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1章 乾道六年,八月 11
朱太醫也說我這胳膊十分危險,若是不保養好,隻怕以後真的不能再受一點力了。他既然沒有把話說死,我覺得還是有救的,不過我這胳膊確實不能廢,我還要用它拉箭呢。
朱太醫給王爺看完之後也沒多說什麽,卻開了一劑藥,要他無論如何都要吃下去。
佩蘭把藥拿下去叫人煎來,我聞那味道都感覺是要把苦膽給嘔出來,可是王爺眼也不眨的就喝到底,他大概已經嚐不出味道了。朱太醫見此也是眉頭緊皺,不發一言。隨後朱太醫又開了一劑方子,王爺喝下之後便昏睡了下去。
宮裏頭來了人,把朱太醫叫過去問話,這事也瞞不住,隻能隨便了。可是很快聖旨就下來了,聖上直接叫人穿了白話口諭,是邢大監親自過來的。聖上用詞很嚴厲,不準羅纓入皇陵,不準盛裝入殮,不準陪嫁昂貴之物,尤其是金玉瓷器,也不得用上好棺木,隻準撿一塊看得過去的杉木即可。
“慶王妃,保重。”邢大監傳了話就要走。
“大爹,累你跑一趟。”我立刻招手叫佩蘭送上禮來。
“不必了,老奴要這些錢財做什麽?”邢大監衝我客氣笑笑。
“這是我們慶王府該有的禮,三娘不在,隻怕以後多有失禮之處,還望大爹能提點一二。”我說的很誠懇,一時之間該叫我到哪裏去找個掌家人,王爺又這樣,少不得真的要我先來撐著。
“是磨難也是機遇,有些責任你逃不掉。你可明白聖上為何要傳了此旨意來?”邢大監朝著我身前來,壓低著聲音問了我這一句。
羅纓聲名在外,連聖上都知道我們慶王府上的事都是她說了算,甚至她能越過王爺結交外臣。先時皇後就頗有微詞,後來容夫人入府,為了幫她掌握在府上的話語權,李婕妤也沒少添編排之詞。隻是王爺一心護著,況且我又是個扶不起的阿鬥。但總歸要有一個人為王爺效力,所以聖上雖看不中,卻也沒急著動羅纓。
如今人死燈滅,聖上連臉麵都不想給了,大概更多的是敲打我的意思,也叫王爺明白自己的身份和處境。帝家人最忌諱被後府之人製約,王爺確實有些過於溫柔敦厚了,他若是有恭王一半的狠辣和果斷,也不會落下個老實人的名聲。
“明白!”我點頭。
“你果真明白?”邢大監強調的又問我一句。
我低頭沉思,抿緊著嘴巴不說話。
“唉!”邢大監歎了一口氣,“那李家姑娘又是一樣的德行,女子何必如此要強?”
原來聖上是不想我插手太多!鳳娘有些急了,目的也太明確,反而招了嫌。
“多謝大爹提點,隻怕我家王爺……”這一關不好過。過情關,淚斷腸,深入骨髓的人,怎麽能輕易割舍?
邢大監過來拍拍我的肩膀,沒有說話便轉身走了,佩蘭送上金餅,他擺了擺手,沒收。
“小姐!司馬求見。”門外有一個男子的聲音傳來。
我到屋外去,一個黑衣人押解著另一個黑衣人,從屋簷上跳下。是我的人,三司之一,替我追來了殺手。
“口中丹。”司馬伸手給了我一枚紅色的小藥丸。這是殺手的必備之物,以防被抓,也能給自己一個痛快。無赦七子名不虛傳,都不給人吞下藥丸的機會。
“退!”府兵已經過來接收,司馬太招眼,我趕緊要他退下。
“司馬拜別小姐!”他已現身,任務結束,不能再保護我了。
我轉臉看了看這個保護了我三年多的身影,也不知道等待他的會是什麽結局,我總覺得幹這一行的,結局都太過悲愴。
我將藥丸收入懷中的荷包裏,走上去,揭開了那個被押解住的黑衣人的麵紗。
是陳豔豔。
不算意外,如果是春暉,我才會吃驚。在我眼皮子底下這麽久,竟然能深藏不露,實在叫人恐懼。方才我問過佩蘭,昨日春暉來過我的房裏,我的雕翎箭少了一支。可是有人來報,德壽宮裏除了被我帶回來的十支箭矢,那剩餘的九十支裏也差了一支。
“受誰人指使?”我問。
陳豔豔不說話。
“我有一千種辦法,可以折磨的你生不如死。”對付惡人,我最有辦法了,我有能力激發出人內心裏的恐懼。
陳豔豔不說話,已經做好了為人魚肉的打算。
“你師父也不在意了?”我問。
陳豔豔抬起頭來冷冷瞧了我一眼,然後衝著我特別凜冽的一笑。
我挑起一端的眉頭,“哈,一個有故事的女殺手,若是在平時我倒是很好奇你的故事。可是今日不行了,我急著要送你下去,給我家三娘賠禮。”
“求之不得。”陳豔豔終於開口說了。
“恭王府的人?”我又問。
陳豔豔還是不說話。
大約不是吧,露了麵還怎麽做殺手。但是我的蠢得要叫恭王府知道,我就冤他們了,看他們怎麽為自己洗白!
