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3章 乾道六年,九月15
還沒進去,就聽見裏頭一片嘈亂,朱太醫一個勁的大叫,“這可如何是好?老夫從醫幾十年,還從沒見過這樣的婦人。”
裏頭這般亂,可我竟沒聽見卜安寧的聲音。我去看佩珠,佩珠隻是急的皺眉咬牙。我再去看王爺,王爺已經鬆了抓住我的手,抬腳走進去了。
我還要跟過去,被佩珠一把拉住,“等一下!”隨後朝著裏麵喊,“王爺來了。”
佩珠這一聲話音還沒落,我突然聽見淒厲的一陣嘶喊,“趙愷,你還我兒命來,還我官人命來!”
“四娘,你這是疼糊塗了,怎可直呼王爺的名諱!”旁人大約也不知道多少首尾,隻是見卜安寧如此,必是有什麽淵源。
“都出去!”王爺發話了,是不容駁奪的命令。
很快裏麵的人就都出來了,連朱太醫也出來了。大家看見我,像是尋到了主心骨一般,立馬跑來問,“夫人,下麵該怎麽辦?”
“燒熱水的繼續去燒水,不能叫水冷了,穩婆原地待命,再留下兩個丫頭。朱太醫你也打起精神來,不能再有意外了。”我說。
朱太醫聽見我如此說,連忙擦了一把臉上的冷汗,大家都回了一聲,“是。”於是又都動起來了。
“怎麽沒聲音?”我又往門口走進了兩步,佩珠跟著我,也是一臉的惶惶之色。
“不對,我要進去了。”等不及了,我一腳踢開門就跨進了房裏,佩珠猶豫了一下,到底也沒阻止。
一進去,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撲麵而來,對這味道我已經熟悉到要作嘔了。可是來不及有感觸,我立馬就被嚇到了。
“王爺,你幹什麽?”我感覺我的瞳孔在瞬間收縮了起來。
王爺的神情冰冷而漠然,他稍稍的彎著背,從後頭看來幾乎都發現不了蹊蹺,可是憑著自己的直覺,我就知道大事不妙。
“要她死!”王爺的手如同鐵鉗一般,死死的掐住卜安寧細弱的脖子,那凹堂深深的陷著,整個脖子已經是紅紫的一片。
卜安寧正瞪大著眼睛死死地盯著王爺,她不呼救,連嘴都不張開,仿佛是在施行惡毒的詛咒,咒的全天下人都跟著她一起覆滅。
“王爺,鬆手!”我上去一把拉住了王爺,也明白他大約不會聽我的,所以我特別溫和的說,“聽話,王爺,相信我一次。”再糟糕也不會比現在這樣糟糕吧?可不能就這麽一屍兩命。
王爺還是不肯鬆手,我都看見他手麵上因為用力而暴起的青筋。再這樣下去卜安寧肯定會沒命的,她怨恨如此深重,死了也叫人忌憚。
“王爺,你看看我,我是韋捷啊!”我知道王爺並沒有失去理智,他就是太清醒了,他才一定要卜安寧去死,一個高高在上的王容不得一個低賤如螻蟻的女人威脅。他甚至都可以先殺了卜安寧,然後再將她腹中的孩子剖出來,也總比她這樣死逼著不肯生而活活悶死的強。
我抬手搬正王爺的臉,叫他雙眼看著我。我衝他笑了笑,依舊用溫和的聲音說,“王爺,你是好人,不要做壞事。”好事壞事不好評斷,但是要問心無愧的好,卜安寧畢竟也不欠他,她隻是自己找死而已。
半響,王爺終於鬆手了,他雙手伸在半空中,低頭看我的神情仿佛是要撫住我的臉來親吻我。可他最後還是放了手,也轉了身。
卜安寧在大口的呼吸著,滿身的汗水已經將她的衣衫全都汗濕了,就連臉上也帶著不正常的紫紅。她似乎是想衝我笑,可是最終沒有笑出來,大概就算笑出來,也是瘮人的要命。她的雙眼依舊滿是惡毒,就算將她反噬的屍骨無存,她也要叫詛咒的所有人都不好過。
