的也好聽,因為我生的嬌貴,怕被人得了八字來咒我,所以外頭流傳的都是假的。所以縱然把我的年歲改動了兩年,也沒人發現端倪。
前一天我就給恭王府下了帖子,本來是找玉藻代勞的,後來想了想,還是我親自寫了。就邀了恭王一個人,有旁人在,隻怕這酒喝的也不痛快,上頭隻一句話,“三叔,明天一起喝酒吧!”
恭王府很快的就給我回了帖子,也是恭王親手寫的,同樣是一句話,“烏龜遊水園。”
晚上和王爺一起用飯,我特地通報了一回,知不知道是一回事,我主不主動說又是另一回事。王爺隻說了一個“好”字,然後就沒話了。像是得到了官方認證,我就是走在大街上,都感覺硬氣了很多。
第二日一早,還是天微微亮的時候就醒了。這段時間都是一醒來就起身,再也不賴床了。每天一樣的梳洗打扮一回,然後問一圈府裏的事,再去看看兩位世子。回來才用早膳,這個時候王爺多半已經出去了,所以我就一個人吃一些。
因為要出去,用好飯以後我又去換了衣服和裝飾。穿了一身楓葉紅,隻有最外頭的窄袖短衫是月白色的印泥銀綃。裙身隻到膝蓋的下方,裏頭的褲子很華麗,紅羅的襪子,褲腿綁好,底下一雙黑色的短皮靴。還把頭發高高的盤起,在鬢邊簪了一朵紅雪菊,另外的就兩根簪子,一紅一白。
恭王沒說時間,但我還是趕在辰時就去了那日我們看荷塘月色的園子。已然去過一次,我差不多就記住了,臨安城的景致,看過之後不大容易忘記。我怕我可能要等,所以自己帶了兩壺酒,打算邊喝邊等。
除了現下行動不離的弓箭,今日我還把琵琶給帶上了。很久不彈了,有些手癢,自從姝娘走後,也就恭王算是一個知音了。其實太上皇也算,隻是人家畢竟高度太高,我總不自覺的想討好,失了自己的格調。
很意外,我到的時候恭王已經到了,我以為兩宮走一趟,至少要耽擱許久的。
“哇,三叔,你還真夠有誠意的,不留點時間給你家裏的妙人良人佳人?”我是騎著踏雪一個人去的,一進園子就看到恭王也穿了一身更加豔麗的紅,於涼亭之下,殘荷墨綠烘托的大背景裏,隻將他顯得——瑰麗!
是的,就是“瑰麗”這個詞,他一個人就能撐得起來,奢靡,璀璨,敏秀,磅礴。聽說能成為帝王的人,天生就有一種旁人沒有的氣度,不管是聖主也好昏君也罷,哪怕隻是碌碌無為潦倒一生的就連史官都沒什麽好記載的平庸之主,那他也是天選之子。既定命數,誰也改變不了,逆天改命會遭受更大的災難和懲罰。
我的眼神太好,還沒走進就已經表現的熱絡而無差別。本來我就有點自來熟的潛質,脾氣好的時候很好相處,但不好的時候也容易翻臉不認人。當然,有些人我是永遠也不會翻臉的,比如聖上和太上皇,還有我家王爺。
恭王聽見我說話,扭臉來看我,離得有些遠,他以為他愣怔而直白的眼神我會看不見。但我本來就是個沒羞沒臊的,不,是寵辱不驚,所以無論別人用什麽樣的眼神看我,我都不會塌台的撐不住。
我都已經到眼前了,恭王熱辣的眼神還是收不回來,我實在是忍不住咳了一聲,勸他回神過來。
“怎麽,沒見過美人啊?”我下了馬,任由踏雪去瞎逛,到底不放心的多了一句嘴,“你這沒什麽名貴植株吧,別讓這畜生給拱了。”
“噗!”恭王忍俊不禁,隨後又歎了一口氣,“美人是見過不少,可是像你這麽絕的妖精還真沒有,大概除了你,也不會再有了。”
“妖?妖是非人所化,明顯我是人啊。”明明我自己還說要當個小妖的。
“那就是鬼,攝人心魄的女鬼。”恭王說。
“鬼啊,鬼見不得光的。”一說光,我就發現這日頭好像大了點,太陽沒出來的時候寒氣十足,我都恨不得穿襖穿大毛了,可是太陽一出來,瞬間又覺得好熱。雖然馬上就要入冬了,可是現下正是胡亂穿衣的時節,氣溫實在不定的很。我這顛簸了一趟,竟然都有些熱了。
恭王笑道:“你道行深,不怕光。”
我也跟著笑了笑,低低的念了一句,“鬼不是已經死過一次了嗎?”
恭王見我神色黯淡了,伸手拍拍我的背,“夢生的事,我聽說了。你……還好嗎?”
“好,很好,好的不能再好了。我現在算是明白了,若是喜歡什麽就千萬別看的太重,往往越是在乎的東西,老天爺越不想成全,遲早會失去的徹底。”我說。
大概是恭王難得見我這副滄桑的模樣,竟忍不住長歎了一口氣,“算了,別想了。想想咱們今天怎麽打發時間?”
