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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48章 乾道六年,八月 18

  趙恪看著夢生笑,臉上又出現了當初麵對暮雨時那種溫柔而寵溺的笑,完全不像對著我,有嫌惡有鄙視有嘲諷還有不懷好意……當然,也有真正的開心,我總是有辦法把人給逗笑,雖然事後會覺得我更加可惡。


  “姑娘,那我去馬車上等你。”夢生說著就走了,臨走之前還跟趙恪說了聲,“謝謝!”不知道是謝他給自己扇風,還是感謝他對自己很客氣。


  我重新落座,衝著趙恪笑了一下,禮多人不怪,客氣一點總歸是不錯的。倒了一杯酒準備喝,突然想起姝娘當時跟我講的話,所以我又把那酒灑在了地上。


  “幹嘛?”趙恪繼續扇著風,這次是完全對著自己了。


  “我跟你三哥講的話你又不是沒聽見。”你有千裏聞聲的本領嘛!

  “說好的墜子呢,兩三個多月了,還沒好嗎?”趙恪把扇子在我眼前晃了晃。


  “不幹了。”對呀,撂挑子就是這麽不講道理。


  趙恪聞言又是嗤笑了一下,“就知道你沒這個本事!”


  “這有什麽難的,我就是純粹不想幹而已,何況你根本就看不上。”其實我還是有點自尊心的,要是我滿腔赤誠隻換來不削一顧的踐踏,那還是不要煩人了,免得對方也覺得有壓力。


  他朝我挑挑眉,嘴角稍稍一翹,但是沒說話。


  “我有話問你,今天回答我。”我收回花癡相,再次正經起來。


  “好吧,念你剛剛選擇了我,送你一次知無不言的機會。”這次他臉上的笑意更大了一些,我能看出他是什麽意思。


  “你很喜歡暮雨,喜歡那樣的女人?”我問的很認真,明明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問,可是一開口還是糾結這個。


  “不問拉倒。”趙恪說著就準備站起來要走。


  我立刻拉住,好聲好氣的求道,“算了,不問這個。”頓了頓我立刻又說,“是你殺的羅纓!”話題轉的有點突兀,其實我自己也把握不住節奏,兩人說話總是會亂扯,一扯就扯遠了,正經事總會忘了說。


  他臉上的神色稍微一沉,隨即又笑了起來,“你懷疑我?”


  “對,你們三個中的一個,恭王排除外,隻有你的嫌疑最大!”我家王爺是絕對不可能的。


  “拒絕回答。”完全不是商量的語氣,就是拒絕。


  “……不是知無不言嗎?”我一臉黑線。


  他絲毫不覺慚愧,“我現在不高興了,收回剛剛的話。”哪裏是個君子,分明就是個齷齪小人。可他就是這樣無賴,我還是一點都不討厭他。


  我又問,“乾道四年,三月初三,那一天你是同夥還是路過?”我大婚的那一天。


  聽我問這個,趙恪的臉色又沉了兩分,這一次他連笑都沒有了。


  “連同上一個問題,以後告訴你。”說完他停了停,“你終究還是問了,我以為你永遠不會好奇的。”


  我很好說話,並不強求也不追究,換了一個繼續問,“你為什麽要回來?你也想要入主東宮?”


  聽我問這個,他再次莞爾,臉上現出了一抹妖邪之氣,“回答一半,後麵那一個,不想。”


  我幾乎被他給魅惑了,眨了眨眼,到底忍不住歎道,“你要是哪天飛升了,估計也容易入邪,成了一個妖道。”


  他抬抬眼,不置可否,好似我在誇他一般。雖然我真的是在誇他,但我覺得他應該聽不出來啊!很明顯嗎?一般修行之人應該不想聽見這樣的奉承話吧!

  我繼續道,“那年在金陵城,韋侯府上出了一個盜賊,是個少年人,他伸手很好,後來給逃走了。但他把偷的東西留下了,幾冊簡陋破損的書籍,還有一些不常見的藥材,並兩匹下用的粗布,以及很少的錢財。早知道他隻是偷的這些,就應該叫他拿走了,辛苦他收羅了來,還冒了這麽大的風險。”


  趙恪聽我說了個開頭,便低了低頭,一手揉著自己的眉心。他這手也好看,卻不是那種非常好看的花樣子,手指修長,骨節略有些明顯,也帶著一點粗糙。指甲修理的很幹淨,一看就是做事的,養不了那麽白淨柔嫩,但是每次看到,都會有一股衝動,情不自禁的就想上去握住。


  再抬頭時,這一次他笑的很燦爛,他這樣笑的時候讓人看著特別驚心動魄。


  我盯著他看的入迷,保持清醒十分為難,“我想知道那個人是不是你?”


