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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40章 乾道六年,八月 10

  “……”我知道自己很低級,所以我話可接。


  “兩年多以前吧,我們第一次見麵。我當時倒在臭水溝裏,奄奄一息。他來拉我,我第一句話就是‘別碰我,我身上有毒。’他說他不怕,他能解。然後我這一條命就真的被他撿回來了。”


  兩年多以前,是莊文太子駕薨的時候嗎?


  “什麽毒?”我問。


  暮雨瞥眼看了我一下,表情有些不耐煩,“不是說過了嗎,非要人重複難言之隱?”


  “不對,不是花柳病。在此之前你們就認識,那時是他救的你,可是後來你逃走了。然後兩年多以前,你們在這臨安城又見了麵,這時你才得了花柳病,最後還是他救的你。你不是個容易認命的人,你是因為佩服他,所以你才叫他恩公。”我突然包公附身,一臉洞察之相。


  暮雨不敢相信的看著我,她一定是在想,原來趙恪也跟我說了一些本不該叫我知道的事情。


  “什麽毒,真的有解嗎?”如果是用他的純陽之身,那他為什麽說有辦法解我的毒?

  “你不知道嗎?”暮雨問我。


  難道暮雨就是我體內蠱毒的母體,這麽罕見又陰狠的毒,能遇上,大概巧合中也有著必然吧?

  “我該知道嗎?”我反問。


  “蠱毒,無解。”她說。


  “沒有別的話了嗎?”從我進來就沒落座,此刻雙腿已然酸了,多說無益,可能就是趙恪叫她告訴我的。


  “沒了。”暮雨衝我笑,又恢複成了她的職業習慣。


  我從身上解下一個荷包,裏麵有銅錢樣式的金幣,這錢不是用來花的,是內宮用來專門打賞人的。今日在韋家參加婚禮,一言一行都代表著天家威嚴,舉止上更不能受人詬病,所以在禮上決不能缺失。


  暮雨接過我的荷包,並沒有急著去看裏麵的銀錢,隻是看著上麵的刺繡,低聲念了一句,“‘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貴人慢走,不送。”


  我本來已經出了門口,然後又進去。暮雨正抱著趙恪的那把劍發呆,見到我回來,她便把劍遞給了我,“拿去!”


  她好像什麽都知道一樣,又像是一舉一動都被趙恪指點過。


  我接過劍,手臂一沉,還是從前的手感,已經沒了拔劍的好奇。


  “謝謝。”我說。


  我從裏麵出來,連月影都已經西斜了,遞了牌子給那老人家,那老人家卻朝我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


  我目光往房裏看去,卻見羅纓正坐在那,雙手擱在扶手上,微弓著背。她穿了一件孔雀藍的百花織錦鬥篷,背後有一個大大的帷帽,越將她銀盤一般的臉烘托了幾分驚覺。


  大概是感受到我的目光,她忽然轉過臉來,看見我之後,才淺淺的笑了起來。


  我沒動,隻是站在外麵等著她過來。反正是要回去的,何必還要多走路,何況剛剛站了這許久,我已累的不行。這幾日是真夠累的,尤其是今天。


  “你是怎麽過來的?”我並沒看見其他人,她這一身錦繡華服,也不像是自己跑過來的。


  “坐轎子!”羅纓已經走了過來,小童給我牽來馬,經過羅纓身旁,她便自己牽住了韁繩。


  我轉身看了看,沒發現有轎子的蹤影。


  “冷嗎?”羅纓這樣問我的時候,已經解開了自己的鬥篷給我,“夜涼,穿上吧,我不像你動不動就生病。”


  “做什麽又特意跑過來接我?”是啊,完全沒必要啊!我從前在外麵無論去哪,逗留多久,她都沒像今天這樣接過我。


  “擔心你,怕你難過。”羅纓說的還挺誠懇的,她什麽時候這麽考慮過我的感受,不是應該諷刺我嗎?或者幸災樂禍!

