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9章 乾道六年,八月 9
廚房裏有麵,是那種醒好的麵團,大概是廚娘們走的時候麵還沒好,一時倉促就放在這了。
“太好了,做剪刀麵吧!”韋揕像是發現了寶貝一樣,開心的去找剪刀。但是沒有,隻好去找了剪燭花的剪子。
“這個能用嗎?”我很懷疑,不要吃著一股燈油味道。
韋揕說,“那用刀吧,也是一樣的。”請問宋朝有刀削麵嗎?我懶得查。
“那我來給你燒水?”我問的有些敷衍,不想動手。
哎呀,搞得像難兄難妹,就是餓,我也一點胃口都沒有。二哥啊,你妹妹我生來就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人呀,幹不了苦力活的。
“好啊,那你來吧!”二哥,你這麽會看臉色的人,不知道我的為難嗎?
算了,誰叫我還真的會燒火呢!
結果,點了半天火也不著,急死我了。原來在鍋灶裏燒火要比在地麵上架火難得多,好不容易看著火勢起來了,燒著燒著又莫名其妙的滅了。
“讓開,我來。”韋揕抱著個麵團拿著菜刀,一心等著,可是這水不光不開,連熱氣還沒有。
“你行你來!”我離開鍋灶邊,一臉不開心,耐心都被磨沒了,感覺要發飆。
結果,一刻鍾,兩刻鍾,三刻鍾……過去了,(古人也是一刻十五分鍾,一個時辰八刻)這水還是一樣的沒開。韋揕也是個被人伺候大的爺啊,生活技能零。
“二哥,我感覺這麵團要爛掉了。”還是出去吃吧,天太晚了,再不去外麵都關門了,我還要回府呢!
“再等一下,馬上就好。”這人從前沒這麽執著吧,好像一直都挺好說話的,跟誰都是客客氣氣一派和氣的樣子。
“……”不說話了,我怕我要是再說些不中聽的,我們兩個也要幹上一架。
一個時辰以後,我們終於吃上麵了,就是那沒有油沒有鹽沒有菜,長短不一粗細不一的白水煮麵。
嗚——我想哭!我都想唱楊白勞了。
“要是有醬就好了。”韋揕大概是真餓了,一碗什麽都沒有的白水麵,他竟然也吃的香甜。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二哥,這麵太勁道了,我牙不好,吃不動。”突然發現原來牙口不好也是一件好事情。
韋揕沒動,隻是看著自己麵前的碗,忽然問我,“小妹,你還記得你二嫂做的那醬是什麽味道嗎?”
唉,我就知道二哥根本忘不了二嫂。
其實二嫂雖然是小官家的,但家中也一樣是有仆從雜役的,吃不了多少苦。她有時也是心血來潮,想著要給二哥做些吃食,便也埋首在了廚房。那醬是從別處學來的,花了二十兩銀子買的人家的秘方,連著做了三年,沒一次是成功的,不是臭了就是太鹹。
太鹹還好辦,熬醬的時候多放些肉糜堅果之類的,也能改一改味道。二哥最是個會巧言令色的,把她一頓誇,二嫂開心的不得了,還真的以為自己做出了人間美味。我不過去串個門,結果拉著我硬是逼著吃了一碗麵,齁的我差點要泡到水缸裏。
“鹹!”我就隻記得這一個味道。
二哥一聽,忽然特別開心的笑了起來,“難為你了,還跟著我說瞎話。”你還知道,我以為是你味覺有問題呢,吃那麽多!
“年年你看見了嗎?今天陪我的是小妹,沒有其他人。我知道你小氣,從前你就容不下別人。我真的好開心,你還是我唯一的妻,我真怕保不住你。咱們生同床死同穴,不離不棄,永世相依。我知道你可能討厭我,你不想要我了,但是怎麽辦呢,誰要你已經進了我的門呢!你就隻能屬於我一個人,我也隻屬於你!”
