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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44章 乾道六年,八月 14

  聖上隻是冷笑,一邊朝著我揮手,一邊衝我吼,“滾出去。”


  “得嘞!”我連忙起身,就這樣不嚴肅的渾話,聖上直接叫我滾已經算是客氣的了。


  我已經走出了門口,裏頭又喊,“老二媳婦,回來!”


  邢大監立刻也附和了一句,“華國夫人快回來。”


  我隻好又轉身,再次往那蒲墊上跪了。


  “老二這事你怎麽看?”聖上終於想起叫我來問話的目的了。


  “父皇的決定沒錯,也是按理行事。隻是我家王爺是個重情的,父皇就讓他犯一次傻吧。經曆這一次,以後就會更加的成熟了,也不會再輕易為情愛執迷了。其實王爺他看的很開,隻是需要時間緩一緩,畢竟是身邊人,要是沒感覺,那就太無情了。都說帝家無情,可是誰又能真的做到,便是父皇不也是一樣的有七情六欲,真賢至聖的人,那也就不用入世了。”


  總算說了一句還算中聽的話,聖上臉上也終於有些滿意的笑容了。


  我作死的插了一句,“父皇,您笑起來的樣子真生動,不像太上皇,他老人家笑起來總是地動山搖的。”


  聽我這樣一說,聖上又立馬將難得的好臉色給收回了,揮手又想叫我滾,轉念一想,還是問我,“他求而不得,你要怎麽勸?”


  “我家王爺不用勸,我這就喊他一同回去。這事就翻篇了,父皇也別戳我家王爺的痛處。等緩一緩,再給我家王爺留意一下,若是有好的,不拘是什麽人,反正我是個好相處的,絕不會委屈了人家。隻是模樣要好一些,這樣生出來的孩子才好看,不能光種子好,田也要夠肥啊!瞧父皇這幾個兒子,各個都是麵如冠玉,玉樹臨風,風度翩翩,翩若驚鴻,鴻鵠之誌,誌在千裏,裏……”裏應外合!

  邢大監隻是一個勁的朝我揮手,我一邊退還一邊拍胸脯保證,“父皇您放心,旁的不敢保證,兒媳一定叫您寶貝兒子吃好睡好,叫他一年長十斤!”


  我已經走到了門口,聽見聖上恨恨的說,“你瞧瞧,你瞧瞧,這就是一個鍾鼎之家培養出來的貴女。聽說還是韋撫親手帶大的,他那樣一個人,遇上這麽個妹妹,估計沒氣成腦血栓是命大吧?”請問宋朝有腦血栓這個詞嗎?

  邢大監接話道,“聖上,您就別操心了,都是明白人。韋家姑娘雖然行事乖張愛鬧騰,可是慶王也太沉悶些了,身邊需要有這樣一個人緩和緩和。況且他自己喜歡,就叫他們過自己的小日子吧!”


  後麵他們還在說些什麽,但我不敢再聽了,隻能去重華宮找王爺。


  王爺果然還在,此時日頭都已經偏西了。果然兒子多不知道心疼,動不動的就由著人家跪。膝蓋跪壞了,以後陰天下雨的疼,年紀大了,行動都不便。


  “王爺,我在父皇麵前立下了投名狀,你要是不跟我走,我這頭得要留在這。”假傳聖旨,也夠我死一回了。


  “你什麽時候來的?”王爺開口問我,看他樣子似乎也緩過勁來了,不像先前總是魔怔一般失了魂。


  我回道,“有一會兒,我還在宮門外跪了半天。幸虧過了早朝,沒什麽人經過,要不然我又給你丟大臉了。”


  王爺看著我,遲疑了一下,“你這臉……你就這樣見父皇的?”


  “我臉怎……麽啦?”啊哦,我忘了我畫了假靨,方才在日頭下曬著,一出汗,肯定花的不像樣了。本來眼睛就腫,現在這樣肯定更恐怖了。靠,竟然誰都沒提醒我。


  怪不得聖上見我時,那副嫌棄的了不得的樣子比從前更嚴重了。他可能想著,幸虧王爺沒跟我生孩子,要不然還不玷汙了他皇家血脈。


  “算了,先回家再說,我已經跟父皇道過別了,這就直接走吧。不過,王爺你還能站得起來嗎?”我家王爺有些弱,比不得恭王和肅王,一個是深藏不露,一個是露而不藏。


  “那你背我!”王爺,你可真能開玩笑,我可不是強悍的羅纓啊!