“秋穗,把我的長弓鐵箭拿來。”是有一千種辦法叫她求死不能,但她鐵了心,甚至心中堅守的信念也一樣的是個局。
知不知道是誰不重要,隻要了解對方的目的就好,不像我,到現在也沒想明白,為什麽當初有人要殺我。
“夫人,昨日三娘拿了一把小弓回來。”秋穗回了一句。
“那正好,再給我拿一支雕翎箭來。”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吧,做一個女殺手不容易,我該給她一個死者的尊嚴和痛快。
短弓拿來,我拉了一下弦,她用的還是從前南榮的那根,大概沒有什麽比這根弦更好的了。從前那把,弓身是用紫杉做的,雖然保養的很好,但畢竟時間長了,沒有之前那般的韌勁了。現在這一把用起來,確實更加的順手。
羅纓大概是想要給我一個驚喜,藏弓的時候,一定是她發現少了一支箭矢。平常佩蘭一般注意不到這些,她用心看守的多半是我的衣食住行。羅纓應該察覺出了危險,卻擔心怕我有意外,才急著親自來找我的。可她難道不明白,既然偷的是我的箭,又怎麽可能是來殺我的呢?
真是用心狠毒,不但殺了羅纓,還想挑撥我和王爺的感情。甚至連我的這把箭以後都不能隨意用了,生怕刺痛了王爺。
“給你一次機會,如果你能逃得了,我便永不追究。除非你再來惹我,到時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若能逃得了第一次,大概也能逃得了第二次。說不定還能有第三次。”我這話說得又蠢又幼稚,估計別人聽了之想哭笑不得。
“夫人不可,豈能縱虎歸山?”大家都驚慌了起來。此時我的院中還有一堆人,這些人中也一定有他人的眼線細作。
陳豔豔衝我笑笑,“條件呢?”
我沒說話。其實我就是純粹的想要她奪命奔逃,並不想問別的。
“好,我隻告訴你一人。”陳豔豔說著就準備朝著我快步走來,她身邊的府兵急了,一下子製約住了她,沒能讓她得逞。
我揮了揮手,“沒事。”她才舍不得殺我呢,殺了我他們的計劃就泡湯了,我才是個關鍵人物啊,不能輕易死的。
陳豔豔走到了我的身邊來,在我耳邊輕輕地說了一句,“趙惇、趙愷、趙恪,你猜,到底是誰?”
