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9章 乾道六年,九月11
怪不得趙恪會那麽緊張,原來不僅僅是礙著我家侯爺和夫人,還真的是當著我家王爺的麵將我帶走的。他要是再霸道決絕一點,我還真有可能做出不理智的事來。
現在想來,王爺那句“回來了”還真是滿含深意啊,是不是又像五月遊西湖的那一夜,以為我就會那麽走了?可我還是又一次的回來了。隻是王爺已經覺得我一定會走了,所以才問我要不要去見南榮,他是怕我帶著遺憾走嗎?
“你們為什麽會在那?”我又問。
玉藻看著我,神態上有些踟躕,大概是為難了。有些事我一直沒參與,就算想要我知道,也不是一兩句話就能明白的。
“我家夫人和侯爺,還有王爺,還有鳳娘,還有肅王,你們在籌謀些什麽,還是交易?”王爺和鳳娘不是第一次私下見麵了,我當然不會想的膚淺,隻是實在難以理解他們為什麽會……不知道怎麽形容了。
“王爺說,如果你要問,我可以告訴你。但我想多問一句,你真的想知道嗎?”玉藻問我。現在反過來,是她在咄咄逼人了。
“玉藻,你說,我是不是真的該走了?”我歎了一口氣,懷念這酒的滋味,還沒喝夠呢!
“走,不一定就好,但留下來,一定不好。”玉藻直白的回答我。
“知道了,你退下吧!”我喝完酒杯裏最後的半盞酒,每次經由我,就沒有剩酒的道理。
走?我該去哪啊?我該怎麽叫自己好好的活下來?
酒足飯飽,我躺在床上就睡了。佩蘭過來給我更衣,我也隻是配合的抬抬手,適應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我一點都不向往外麵所謂的自由。什麽“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若我隻是一隻身來就養在魚缸裏的金魚兒,從來不知道外麵天地的家雀兒,我還……我是吃過苦,再不敢領略第二次。而且,我已然活不長了,也不想折騰了。
夜裏,我被外麵的動靜吵醒,聲音不算大,帶著悶聲,像是什麽東西從天上掉下來了。
我一下子猝醒,叫了一聲,“夢生!”期待著有人回應我一聲嬌嬌的“姑娘”,可我一瞥眼,身邊沒有人。
“姑娘!”
我好似聽見了有人在叫我,可是卻不像是夢生的聲音。是我幻聽了嗎?什麽時辰了?夢生為什麽還沒有回來?
“啊!”就在這時,外頭傳來一聲刺耳的驚叫聲,隨後又有人抑製不住的尖叫了一嗓子。
外頭有人在走動,很快就有燭火亮起。我慌張的從床上下來,來不及穿鞋,便著急忙慌的往下走。走到床榻下,一腳踏空,一個趔趄險些跌下來,可我憑著一股氣,硬是撐著快步踉蹌的往外走去,竟然沒有摔倒。
“夫人!”佩蘭回頭叫了我一聲,一張春花般的臉也是嚇得慘白。
等我走到外麵的時候,已經有人在了,我看到幾人圍著地上的一灘血,一個穿茶褐色衣衫的女子安靜的躺著那,滿臉的汙血都快要看不出來本來的麵目了。
早上出門的時候,我還嫌棄過夢生的品味,這身衣服實在難看。夢生滿臉不在意,隻為了襯托我本來就單薄的風采,所以一點都不敢招眼。現在這衣衫從背部裂開一段三四寸長的口子,裏麵一條細細的縫,還在不住的往外冒出鮮血。
“啊啊啊!!”看到此景,我胸中的氣立馬上不來了,一口血狂嘔出,隻覺得一陣眩暈,然後我就倒了下去。
“夫人,沒事的,夢生姑娘還活著。”佩蘭眼疾手快,大概知道我要不好,第一時間把我給接住了,要不然這一摔也要把我的半條命給摔沒了。
“對呢,對呢,她還有呼吸!”
“是啊,是啊,夫人您先別激動,趕快叫太醫來看看吧!興許還有的治。”
“一定有的治的,夢生姑娘向來般堅強,還沒好好陪夫人呢,怎麽可能舍得走!”