我二嫂姓卓,沒有名字,有一個小字叫映年,我二哥最喜歡叫她年年。有時候當著夫人和侯爺的麵,也會說“我家年年”。
二哥是有多想出去啊,離開那個侯門,兩個人就是一個家了。二嫂沒有堅持下來,連帶著二哥所有的努力都付之東流了,現在支撐二哥活著的,不過是一個執念和滿腔恨意。
我在二哥和二嫂的身上就看懂了一個詞,情深不壽。他們這段感情開始就不對,再加上天意弄人,這個結局其實是必定的,沒什麽意外。二哥逃得了韋家嗎?他逃不了。二嫂能助得了二哥平步青雲得償所願嗎?她也助不了。
這就是為什麽當我知道虞雙兒要嫁給韋揕的時候,我很快就接受了現實。他們兩個其實是良配,可以各取所需,偏偏這兩人卻誰都不想要。
慶王府來人接我了,就馮戎一個人,他把踏雪牽來,自己還是用跑的。我坐上馬後不好意思騎太快,一路就慢慢的走著。心中百感交集,正好靜一靜,發發呆。
“柴教頭,王爺在府上嗎?”我問。
“聖上急招,進宮了。”馮戎回答。
這麽晚去宮裏幹什麽?宮門不是應該早下鑰了嗎?隻是,不在家就好,我忽然特別想去一個地方。這一次,我想問那個人為什麽了,真的想知道。
“恭王和肅王也進宮了嗎?”我又問。
馮戎回答,“是,小的領王爺的命令送王妃娘娘回府,然後還要再去宮門外等王爺。”
“那你去吧,我還有事。”既然趙恪不在,那我正好可以去找暮雨談一談。
“三娘也在等著王妃娘娘呢!”馮戎不好說別的,隻能用羅纓來壓我。
“她等我幹什麽,難道她還有什麽事情是要同我來商量嗎?”我這話問的沒好氣,直接一夾馬肚子快步走了,臨走還丟了話,“不許跟來!”
我去了鬼樊樓,還是把馬寄給了門口的那老人家,飛虎也在,衝著我喵喵叫了兩聲。
“這麽晚還不睡嗎?”我問貓。
那老人家一麵遞給我牌子一麵笑著說,“貓白天睡覺晚上幹活。”
是啊,在這鬼樊樓裏住著的不都是貓嗎?
恭王是個大有背景的,就算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自然也不敢輕易得罪。上一次見著我跟他們混在一處,這些人又最是會察言觀色的,這種舉手之勞的事,巴不得賣個人情。所以我很容易就進去了,並且按著原路找到了暮雨的門麵。
門廊還點著燈,門牌上“暮雨”兩字特別清晰,我自己從那半門子進去,刻意抓住了鈴鐺,沒有叫它響。那老媽媽趴在桌子旁打盹,裏麵的燈亮著,但是沒聲音,我便輕著腳步進去了。
剛到門口,忽然有個男人的聲音傳來,“我說你遇到的貴人還真不少,這把劍又是誰給你的?”真是鬱悶,她那牌子是怎麽看的,到底是翻著表示沒客還是正著沒客。
我認識這有些沙啞的聲音,就是當日那姓盧的嫖客。
“這是恩公的,不是客人。”是暮雨。
姓盧的又說,“前日我見你的那把長柄骨扇,是個好東西,我去幫你賣了,至少能值百金!”
“一把扇子怎麽會這般金貴?”暮雨不敢相信。
姓盧的冷笑,“有錢人的玩意兒,越是稀缺越是愛追逐。對我們來說,究竟也沒什麽,一不能吃,二也不舍得用。”
暮雨也跟著笑了起來,“我說這風怎麽扇到身上涼涼的,還有一股子的冷香味。”
“誰?出來!”姓盧的突然喊了一嗓子。
打我站在門口,我便一直屏氣凝神一下子都沒動,可是還是被發現了。被人抓賊一樣的喊住,我也不好意思逃了,隻能“哈哈”笑了兩聲走了出來。
“是貴人!”暮雨先笑了一下,“這麽晚了,是找我還是找誰?”