  “我給您當拐杖吧!”王爺站起來,我立刻去充當一根稱職的拐棍,筆直的站著,雖然一受力我自己的兩腿也顫抖了起來。


  不過王爺,你能不能別完全的壓著我,我比你更弱,你沒數嗎?

  王爺額上的傷還沒好,這裹著的白紗布特別的顯眼,這路也是走的一瘸一拐的。唉,這兩三天過的,跟韋揕是難兄難妹,跟王爺又像是難夫難妻了。


  回到府上,我還沒進門已經被人給攔下了,容夫人還在停靈期間,來吊唁的人依舊絡繹不絕。加上羅纓又走了,這可是比容夫人更加轟動的事。雖然聖上下了旨不許大辦,但礙著王爺,還有自身的情義,也就借著容夫人之名,也來哭一哭魂了。


  既然回來了,也就沒得休息,王爺拖著病體去了前廳待客,我一邊招呼女客一邊還要管家理事。


  我這新官上任,就連佩珠都欺負我,大小事都來問我,全都要我自己拿主意。我要問她,她便隻羅列個一二三四來,隻管分析,不做定奪,最後還是要我拍板。其他掌事婆子媳婦更是要來試試水,想探一探我的斤兩,玉藻也不幫我,全要我自己撐著。


  這就體現出在大家庭長成的優勢了,說實話,我以前在候府要比現在的王府複雜多了。太受寵也不見得就是一件好事,明裏暗裏不知道受過多少絆子,可我也不是好欺負的。後來我自己還管理個園子,雖然任性胡鬧的多,但從來沒出過什麽亂子。


  再說,沒見過豬跑還沒吃過豬肉嗎?(不是病句)我好歹也是在夫人身邊長大的,她是如何管家我看得懂。這兩三年我也是親見了羅纓的本事,利與弊我自己也會分析。其實,最忌諱的就是尋釁滋事和奴大欺主,大亂子不出,宏觀把控就好。事必躬親就太累了,我寧願分權再統一,而且這個統一的權利我還要留給王爺,壞人給他做吧。


  我處理事情的時候,玉藻一直在我身邊,她才是個不動大佛,旁人看見她在,自然的就謹慎了三分。她對我的表現一言難盡,大概我與羅纓的處理方式實在是太不一樣了。


  “不許後悔啊,答應的事情要做到。”我還真怕她後悔,一撂挑子就走了。


  玉藻白了我一眼,按捺著心中的不滿,還是秉著職業操守給我講解了府上現如今的大概狀況。隨後又教我看賬本,以及府上各種往來支出明細,還有一些見不得光的暗帳。


  從前我隻是個做形象工程的,最多知道誰與我們慶王府交好誰與我們不睦,哪裏知道這明裏暗裏還有這麽多的文章。現下還真叫我大吃一驚,兄弟離心父子背德的原來也不少,看來誰家都有一筆爛賬,我們韋家也不算爛的荒唐。


  “這些你聽明白了嗎?”這話裏的意思,不過才是九牛一毛啊!


  我尷尬的笑笑,好懷念從前混吃等死的日子啊!


  “上士聞道,勤能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玉藻你厲害,《老子》都給搬出來諷刺我了。


  我聽聞更加大聲的“哈哈”笑起來,蒼天,你這也是道嗎?

  對吧,治家之道也是道吧!

  “這些事情王爺知道嗎?”我問。


  “知道。”玉藻回答。


  “那你以後不用來跟我說了吧,給王爺定奪就好。”我又要推脫了,女人不能總是勞心勞力,這樣容易老的快。


  “王爺隻要知道就好,夫人來定奪。”玉藻瞧我的樣子又是一副‘糞土之牆不可圬也’的表情。


  正說著話,外麵忽然有人來回,“夫人,恭王府來人!”