“到底是什麽人啊,奴婢就在外麵當值,什麽都沒看見,然後夢生姑娘就這麽直直的從天上掉下來了。”
“先別說這個了,趕緊找人來救夢生姑娘是要緊。夫人您千萬要挺住,可別再激動了。”
“對呢,上次那真人也說了,夫人動不得氣,情緒不能波動太大。”
“……”
大家七嘴八舌的都隻顧著跑來安慰我,我也怕她們亂碰夢生,趕快舒了一口氣,指著道,“都別動她。”
就這麽四個字,艱難的我都快要斷氣了,腦子暈的天旋地轉,眼睛也看不清了。
底下人立刻答應了我,看見我說話不利,也立刻回道,“婢子這就叫人請朱太醫來。”
本來卜安寧要生,其實應該穩妥一點將朱太醫留在府上的,可是先前被容夫人耽擱了太久,最後人還是沒留住。我們不好意思,他自己也有一切氣餒,所以就沒強求。
“叫玉藻來。”玉藻應該知道我要找誰。
隻怕叫太醫來都是有限,朱太醫是個老狐狸,隻想著自保,就算有奇招他也不敢用,旁的人也是一樣的路數。夢生就算之前沒受傷,從那麽高的屋頂摔下來都難說還有沒有命,她除了跑得快,根本沒有任何練家子的底子。何況她已然受了重傷,還是直接被扔下來的。
當下我隻能找趙恪試一試了,也就指望著他能有辦法。可我不知道他在哪,又該怎麽找到他。
“玉藻姑姑不在,有人看見她亥時六刻的時候出去了。”去的人喘著氣跑回來,給了我一個噩耗。
“現在已快要到醜出了。”那人又回答。
佩蘭在我身邊也附和的一句,“是啊,馬上要四更了。”
“快扶我起來。”我要去找王爺。
也就隻能我自己去了,說白了夢生不過是個丫鬟,我再把她當回事,在王爺那在旁人眼裏也隻不過是無足輕重的丫頭。王爺宿在水蓮那裏,今夜是他們第一次同房,誰也不敢因為這事去打擾了王爺。
我就憑著一口半上不下的氣強撐著,佩蘭扶著我,卻還是我在拖著她一路奔走。
“王爺!”我一進院門就喊了起來,知道驚動人不好,但總比突兀的出現要強上許多。這個時辰是人最困的時候,應該不會做好事的吧?我怕大家都難堪,隻叫佩蘭在外麵等著我。
“王爺!”當我喊第二聲的時候,我人已經走到水蓮的房裏去了。
房裏一片漆黑,外麵的丫鬟還沒來得及點燈,我隻聽見王爺提醒了一句,“別亂動,小心腳下。”可我已經踢到了一張杌子,伴著一陣撞擊聲,又是搖搖晃晃的瓷瓶摔碎的聲音。
我隻覺得連腳帶腿瞬間疼的發麻,可我已然不在乎了,這疼痛似乎叫我清醒了一些。
“你別再動了。”王爺又喊了一聲,隨後叫道,“來人。”
外頭的人這時才點著油燈進來,我一看王爺正穿著一聲素紅羅的寢衣坐在床沿上,一頭黑發散亂的披著。裏頭水蓮裹著羅衾背對著外麵側睡著,露出了肩上一段雪白的肌膚。大概我進來的匆忙,她來不及穿衣,隻能這樣不動,也是不好再看我。
“水蓮姑娘,對不起,打擾了你安歇。”我真的覺得十分抱歉,縱然心頭萬般焦急,還是想著先道歉。可能是因為剛剛的疼痛,我連說話都順暢了一些。
“王爺,你知道趙恪在哪嗎?我要找他!”話剛說出口就覺得不太妥當,“不是,是……”完了,關鍵時刻又說不出來了。
我立刻彎身找了一片碎瓷,用力的一捏,瞬間有血迸出來,疼痛感再次叫我清醒了一些。
“韋捷,你做什麽?”王爺本來是等著我開口把話說清楚的,見我如此激進,一下也慌了。他走來的匆忙,也沒來得及穿鞋子,腳上踩到了碎瓷片。我聽見了瓷片再次碎裂的聲音,低頭看了一眼,有血出來了。但我已經來不及關心這些了。
“夢生出事了,我要找白靈風來救她,她傷的很重,很重,很重……”說著我又是一陣眩暈。我是個很容易就能接受現實的人,可是這一次我好害怕。不行,夢生千萬不能有事,我接受不了她要離開的現實,不能接受!如果她走了,我該怎麽辦?我也要一起走嗎?