很奇怪,我第一個排除掉的人竟然是恭王。我最希望是他,但我知道不可能是他,如今天時地利,他不會這麽蠢,把手段做的這麽明顯的。
陳豔豔已經跳上了屋頂,我拉滿弦,幹脆果斷的一箭。箭矢從她的後背一直穿出了她的前胸,她胸口的血噴薄而出,晴朗的天空下起了血雨。
“你看她的表情,恐懼嗎?”我也沒注意身邊的人是誰,隨口問了一句。
“恐懼!”玉藻說。
“人都是怕死的,尤其是知道自己還有生的機會。可惜她這個機會是零,白叫她掙紮了一下,失去了本該有的從容。”我很少說這麽老練的話,仿佛看穿人性一般。
這是我到臨安府的三年來,第一次殺人,還是當眾殺人,且亡者死相慘烈。而我心態良好,表情過於平靜。大概我在這慶王府裏,也有了我自己的威信了。
王爺這一覺應該會睡很久,最好是到明天早上醒來。我也好一鼓作氣,直接開始肅清王府。旁的事我也管不了,我隻能管後府。
首先是容夫人的人。除了春媽媽,她是發了誓要照顧小世子的人,她若安分,我可以不為難她。還留了幾個容夫人的體己人,到時候要安排去守靈,她們若是不願意,那也是死路一條。
另外的都找了人牙子來販賣了,一家的就一家的走,單個的就單個的走。價錢很低,條件就是不能在臨安府,不能去發達的地方,不能同在一處,要分散開來。
趁便,將我一直看不上的可疑之人也一並肅清了,一個不留。既然他們沒有讓我留下來的價值,那麽有沒有的也就無足輕重了。就連春暉身邊原本一同從宮裏來的人,我也給遣散了。
但凡懂點規矩和門道的,便明白我這是要揚威立信,這個時候我不怕得罪人。甚至還有羅纓從前重用的人,隻要不能為我所用,我也不需要。雖然一朝天子一朝臣,但新官上任也沒有這麽燒火的,可我就是要蠻橫一回,一下子做徹底。
不管是宮裏的,德壽宮的,還是從前蕃底的,甚至是一家老小都在的,不好了就沒有人情,我就是要油鹽不進。這三四年裏,我日日都看得到羅纓是怎麽做事的,我學不來她的手腕,可我自己本身就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什麽人什麽斤兩,我看的清楚。
小娘裏麵,卜安寧和水蓮都是個好相與的,春暉的安分很合適宜,現在她們都在那邊,一個佩珠就夠了。可我也不能完全的放權給佩珠,我得要有手段把控住她。用人就不能疑,我知道佩珠的軟肋,以後有些事需要王爺親自過問了。
現在連羅纓都走了,感覺王爺的身邊人一下子少了好多。容夫人剛走,小世子新生,加上卜安寧也快了,一時半刻的大概也不會有人來給我後府塞人。就算有人不識趣,我也好推諉。等到慢慢的上了道,到時候再安排吧,總歸不能讓王爺身邊人這麽零落的。
我這邊,原本是打算重用玉藻的,她一直跟著羅纓,幾乎寸步不離。賬目上的事都經由她的手,還有那些背後做事的人,一時半刻的我也很難接手。現在叫我自己看,等於是天書。我不能再裝傻充愣,所有的精明相得要擺在臉上,所以我不能再低三下四的去請教那些原本該被管教的人。
可是到了傍晚時分,玉藻來跟我辭行了。其實我有想到她會走,所以我無論如何也要把她留住。
錢財誘|惑。
“羅纓從前給你多少,我給你十倍,你有什麽要求盡管說來!”我一臉自信。
“我所求的,從來就不是身外之物。”玉藻很堅決,跟她談錢確實是侮辱,這個世上就是有很多人他們不愛錢,不懂得享受生活和欣賞一切旁人覺得美好的事物。
威脅恐嚇。
“你知道的太多了,你要走,必須把命留下!”我的臉上泛起殺氣。
“我無所謂,反正我殺的人已經夠多了,被人殺也是一種自我救贖。”玉藻根本不為所動,她才是真正的殺手,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這一條命。
死纏爛打。
“不行,我需要你,反正你不能走。”我又立馬可憐兮兮。
我急了,見她去意已決,趕緊上去抱住她的大腿,反正她見過我太多的醜相,也不在乎再多一次了。
她腿一抻,就把我給甩開了,並且還威脅我,“你要是再這樣,我就把你的胳膊再擰脫臼。”
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先把眼淚擠下來,“你知道的,我一直就很賞識你。羅纓雖然是你的良主,可除了我,你就再也遇不到伯樂了。難道你忍心看到羅纓辛辛苦苦打下的一片江山,固若金湯的城堡,就這麽被我糟踐掉嗎?你知道的,王爺對她來說意味著什麽,可我幫不了他,甚至還會成為累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