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1章 乾道六年,八月 21
可是後來我就不愛說了,改成了“親娘”。因為我這樣說的時候,會不自覺的想起十三娘的那張臉,文靜恬和卻又普通尋常,一點都不像花中之冠的臉。
“小白道長,一睜眼就看到你,我這一天肯定會過的特別美好!”花癡和輕浮一直都是我的本性,哪怕不是他,我遇上誰都是一樣的會調戲。但如果是他,我就更不一般了,心跳的厲害,一切都是出自本意,卻還假裝不經心。
“嗷……”見我如此,接住我的人順手又把我給丟了,其實一點都不疼,我就是愛叫喚而已。
咦,不對啊!
“你是怎麽進來的?”我笑嘻嘻的從榻上爬起來,身上的衣服穿的歪七扭八的,其實動靜不算小,但外麵的人沒進來。
“走正門。”他說著轉了身,走到了圓桌那,並且坐在了我昨晚坐著的那張杌子上。
桌子上的殘羹剩酒已經被收拾了,隻有那鮮果還放著。不知道是夢生勤快,還是佩蘭做著本職工作。其實我這房裏四季都有鮮果擺著的,雖然有充當看果的意思,但大部分都是能吃的。
“你就這麽進來的?遇上我家王爺了嗎?”我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這個時候王爺應該去上早朝了。
趙恪笑著說,“封了王就是好啊,不論去到哪裏,誰人敢攔我,就是這麽正大光明!”
他一邊說一邊挑了個梨子,剛要動口,我立刻攔住了,“別吃!”
“怎麽了,有毒?”趙恪朝我挑眉,隨即一笑,然後張嘴就咬了一大口。
“不好吃!”我這話是不是說的有點晚了?
“沒有啊,脆嫩多汁很香甜,你要不要嚐嚐?”他說著竟然站起來,伸著被他咬了一口的梨送到了我麵前。
我見那梨皮還是很厚,肉質一點都不通透,肯定不好吃。
“要不要賭一把?信我一次!”他這臉上的笑分明滿是狹促和惡意,叫我怎麽相信他?
可縱然是這樣,我還是選擇陪他玩一把。於是我真的咬了一口,貼著他剛剛咬的邊,這樣不費牙齒。這種賭局不大,就算真的不好吃,最多就是酸澀而已,吐掉就行了。
不過,意外了,竟然是好吃的,真的是脆嫩多汁很香甜,完全不符合科學道理以及生活累計出的經驗。
我挑著眉,剛要點頭肯定他的話,這家夥卻突然話鋒一轉,很認真的說,“梨不能分的吃,分梨,分離!”
我聽他這樣說,立刻“呸呸”的一邊吐梨一邊吐晦氣。
“沒用的,你已經吃了。怎麽樣,甜吧?”他低頭來衝著我笑,臉上的表情是滿滿惡作劇得逞後的囂張。
我倒是想給他一拳呢,可是不要說我不生氣,我就是再生氣也舍不得傷他呀!於是揮過去的手立馬勾起,在他的臉上揭了一把。
他原本笑的燦爛的臉瞬間凝結了起來,我還以為他又要發瘋一般的來撲咬我,結果頓了頓,他隻是憤恨的罵了一句,“流氓!”