  他這笑就已經承認了,原來我們早就見過,在我家王爺見過我之前。


  他說,“糾正一下,不是我自己逃走的,而是被人放走的。”


  我斜睨道,“是啊,他還跟我說了一聲‘多謝’呢!”還不及感慨,我又繼續問,“你那時就跟韋抉認識?”。


  他的臉上還帶著燦爛的笑,漫不經心的拿起箸兒戳著桌上的生魚肉。原本那魚肉底下墊著碎冰,這會兒已經化的差不多了,雖然過了中秋,可這燈燭通明的春雨樓依舊熱氣騰騰。這魚肉本就片的薄如蟬翼,經冰水一泡,已經有些泛起了不新鮮的白。


  他抬抬眉毛說道,“我這人就是混的再落魄,也不喜歡別人同情可憐,你那三哥就是個爛好人,非得要施舍。我心想他既然這麽大方,那我就再感謝他一次,所以我就偷偷的跟著他回到府上了。說實話,本來沒想做好人的,可是代價未免大了些,遇上如此殘暴刁蠻,手段幾乎滅絕人性的人魈,還真是有了一種想要替天行道的感覺。”


  我無力申辯,那時候的我確實挺沒人性的,尤其是對韋抉和十三娘。我差點就把自己的親哥給閹割掉了,要不是他來插一杠,我可能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經遭受天譴了。


  他的眉頭輕輕一蹙,笑容收斂了一點,“可是後來又有點意思了,叫我有一種被狗咬的感覺。”


  “對不起,我都忘了我當初咬的是你哪裏了,很疼吧?”我也忘了當時被他打,到底有多疼了,隻記得暈乎乎的,還流了血。我知道他指的不是這個,他肯定是想說,明明他是來救韋抉的,可是韋抉反而過來護著我。


  他看著我愣了愣,隨後點點頭,很肯定的說,“疼!”


  我笑了笑,伸出了自己的胳膊,“要不我再給你咬一口?”說完覺得不對,我又把胳膊收了回來,“你已經咬過我了,而且狠多了。”


  他一下子斂了全部笑意,又不說話了。


  “為什麽?”我指了指他額角上的朱砂痣。為什麽我碰了一下,他的反應會那麽大,別人碰,他卻不在意?僅僅就是他扯的那個瞎話嗎?


  “這個問題我好像回答過你吧?”他說著把那箸兒丟下了,我一看,忽然倒抽了一口涼氣。


  先前就說了,這春雨樓的茶具器皿也都是分三六九等的。上等的會用純的金銀器,這大堂散桌則要差一點,箸兒是烏木的,在尾部會有銀絲裝飾,頭部與食物接觸的部分則是包裹了銀。


  現下這箸頭上的銀已經完全的發黑了。


  “怎麽回事?”我臉色大變。


  “這麽怕死?”他又笑了。


  “你不怕?”我問。


  他看看我,很了然的樣子,“我怕是正常,但你不是應該不怕的嗎?”


  我噎了噎,按理是應該無懼生死的,可是關鍵時刻我好像比誰都惜命。


  “跟你開個玩笑,但能叫你認清一個事實。”他說。


  這盤生魚膾是恭王送來的,可我本能的反應裏隻是在問誰要害我,不要說排除恭王,我根本就沒懷疑過他。原來,我已經這麽信任恭王了,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明明我的潛意識裏知道他的陰毒和鐵腕。


  他突然以手托腮看著我,臉上的表情有些委屈,“你總說你愛我,可你卻不信任我。”


  我也跟著笑起來,“我沒說過我愛你,我是很喜歡你,喜歡你的一切,包括你騙我。”