我抬手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她執拗的揚起頭顱不為所動。我反手又是一巴掌,她還是沒有任何的表示。如此我連續左右開弓,打了她將近有二十個巴掌,使得她那本就沒多少看頭的臉,已經要毀的麵目全非了。我的手受了傷,這會了一用力,也出血了,而且裂裂的麻。
“你到底要幹什麽?”卜安寧終於開口了。
“這話應該我問你。”我說。
“告訴我真相!”卜安寧這樣說著,一口血吐了出來。
“好,告訴你,你自己又不是想不到。你的前夫早死了,你前一個孩子也早死了。說不定那孩子又托生到了你的肚子裏,等著再叫你娘呢!”我忽然也掐著嗓音,陰測測的喊道,“阿娘,阿娘你快放我出來,阿娘你不要我了嗎?我要快被憋死了……”
若是旁人聽了,估計隻剩下一臉黑線了,可是卜安寧這個時候卻完全被怔住了。
她突然就哭了,歇斯底裏的大喊著,“你們害的我好苦,你害的我好苦!”卜安寧說著伸手指著退在一邊的王爺。
“對不起!”王爺竟然道歉了。
“王爺不是你的救世主,他不救你不是他的錯,你要恨也恨不到他。”這話說得好殘忍,可作壁上觀或者將計就計是每一個謀者最優的考慮,他又不是神佛,不一定非得要有那麽強烈的慈悲心。
卜安寧看著我冷笑了一聲,“你們是一樣的人。”
“可我要是你,就會想辦法自救,哪怕是有恨,我也會去報複,而不是像你這般怨天尤人。我會活的比誰都好,叫所有討厭我的人親眼看著我的風光無量,把所有作踐過我的人統統踩在腳底下。”話說得漂亮,其實我根本就做不到。
我繼續說,“把孩子生下來,這是你翻身的唯一資本。你難道不想找李家人算賬嗎?你的公爹姑婆可還在他們的手裏呢!你的前夫已經死了,別再叫他死而不安,說不定他就在這看著你呢。他要是想帶你走,早就過來拉你了。他想叫你為他報仇解恨,可是又怕你活的太苦,肯定連夢都不敢托給你。他根本不敢來看你。你釋懷了,他就能解脫了,別把自己逼成魔,生生世世再不能相見。”
我知道這種感覺,太在意一個人,反而夢不到。這是她活下來的唯一念想,雖然也是將她拉入另一個極端,可是報複別人總比恨王爺好。
卜安寧看著我不說話,她臉上的汗水就如六月的暴雨一般,滾滾而下。我知道她忍的很幸苦,我也知道,她可以一直這樣忍下去,把孩子憋死,把自己疼死。
“夫人,先出去吧!”佩珠也進來了,過來拉了我一下,言盡於此,聽或不聽我盡力了。
等我轉身的時候,發現王爺已經走了,我手上顫抖著,連腿都在打著哆嗦。趕快找了個地方坐下來,緩緩,好好緩一緩。
“我還真是看錯你了。”佩珠咬了咬唇,這話怎麽聽都有點咬牙切齒的感覺。
“哪邊?”我明知故問。
“夫人,你還記得當初你剛來府上的情景嗎?”佩珠笑了笑,目光再次轉向我的時候,變得灼熱了起來。
“你們覺得我很傻吧?”我笑了一下。
“不,我們都很喜歡你,我們四個,以及底下的人,還有羅纓,包括王爺。”佩珠繼續說,“按理,有了那件糟心事,隻怕很難再翻身了,而我們本來就對韋家的女兒沒抱多大的希望和……善意。”
“嗯,了解!”我家侯爺的品行一直不叫人信服,幾代人似乎都沒什麽了不起的存在,不齒的倒是很多。哪怕現在就是韋撫,講起來也是讓人忍不住的要翻白眼,功利心太強。縱然他每一步都有理有據的讓人尋不到錯漏,可就是覺得這人虛偽,叫人覺得沒勁。
佩珠說,“可你就是有這個本事啊,不管是瘋是鬧,還是吵是叫,都讓人恨不起來也討厭不起來。你笑,我們無奈卻又跟著歡喜,你哭,我們覺得你是活該卻又不自覺的心疼你。有時候覺得你廢了,可你又能頑強的站起來,有時候覺得你有本事能擔當大任,可是你又撐不起來。還沒敢對你寄托希望,你就已經先撂挑子了。”