這回換成我得意的笑了。不過我臉上的笑還沒來得及完全展開,隻聽外麵喊了一聲“沈媽媽”,然後沈媽媽這個人就一下挑簾大跨步的進來了。後頭佩蘭也匆忙跟著進來了,大概是沒攔住,然後秋穗夢生以及其他丫鬟都進來了。
“華國夫人!”沈媽媽一邊打量著一邊給我行禮。
“怎麽,你不認識他嗎?”我指了指一旁臉色不太友好的趙恪。
“老奴有些為難,不知該說認識還是不認識。”這沈媽媽還以為自己能舌戰群雄打遍天下無敵手呢,跟誰都是一副挑釁的樣子。
“哦,這話怎麽說?”我本來都不想搭理這個媽媽,結果趙恪倒是來了興趣,一邊繼續啃脆梨一邊找了個交椅坐了下來。
他這坐也是沒個坐相,身子靠後一倚,整個人像是歪躺下來一般。咳,這人,真是穿一身什麽皮,就是個什麽人,今天這一身雖華貴但是並不莊重,很有紈絝子弟的風範。
“若是說認識肅王殿下,那殿下是萬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沈媽媽完全不卑不亢,把握全局一般的自信。
“又是怎麽說?”他還在啃著梨,連皮都是一起吃的,房間裏很安靜,除了這兩人的說話聲,就隻剩了這梨被咬的清脆聲。
沈媽媽沉聲說道,“請問殿下該稱呼華國夫人什麽?這王叔怎能不跟王嫂避嫌,隨意進到這內室裏來?何況慶王殿下還不在。”
“咦,這是我二哥的臥房嗎,我以為是夢生姑娘的住所,從前來,不是在那邊嗎?”趙恪一臉無辜,順便還伸手指了一下原先我房間的所在。
“嗯嗯!”夢生點頭的配合道,“昨日來,我家姑娘就把我安排在這裏了。”
我一口老血堵在了心裏,還以為他能說出多有分量的話來,原來也是和我差不多的沒營養。我這還穿著寢衣呢,一頭枯燥的黃發蓬亂著,到底要我該怎麽配合。
“那這也是內室,肅王殿下該自重!”沈媽媽完全不亂,話說出來也是擲地有聲。
我抬臉看看趙恪,心想他這回要怎麽接,結果這家夥把啃完後的梨核拈著梗朝著我伸來,意思是要我來給他扔了。我可沒那麽大的奴性,叫我服侍人很難的,所以一撇臉當作看不見,佩蘭便拿著托盤過去了。
“不是說不知道該怎麽稱呼我嘛,那好,那我今日就不做肅王,還當我的靈風真人。”他說著從自己的袖子裏掏了掏,然後拿出一條黑色的抹額來,也不用人幫忙,自己就給戴上了。
隻見這抹額細而長,細看之下能發現用著極淡的紅絲線繡出海棠花型模樣,不正是象征他師門的那一根!我朝男子戴抹額多是武士,很寬能包住整個額頭的那一種,女子則是做裝飾用,或者天冷防風。似他師門這般,與其說是抹額,倒不如說更像發帶,隻是偏要戴在額上而已。
“噗嗤!”不光我一個人沒忍住笑起來,其他人也是一樣的沒忍住,尤其是秋穗,簡直是在哈哈大笑了。
“就算是靈風真人,那也一樣的是男子,豈能罔顧禮法,擅入女子臥房來!”沈媽媽臉色有些發白,可能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明明是要向我發難的,怎麽跟四皇子杠了起來?就算杠贏了對她也沒什麽好處,說不定回去還要被腦子不夠靈光的皇後罵是蠢才。
趙恪不緊不慢的說道,“小道乃修仙之人,且略有所成,眼中早無男女之別,亦無君臣之分。是以兩任天子均賜小道‘靈風真人’的封號,意在百無禁忌,不拘世俗之禮,麵聖一樣不用行跪拜禮。今來是受華國夫人要事相邀,替人行一場道法,且知會過慶王殿下,是殿下邀小道再此等候。”
他戴上抹額之後,整個人就正經了起來,也不懶懶的斜躺著了,起身後直直的站著,身姿俊逸高潔,麵上的表情孤傲出塵。
眼神一錯,見他手上忽然多了一把白色的拂塵,右手輕輕一甩,然後搭在了左胳膊上。渾身上下好像渡了一層靈光,叫人不敢直視。唯一美中不足,是他那把劍還在我這呢,我現在又不好拿給他。
聽他如此說,房中的人都跪了下來,連我也不得不給他福了一福。
沈媽媽的臉色這下是由白轉青了,這可不是呈口舌之快的把她給說的無語,而是完全的鎮住了,叫她有話也不敢說。
“這位居士,我且問你,是君大還是臣大?”我又抬臉看了看,發現趙恪走到了沈媽媽的身邊,他身量原本就高,筆直的站著就顯得更高了,低頭俯視的姿態就像是天神要懲戒罪惡之人。
“自然是君大。”沈媽媽老實回答。
“那你是君還是臣?”他又問。
沈媽媽還算反應快,回答,“老身隻是奴。”
“奴就要有主,誰是你的主?”趙恪繼續問。
沈媽媽繼續回道,“老身在慶王府,自然慶王和王妃娘娘是主。”
“那我再問你,是法大還是禮大?”他要是再這樣問下去,估計要把沈媽媽給繞住吧,因為大家都是雲裏霧裏的。
“老身不明白真人何意?”沈媽媽也不傻。
“如實回答便可,沒有對錯。”他這語氣倒是溫潤了起來,不像先前那麽生硬。
“老身認為,法大禮也大,缺一不可,相輔相成,沒有高低。”沈媽媽這下說的很警惕。
“嗯。”趙恪用一個語氣詞表示讚同,可是忽而語氣一變,“可居士方才即犯了法也觸了禮,不知該如何?”