  我愛的人大約是我家王爺,還有夢生,以及其他需要我顧全的人,因為這裏麵有責任。而他,不需要我負責。


  “——韋捷!”他又用這樣的語氣叫我,有些認真又有些纏綿悱惻。隻這一聲就叫人刻骨銘心,仿佛是他在跟我情到深處的繾綣,不自覺地喃呢,下一句就要開始海誓山盟。


  “在的,在的。”我在心裏叫喚,“我就是韋捷,千真萬確的韋捷,一點都不覺得厭惡和羞愧的韋捷。”


  “你是怎麽認出我的?”他問。


  “什麽?”我不懂他指的是哪一次,還是所有。


  他看著我不說話,仿佛是在思考一件很重大且要緊的事情。可我隻是笑,他能跟我平心靜氣的講話,而不是排斥的叫我滾,我就已經很開心了。


  “心有靈犀一點通啊!”我厚臉皮。


  大概知道他又要不耐煩,我立刻又正色的問,“那程府到底是什麽來路?”那日我在聖上麵前一提,話題就被岔開了,顯然是不太光彩,還怕人說。


  “缺錢。”趙恪回答。


  “?”誰缺錢,聖上嗎?趙恪已經做回皇子了,就算當時還沒封王,那也是有份例的。不過他一會兒揮金如土一會兒又窮的吃不起饅頭,真要缺錢也是有可能的,畢竟連盜賊都做了。


  “都缺錢,一個去敲詐,一個去坑蒙拐騙。”他倒還是什麽都敢說。


  這年頭比皇帝過的還滋潤的大有人在,尤其是這些商賈,富得流油。雖然商人的社會地位不高,可是也比那些窮端著的高門風光多了。一直都傳國庫空虛,雖然有誇張哭窮的成分,但吃力應該也是真的。我這眼光還是很好的,那程家還真的是個富賈,已經驚動了聖上親自出麵了。


  “那程家小姐是否去世了?”那晚我問的時候,趙恪已經走了。這次我問的時候,趙恪忽然“騰”的一下站了起來。


  “怎麽了?”我也跟著一驚。


  他怔了一下,麵色忽然變得很難看,問我,“你還有問題嗎?”明顯是要走了。


  我結巴一下才說,“羅纓走的匆忙,隻怕她還有話說,我上次問你扶乩的事,可還作數?”


  羅纓隻叫了一聲“惠寧”,便幹脆的走了,隻怕她對王爺還有舍不下的千語萬言。如今七日還未過,趙恪若真有能力通靈,大概更容易一些。我也想見識一下,這種事情是否可行,免得猛撞的打擾了南榮。


  看,我還真的不太信任他,對他的專業都抱著試探的心理,但南榮對我太重要了,不能涉一點險。


  “好,明日我去找你。”他丟下這一句,便直接走了。


  我還有些荒神,沒想到他這麽幹脆的就答應了,而且來找我是什麽意思?莫名的又激動又幸福了起來。


  我獨自一人把剩下的酒都喝完了,太少了,還沒喝美,但現在再要,隻怕也沒了。站起來剛準備走,小二忽然跑了過來,我有些疑惑的問,“他沒付錢?”我吃的喝的是恭王叫人送來的,隻有他先前點的了。


  “沒有呢!”那小二很客氣,朝我伸手都有點不好意思。


  “記在恭王府的賬上。”我卻完全不客氣。


  那小二瞟了瞟我腰上鼓鼓的荷包,沒多說什麽,隻答應了一聲,“好嘞!”


  如今當家,財政大權也落在了我的手上,出門不必再空著手了,時常備一點零錢,也就不用總想著拿東西跟人換了。可我還是改不掉愛占便宜的壞毛病,人啊真的不能受窮,一窮,那窮酸病就出來了。


  出去之後,坐上了馬車,夢生在麵裏已經有些昏昏欲睡了,一看見我過來,立馬又開心的笑起來。


  我進到車裏還沒坐好,轉身時剛要說話,忽然放下的車簾被人猛的一掀,我還沒來得及抬眼細看,那簾子又被放下了。


  “什麽鬼東西?”我的眼神雖好,但是速度卻跟不上,夢生比我靈敏的多,我隻是向她確認。


  夢生嘴巴囁嚅了一下,好像是看見了,但是不好形容,所以隻是問我,“要追嗎?”


  “別!”夢生雖然有比獵犬還強百倍的追蹤能力,可是應戰的能力卻很弱,她都應付不了一個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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