  “我以為會是你比較難過。”怎麽辦,恭王的優勢越來越明顯了,感覺我家王爺挫敗的都有些難堪了。


  “嗬!”羅纓笑了一下。她的嘴真漂亮,嘴角彎彎的,牙齒特別的白還整齊,她如果溫柔下來,一定會叫世間所有男人情不自禁的。


  我把鬥篷穿了起來,下擺太長,而我個子又太矮,已經拖了地。我怕給她弄髒了,便自己展開雙手把衣服給撐著。


  “看,我這要是裝扮上,活脫脫的一個滑稽戲子。”本來就矮,鬥篷一穿更加矮了。羅纓腿長,雖是小腳,可她大跨著步子,我也是一樣的追不上。為了想跟她說話,我特意加快了兩步走在了她的前麵,然後後退著一邊走路一邊看著她。


  以前我沒有後退著走路的習慣,是那日看見趙恪這樣走,我便總想學他。但這樣走的時候總覺得不安心,除非跟我相對的人是我信任的,在我即將撞到什麽東西的時候會拉我一把。


  “你好好走路,別絆倒了。”羅纓叫住我,感覺我是個不讓人省心的孩子。


  我一向大喇喇的不知道注意,走個路經常摔倒,吃過多少次的虧,我還是不長記性。羅纓想來拉我,我故意逗她,便急著退後兩步。結果真的踩到了衣擺,鬥篷的下擺被我撐著,踩到的是我自己的襯裙。


  我往後要倒,羅纓急忙伸手朝我抓來,也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感到頭頂上有什麽東西飛過。


  那一陣破風的聲響,是我再熟悉不過的雕翎箭。金雕的羽毛從我的眼前飛過,我伸手想去抓,卻什麽都沒有碰到。


  ……


  “啊,啊!!”我隻叫了短短的兩聲,便失聲了。我隻是拚命的搖頭,慌得我一口血噴了出來。


  ……


  我抱著倒地的羅纓,那雕翎箭幾乎從羅纓的胸膛穿過,連羽毛都看不清了。這是我的雕翎箭,是我的羅纓的傑作,很多人會被它那淬了銅的圓頭箭尖蒙蔽,其實它的殺傷力更加的驚人。一旦中箭,造成的創傷根本無法挽救,何況還是全力發箭。


  我看到羅纓胸口的血慢慢的滲透出來,開出了一朵絢麗的虞姬豔妝。


  “惠寧……”羅纓隻說了這兩個字,便就不再動了。她張著眼睛,還有鮮血從她的口中噴出來。


  我還是拚命的搖頭,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不要啊,怎麽能是你先離開,你怎麽能舍得丟下王爺?你會要了王爺的命!


  我敲打著地麵,青石板隻回應了我輕微的悶哼聲。倉促間我隻能用趙恪的那把劍,劍鞘猛烈的敲擊著地麵,幾乎有火花閃起。


  終於有人出來了,那人雖穿著黑衣蒙著麵,我已看清了他的身形,隻是不知道為什麽就隻出來了一人。但也容不得我再多想了,我指著箭矢飛來的方向,隻發出了“追”的口音。


  回身看著羅纓,多麽美的一個人啊,卻讓血水弄髒了她的臉,連她的錦繡華服都沾到了太多的灰塵。她好看的嘴巴,她潔白的牙齒,她閉不上的眼睛,隻剩下了一片恐怖的紅……


  如果剛剛我乖乖的跟馮戎回去,羅纓就不會出來接我了。


  如果剛剛我好好的走路,羅纓就不會因為我而轉移了注意力。


  如果剛剛我不倒著走,憑借我的眼力,一定會看見箭矢從我們這邊飛來。


  如果剛剛我不摔倒,羅纓就不會全心的隻想著來抓我。


  如果剛剛我拚盡全力,一定有辦法能抓到箭矢,夢生能做到,為什麽我會做不到呢?

  ……


  我這個人很容易就能接受現實,當年南榮還沒有斷氣,我就已經放棄求饒了。是我自己擰斷了她的脖子,隻不過是不敢看她的掙紮。現在,我也知道,已經沒有呼吸的羅纓,肯定救不活了!

  羅纓,我們回去。


  踏雪還在身邊,我把它牽來,輕輕地按了一下它的背,它便盤曲著四蹄伏地。我的力氣太小了,搬動羅纓的時候,又弄亂了她的衣衫。發簪從她的黑發上脫落,瞬間萬縷青絲散落開來,而且頭發也沾上了灰塵,將她顯得更加的落魄了。那樣高貴的一個人,怎麽能被弄成這樣!