嗬嗬,我就知道他還是要繞她,不過是個低劣陷阱,不論怎麽回答都是逃不開的。
沈媽媽還不明白,其他人也不是太明白,所以齷齪事還是要我來做了。
“不錯,她以下犯上,以奴欺主,未經通傳便擅入主人的起居之所,未經允許便自行開口嗆聲,頂撞主人,得罪貴客。且在府上各種不安分,不行職責之事,攪得下人多有怨言,不能盡心侍主”說著我瞅瞅趙恪,一來謝謝他,二來叫他知道我也是個很有眼色的人。
我又繼續轉向沈媽媽,“不過,沈媽媽你到底是母後送來助力兒媳的人,雖然出力不多,時間不長,可兒媳也不能辜負了母後的好意。自然我也無權處置你,所以還望回去後能如實回稟母後,別叫兒媳不安,離間了兒媳待母後的敬畏之心。”我都不想自稱下妾了。
哼哼,堵死你,皇後要是敢跟我發作,就是你沈媽媽的錯,大不了當堂對質。指鹿為馬的事我也沒少幹,今天還拉了個同夥,你就一張嘴我瞧你能說過幾個人。
沈媽媽灰頭土臉的下去了,來我府上還沒呆幾天呢,雖然她也沒想長住。不過這就弄走了,是不是效率太快了?我本來還想借她手再整治整治的。
玉藻不在,我送眼神給秋穗,走的時候東西可都要檢查好了,什麽都不能夾帶出去。秋穗明白,跟著就出去了,這姑娘發起狠來也是難纏的要命,何況本來就看這沈媽媽很不爽。
我這邊要洗漱更衣,轉臉去看趙恪,完全沒有要退開的意思。
“小白道長眼中真的沒有男女之別?”我笑著問,眼中也泛出了狹促之意。
他一定猜出我肯定又要做壞事了,白了我一眼後回了一句,“靈風真人沒有,小白道長有。”看來他還挺喜歡我給他起的這個稱呼,一個很直白沒什麽其他意義的稱呼。
他要真打算這樣看著我更衣梳妝,我還真會不好意思的,這種事情叫王爺看看就算了。畢竟雖然不是名副其實的夫妻,好歹還掛個名,不會那麽別扭。但他,我怕我會忍不住,忍不住想象“懶起畫蛾眉,對鏡貼花黃”身後的那個人。
“這個還給你。”趙恪說著一手握拳送到了我的麵前來,等他打開的時候,手掌處是一枚白玉簪。這玉簪本來也不大,細細的一枚,何況他手掌寬厚,這樣一看就如同掌心寶一樣。
我愣了一下,將那玉簪拿來仔細瞧了個遍,怕自己眼神有問題,我又瞥眼看著佩蘭求證。佩蘭還沒看出來,但我已經明白了,這不是他原先的那枚玉簪,上麵的紋飾是反的。
玉簪通體瑩透,潔白無暇,但最主要的是它做工精湛而奇巧,乃是無雙之作。更重要的,我先前就說了,這玉簪是由釵一分為二而成,分陰陽。之前的那一根為陽,這一根卻是陰,它倆合成一對成為發釵。
我笑了笑,表麵上由衷的佩服,實則言不由心,“看來不光是謫仙,而是真正的仙人了。竟然真的能複原,我還以為你是在哄我。”
我其實很抱歉,這樣一個絕世珍寶就這麽不完美了,花潼當日還說這是仙家法器,可知它的價值更是超越了本身。可我沒護住,就這麽毀了一半。
我看著趙恪,趙恪卻笑了笑沒說話。
“夢生,陪一下。”大概我這裏隻有夢生才不會褻瀆了他的清雅高華,突然覺得把夢生帶回來是一件特別明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