“我也不知道,好像不到晚上確實玩的放不開。”我說著走出涼亭,往那日我們坐著的木板橋上走去,隔了將近兩個月,當初那繁盛的荷塘裏隻剩了一排頹唐之色。確實,好像一過了七月,那種夏天熱烈的感覺就再也沒有了。
“‘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殘荷聽雨聲。’三叔不讓人清理了這池塘,難道就是為了這情調?”我問。
一直走到木板橋的頂頭,果真已經是這小池塘的中心。那小舟還停在那,大概很久沒人用了,船槳看著不大結實,舟裏也有積的雨水。池塘裏還有蓮蓬豎在那,已經發黑了,那蓮葉也是墨綠的發黑。
“不是啊,就是懶而已,很多年沒有打掃過了。”恭王說著先一步坐了下來,這木板很幹淨,幾場秋雨一下,整個天空都像是被洗幹淨了。
“懶?”我失笑,“也就是要你動個嘴而已。”
恭王搖搖頭,“不是,我是懶得叫人了解我。這是我內心的一塊荒蕪之地,不想被開發,也不想被打擾。”
我麵上有些局促,嘴裏到底忍不住嘀咕,“那你還帶我來!”
“你不一樣嘛,就是留給你的,以後這塊地方就隻屬於你了。”恭王說。
我不好意思的咳了兩聲,“三叔,麻煩你能不能稍微注意一下,別這麽坦然的跟我講情話。”
“幹什麽,說的人還沒不好意思,聽得人反而受不住了?”恭王抬臉朝著我皺了皺眉,那腦門上立馬又顯出了深深的抬頭紋。
我也跟著坐了下來,然後向上次那樣往橋上一躺,嘴角扯了扯,“你就瞎掰吧,我總共也就來了這麽兩次,咱們認識可也不短了,以前你怎麽沒拉著我來看荷塘月色?”
“以前啊……”恭王說著低頭笑了起來,“以前我都是坐在這想你了。”
“……”太陽光太刺眼,我起身把上身的月白短衫給脫了下來,然後蓋在臉上重新躺下,“有什麽好想的,我又不是什麽高端奢華有逼格的大人物,想我就約我唄,有酒喝有歌聽,我肯定是隨叫隨到的。”
“那以後呢?”恭王的聲音頓了頓。
“別想那麽長遠,今朝有酒今朝醉。”我依舊說的不在意。
但我也知道,大約是不能了。昨日晚間用飯的時候,我除了跟王爺報備今日要跟恭王出來玩,我也說了,明天初一,我要去見南榮了。
王爺答應我了,他甚至跟我說,那水晶棺就在清涼觀。怪不得從前王爺特意跟我提了一嘴,所以當趙恪說他在那裏當道徒的時候,我很快的就想到了那地方。有一座離人亭的地方,每年二三月,漫山遍野粉色桃花的地方,我卻從來沒去過,也想象不出來,會是個什麽樣的景致。
“三叔,我困了,想睡一覺。我隻睡一會兒,如果我不醒,記得叫我起來。真的,一定要叫我,別把好晨光給浪費了。”死後自會長眠。
早上起來的太早了,飯吃的也有些過飽,往常要是無事我也會睡個回籠覺,若是有事忙一忙我就把這困意給衝淡了。現下這溫暖的太陽光照在身上,整個人都是懶懶的,而且大白天的,真的沒什麽好玩的。
這一覺估計睡了有一個多時辰,因為我醒來的時候發現日頭已經到頭頂了。恭王就在我的身邊,給我撐了一把白紗傘,我的身上除了我自己的那一件月白短衫,還有一件寬大的紅袍。
“醒了?”我以為就恭王一個人,所以醒來以後我又翻了個身打算接著再眯一會兒緩一緩。可是一聽見說話的聲音,我立刻就跳了起來。
本來趙恪會跑來這裏,我已經夠意外的了。忽然一坐起來,發現我家王爺也站在那,依舊是筆直的身姿,溫潤的表情裏帶著一點疏離。
“哈,哈哈……”我幹笑笑,“好巧啊,你們也來賞殘荷啊!”真是尷了個尬了,這兄弟三個撞上我一個,我……該怎麽表演。
恭王轉臉看看我,他還坐在我身邊沒有要起身的意思。另外兩人都是站著,帶著一點居高臨下的神情,而且一個表現的像是抓奸在床,一個是十足看好戲的姿態。什麽嘛,明明已經說好了的,幹什麽還來這一出?
“三叔啊,你這心中的荒蕪之地看來這次要被徹底的踐踏了。”我說著站起來,自己將外衫穿好,恭王的那件袍子也丟給了他。發髻有些鬆散了,鬢上的那朵紅血菊也有些萎靡了,我把它給拿了下來,然後扔進了池塘裏。
大家都不說話,而且眼神都在瞅著我,我實在受不了這種感覺,好像已經提前到了閻羅殿了。
“把你那個幸運糖拿來我吃一顆。”我已經站起來了,恭王還坐在那,白紗傘被丟到了一邊,見我伸腿朝他踢了一腳,他也是一臉的無奈之色。
不過恭王還是從腰間拿了一個小銀盒子出來,我見著還是和上次的一樣,便問,“還是上次的那盒糖嗎?”就這麽幾顆糖,他不會吃了兩個月吧?
恭王沒好氣的白了我一眼,說了一句,“廢話!”
我悻悻的拿了過來,想想也不可能,那該早化了的,“薄荷味的被吃了嗎?這會兒我倒是想衝一衝腦門子。”
“不知道。”恭王說著也站了起來,慢悠悠的把袍子穿上身。
“你們有要吃的嗎?”我還是客氣一下吧,反正也是沒話找話,趕快消磨一下時間。
“好啊!”我家王爺肯定不會開口,是趙恪一邊挑眉一邊漫不經心的說的。我倒是忘了,他一向是這麽不安套路……出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