  我這時才發現,原來我的左手又脫臼了。我根本感受不到疼,隻是用不上力了。


  我站起來,往著遠處看了看,快天亮的街上卻沒有一個人。我隻好又彎身下來,努力的用一隻手將羅纓挪到踏雪的背上。


  終於還是成功了,隻是羅纓也被我折騰的更加不像樣了。


  踏雪站了起來,不用人說,它自己就認得路。羅纓是趴在馬背上的,她的頭發垂到了地上,雙臂搭著,我看見她的雙手還是那樣的纖長細膩,可是很快,就有血從指尖滴落下來。


  我將她的鬥篷解開披到了她的身上,自己隻跟在踏雪的身後。一路上血還在滴,然後滴著滴著就沒有了,有簪環掉下來,我便彎身拾住。


  已經有店家開門了,街上漸漸地開始有行人,隨後一個忙碌的早晨又開始了。還是和每天一樣,不會因為某個人的離去就發生什麽大的改變。除非那個人是舉足輕重的大人物,例如聖上。


  路上有人好奇的打量我,還有人碰到了我脫臼的胳膊,可我還是以同樣的步伐走著。後來人越來越多,我怕踏雪受驚,便走上去牽住了韁繩。羅纓被鬥篷擋著,人們隻是麵露奇怪,但這臨安城裏的人早就學會了見怪不怪,所以沒人上來多問一句。


  我到家的時候天已經亮了,老遠就看見玉藻站在門口,她看到我們卻沒有過來,一直等到我向她走近。


  門口的衛兵過來幫忙,前殿的人也出來了大半,見到了已經僵硬了身體的羅纓,所有人都慌了。府上的喪事還沒有結束,現在連掌家人也走了。


  羅纓的屍身被帶回,玉藻也轉身跟著回府去了,她什麽話也說。那一刻,我覺得她很有可能會一劍捅死我。


  王爺竟然還沒有回來。這一夜,他在忙什麽?

  “王妃娘娘,這個時候可要由您來撐著,要不然會亂的。”袁媽媽急衝衝的跑過來,袁總管也在她的身邊。


  “前殿大伯伯先頂著,後府袁媽媽和佩珠也先撐著,所有的門都封上,所有人隻準進不準出,一切等王爺回來再定奪。但凡有挑頭鬧事的,不必來回,一律押解起來。”緩了很久,我終於能說出話來了,可是一開口嗓音卻嘶啞的瘮人。大概我身上的血也嚇人,還有那無力晃蕩的左胳膊。


  我索性坐在了大門口,隻專心等王爺回來。不論誰來勸我,我都不理,我是想以死謝罪呢,但我還沒到離開的時候。


  在太陽徹底出來的時候,王爺回來了。這個時候,應該下點雨才應景吧,何況還是充滿肅殺之氣的秋天。可是沒有啊,竟然豔陽高照,天高氣清,是個特別好的早晨。


  “王爺……”我叫了一聲,想說對不起,可到嘴邊的話又被我咽了下去,我大概不配說這三個字。


  王爺應該已經知道了,馮戎在他的身後,也是一臉的憔悴。


  “我不是個迷信的人,這右眼皮跳了一夜,隻當是沒休息好的緣故……”王爺說著,身子忽然晃了兩下,然後就往下一栽。


  “王爺!”馮戎速度快,一下子奔了過來,可是王爺這一下栽的太狠了,到底叫他把額頭磕破了。


  這一夜我都沒有哭,就因為王爺這一摔,我的眼淚突然如決堤的黃河之水。心,疼的揪在一起,我都沒有辦法呼吸了。王爺,對不起,這仇我來報,這債我來還。


  王爺被扶住,人又清醒了過來,看了看我,又轉臉去看馮戎,“去找朱太醫來。”


  “胳膊脫臼耽擱不得,你怎麽又這麽不小心?隻怕以後真的好不了了。”王爺再次轉過臉來看著我,我不確定他知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


  “好,我以後小心!”我回答。


  朱太醫來之後,先給我接骨,本來我是感受不到疼的,不知道為什麽,接好之後卻疼起來了。我又煩他給王爺看了看,王爺的狀態很不好,別再把腦袋給摔壞了。


  王爺沒有拒絕,很聽話的坐著給朱太醫把脈,他額頭磕壞了,也有血滲出來。家裏有現成的創傷藥,佩蘭拿來給王爺上好,又用繃帶在額上纏了幾圈。這就先戴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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