嗬嗬……得到這樣的評價,有點笑不出來。
“夫人,你有沒有想過,你對王爺是個什麽樣的感情?”佩珠問我。
“不好說。”這個時候我竟然還學起了趙恪的口吻,但其實是真的不好說。
佩珠看著我,神情變得有些複雜和焦灼。大概她又要覺得,想讓我堪當大任,而我再一次叫她明白我就是個扶不起的阿鬥。
“佩珠啊,我還想跟你說,你對王爺的情義是不是太重了些?你也成家了,也該有自己的孩子了,難道真要這麽世代為奴下去嗎?”憑著佩珠的風華和人品,真的算是佼佼者了,想起那日見到秋華,人家也是動了真情,而且是有意見了。
佩珠想不到我竟會用過來人的姿態反勸她,一時噎住,沒了話說。
“你在王爺那有著很大的人情,如果你想要討回,王爺不會不給的,這也是他能回報你的最大恩惠。”當有人把付出當成回報,滿足的不過是自身的得償所願,但其實承受的人卻並不能心安理得。
“阿娘,你喝口水吧!”房間裏太暖,氣味也不好,我是坐在廊下的石階上的,佩珠沒有落座,她一直是站著跟我講話的。這時牧雲端了一盞茶來,搖搖晃晃但卻謹慎小心的送到了我的手上,我轉臉看了一下,是水蓮授意的。
“謝謝乖乖!”我接過茶盞,本想伸手揉揉她的頭發,結果看見手上紅腫不堪,裂開的傷口再次結了痂,於是又收回來了。
我喝了一口茶,再次跟水蓮說了一聲,“對不住。”換做是誰遇上這樣的事應該都挺氣惱的,就算她自己不在意,四下的閑話肯定不少。才第一次同房,竟然被我把人給叫走了,還是倉惶的闖進去的。
隻怕王爺本來也沒心情做這事,下一次還不知要等到什麽時候,若是就這麽擱下了,那才真叫不上不下的為難。
水蓮朝我擺了擺手,臉上沒什麽表情,然後就回房去了。我看著牧雲,也是老氣橫秋的歎了一口氣,“好孩子,你要對你阿娘好啊,什麽事都要為你阿娘著想,她就隻有你了。”
佩珠見我這樣,忍不住翻白眼,順帶著冷哼了一聲。
我剛要準備喝第二口茶,卜安寧的房裏再次傳來了驚呼聲。
“怎麽會這樣,二世子怎麽不哭啊?”
“是啊,這孩子身上怎麽白成這樣?”
“糟糕了,怎麽感覺沒氣啊,二世子不會真的給憋死了吧?”
“……”原來也是個男孩!
我趕緊丟了手上的茶盞,一下子又衝了進去,縱然那裏麵的血腥氣叫我極度反感,可我連憋氣都沒有。
我一走到裏頭去,就看見穩婆正提著孩子狠命的拍打著他的屁股,一掌一掌“啪啪”的響,聲音很大,就算是個正常人也會疼哭的,可是孩子緊閉著眼睛一聲不吭。他不會是跟卜安寧一樣,是個特別能隱忍的性子吧?
可是這孩子確實白的不正常,像是在水裏泡的脹開了一般,然後又脫水脫得身上都起皺了。還沒給孩子洗澡,他身上沾著血,那紅與白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怎麽樣?不行給他紮一針!”朱太醫都沒上手,就在那看著穩婆們動作。
“隻怕難說。”朱太醫滿臉的汗水,隻是一個勁的擦著額頭,他這樣說,希望等於是零了。
“那你先去看看卜氏。”我都不敢去看卜安寧,這個時候叫我說什麽好。
朱太醫聽我這樣說,提著醫藥箱就要進帷幔裏頭去,他怕不方便,到底還是咳嗽了一聲。
“真是造孽,天底下怎麽會有這樣的母親?”裏頭一個老媽媽走了出來,當著我的麵也是一臉的不痛快,大概是卜安寧的反應實在叫她不能理解。
“把孩子給我試試!”反正都沒什麽希望了,死馬當活馬醫吧。
穩婆把孩子遞給了我,臉上的神情是早就放棄了,剛剛不過是礙著我,做個樣子給我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