“好,我這就派人去找他來。”王爺一把抓住了我,隨後又將我丟給了一旁的丫鬟,輕言囑咐了一句,“扶好了。”
王爺都沒穿好衣服,就這樣直接出去了,地上留下了一串血腳印。
我立刻也跟著出去了,但沒看見王爺的身影。佩蘭在外麵接著我,我幾乎沒叫她攙扶,自己就狂奔著跑回去了。
回到院裏,夢生還躺在原來的地上,白日裏剛下了一場大雨,地麵還是濕的,現在又是夜裏,實在太涼。可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不敢動她。
秋穗也過來了,隻是跌坐在那流眼淚,看見我回來,抬眼問我,“夫人,怎麽回事?你讓她幹什麽去了?”
“秋穗,別亂說話!”娟姑姑和袁媽媽也在,看到夢生如此,又見我臉色太差,各個都十分忌諱,立刻阻止了秋穗的發問。
“都是我的錯,我明知道危險,不該叫你去的。我明知道危險,就算要去,也應該叫司徒一起跟著。是我自私,我分明就是怕萬一,我分明就是想到了萬一,可我還是叫你去。我是個壞人,徹頭徹尾的壞人,自私的人,膽小軟弱的人……”
眼淚控製不住的流下,天知道我有多虛偽,這眼淚是假的,傷心也不值得一提!夢生,我不該把你帶到慶王府來,我把你當成了武器,我隻想著物盡其用,我根本就不是愛你!夢生,對不起!從來我就沒有把你當成我的朋友,我沒有平等的看你,我隻是還把你當作一個奴,一個隨時願意為我去死的奴!
“哇……”一口腥甜的熱血再次嘔了出來,我感覺我的心髒都已經停止了跳動了。
“夫人!”
“王妃娘娘!”
“韋捷!”
“韋捷!”
我倒在地上,卻艱難的掙紮了一下,睜開眼睛,花花的人影裏似乎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
“小白道長,你來了?你快救夢……”話還沒說完,“哇”的一下又是一口血,我這樣子一定特別的瘮人。
“你再不克製一點,都要走在這丫頭的前麵了。”趙恪說著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後抬手就在我的頭上紮了一針,“忍著點,你現在不能暈,一旦倒下,隻怕你再也站不起來了。”
我艱難的笑了一下,雖然很難過,可我還是很想對他笑,“你就別騙我了,你……”大約舍不得,明明想說的話還沒說明白,想做的事還沒去來得及去做。
“啊!”又是一針下來,我終於從麻木中體會到一點痛楚。
“疼嗎?”趙恪問我。
“你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快點救夢生。”我掙紮著就要起來。
趙恪平靜的語氣說道,“救你比較有意義一點,她不中用了。你要是能清醒一點,還能再陪她多說一會兒話,也省的我再費力氣扶乩通靈了。”
“你……”我又是一陣暈眩,這話說的也太直接了吧,為什麽要你騙我的時候,你卻這麽殘忍?
“告訴我疼不疼?第三針下來,你要是還沒感覺的話,我就送你跟這姑娘一起走了。”趙恪很認真。
我凝緊了眉頭,很不甘的說了一句,“疼!”
“你明白就好。”他說著就轉了頭,也不指使人,直接低身將夢生抱了起來,送回了屋裏。
我癱坐那愣了片刻,看著地麵上的一灘血,一時竟然想笑了。
哈哈……我擦了擦嘴角的鮮血,慘淡的冷笑了一聲。好殘忍,這就是人性,這就是夢生在我心裏的地位。我根本就不想走,我根本就怕死。小白道長,原來你這麽了解我!我又叫你看不起了,這就是我低劣的本性。
我緊跟著也回到了房裏,趙恪將夢生放在了我的床上。夢生還是趴著的,脖子不能抬,所以連枕頭也不用,隻那麽生硬的將臉貼著,扭曲的完全變了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