  此刻已經要進入亥時,不管是為的容夫人還是羅纓,恭王府的人都已經來過了。所以,我已經能猜到來的人會是誰。


  早先回來的時候,我不過簡單的梳洗了一下,連自己的房都沒進。反正我穿著翟衣,陪客時在外頭套件孝衣就好,一出那邊還得要再脫掉。此刻她來,我卻不能怠慢了,大概也唯有她才是真心想來憑吊的人。


  我先回房去換了衣服,時間匆忙,便直接從外頭的小隔間穿過偏廳進去了。我這房裏現在隻有一間,平時她們在花廳或者王爺那邊的外間答應,我有事叫一下就好。等夢生來了,我這房間也隻留給她一個人,讓她跟我睡在一起。她是唯一不叫我提防的人,我也不怕說夢話被她聽見了。


  我見房裏沒人,嗓子幹了也不想喊,便掀了簾子到花廳看看。結果花廳也沒人,可是我很快就聽見那邊的外間有人在說話。


  “哭了一個多時辰,累得不行才睡的,一直喊著羅纓。還是跟從前一樣,一邊哭一邊說對不起。睡了半刻鍾還沒到,玉藻姑姑來又將她叫醒了,隨後沒多久就進宮了。”是佩蘭。


  王爺好奇,“姑姑?”


  佩蘭回道,“她給抬的。還有,她說要將德壽宮的夢生姑娘接過來,放在自己身邊。”


  “嗯。”王爺答應了一聲就沒話了。


  “王爺還是幫忙周全一些吧,婢子擔心她撐不住。她這身子本來就弱,心裏又不好受,人再累著,實在怕她不堪承受。”佩蘭這是兩頭勸了,一麵跟我說王爺如何承受不住,一麵又來跟王爺說這些。


  “嗯。”王爺又哼了一聲,然後說了句,“知道了。”


  我時間緊耽擱不得,趕緊跑回自己的房間,接著再扯著嗓子喊佩蘭來給我更衣。換好衣服後,我還在頭上簪了一朵小白菊,然後就急急地去到容夫人停靈之處。


  停靈的這七日,每天都有僧侶和高道誦經作法,之後逢七依舊要做一整日,直到七七結束。之後便是生辰逝世周年這些日子,小世子一出生便被封了國公爺,這是少有的榮耀,有關他的事便都馬虎不得。


  我去的時候,就看到一位素衣妙人正燃香上香,一位麵生的老婆子在旁邊站著。此時法事已經結束了,隻有守靈的幾人在。她上完香後便跪在靈前,一麵燒紙一麵哭。


  這瑟瑟姑娘總是能美的人驚心動魄,今日她隻穿一身白羅素衣,底下一條及地的藍布碎花裙,一頭黑發如瀑般散著,諸釵不簪脂粉不施。淚水無聲的滑落她粉白細膩的臉龐,越將她顯得楚楚可憐,孤獨無依一般。


  “瑟瑟姑娘節哀。”我上前安慰,“羅纓已經入土為安了,你放心,我找人看過,雖然匆忙,但並沒有什麽衝撞和不妥。”


  “奴家一直覺得會走在阿姐的前頭,卻不想要奴家來哭靈。”這話怎麽跟我想的一樣呢,我還想象過,我死的時候,羅纓雙眼含淚的為我主持葬禮的樣子。


  “你說,這孟婆湯真的能叫人忘卻前塵過往嗎?”瑟瑟姑娘問我。


  她這話語裏帶著顫音,聽的人很是心疼。她剛哭過,眼睛紅紅的,連鼻尖也是帶著誘人的一點紅。她這皮膚怎麽這麽白嫩,好似吹彈可破,這唇不點染也是一樣的紅潤光澤……


  打住,我趕緊搖了搖頭,心想幸虧她服侍的是恭王,要是我家王爺得此妙人,我估計我都要忍不住幹壞事了。就算幹不了壞事,那我也要每日裏抱著她,“姐姐”,“姐姐”的叫不停。


  “也有人忘得不徹底,所以才會對某些人某些場景特別的眼熟,總覺得在哪裏見過一般,卻又想不起來。”我瞎扯。


  瑟瑟姑娘破涕為笑,逝者已矣,她看的也挺開的。


  “你這人,怪不得我家三郎……”她話說了一半又不說了,這一口一個的三郎叫著,恭王每日守著她,心裏估計都要美翻天了吧?


  不行,我也要給我家王爺搞來這樣一個人,要不然我家王爺太虧了。


  “阿姐大約是幸福的吧,她走在前頭是好事,有人為她哭,有人為她難受……”她說著神情又落寞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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