“瞎逛逛,正好想你了。”被人一打量,我這才發現我還穿著翟衣呢,發冠先前掉了,王爺回去的時候,叫身邊人一並也帶上了。
暮雨有些為難的樣子,看了看那姓盧的,然後說,“爺爺,今兒就到這吧,時間也差不多了。你要覺得虧,下次來暮雨再給您補上。”
那姓盧的沒有多說什麽,看來他們已經完事了,穿戴的差不多,站起身來不過披了件外套。從我身邊走過時,又狠狠地盯了我一眼,好似要將我給看透。
“他已經走了,不會再來了。”暮雨又去她的小爐子上燒水,我見著她那食桌上真的放著一塊包好的奶酥。
“你和趙恪是怎麽認識的?什麽時候認識的?他為什麽會在這?你們很熟嗎?那你知道他為什麽走嗎?”我問了一連串的問題。
暮雨隻是笑,是她那職業的慣性笑,比之姝娘她們差了太多的靈魂。姝娘的一顰一笑都是大有文章的,就是要牽動人心,展現著千嬌百媚。所以暮雨才會廉價,才會被廉價的人作踐。
“我就知道,那日你出現,我就留不住他了。”暮雨沒回答我的問題。
我奇道,“從那天以後,他就再也沒有來?”
“我見過太多人熟睡後的樣子,可唯有他,警覺的像一隻鷹隼。雖然充滿排斥和抵觸,仿佛是在拒絕所有的溫暖和包容,可我卻覺得他很可憐很無助。”暮雨還是沒有回答我的任何問題。
“男人應該最討厭別人同情吧?”我雖然是個女人,但我也討厭,而且我有時候像男人。等等,不對,“你們睡過了?”
暮雨衝著我莞爾,這個笑倒是真實了幾分,“當一個人男人願意在一個女人的麵前展現他的脆弱,那他就是想被接納。想被這個女人的心接納。”
“你們……”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了?
我很喜歡趙恪,這是我從第一眼見到他就確認的事實,可我從來就沒有想過會得到他,甚至是占有他,因為我們之間根本就不可能。無論他是劫匪、真人、浪人還是皇子,我們都不可能。所以,當我見到暮雨,嫉妒是有的,可更多的是一種酸酸的自虐感。我得不到,但有人得到了,也總比他孤獨的一個人好。
“你為什麽說,他再也不會來了?”我又問。
“我就知道。”暮雨的神情裏帶著倔強,還有不易察覺的淒楚。
“那你為什麽說,他是恩公,不是客人?”我成了一個好奇寶寶,一堆的問題得不到答案。
“花柳病嘛,不是他,我早就死了。他還給了我藥,我以後再也不會得這個病了,也不會懷孕。”暮雨語氣裏全是感恩,可能在她看來,能活著就已經很好了。
“你們認識多久了?”既然已經開始回答我的問題了,那我又重複問了之前的問題。
暮雨蹙眉,這時水正好開了,她又拿出了茶葉放了進去,這一次除了茶葉什麽也沒加。她說,“我不想回答你,感覺是在出賣恩公。”
“假如我有能力幫你脫離賤籍,回歸到普通人的生活裏,離開這個人間煉獄呢?”我一麵說著一麵展開了自己的雙臂,要她看清我的翟衣,這不是一般的命婦可以穿的。就這一條翟鳥文的蔽膝,整個大宋朝也沒幾個女子能用。
暮雨卻沒有在意,她隻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這一次問都不問我了。
“對我來說,這裏不是煉獄,是天國。”她喃喃的說。
“那我給你錢,你開個價!”我還在遊說。
暮雨凝眸淺笑,她的眉毛細長略彎,算得上是她長相的驚豔一筆。她的眉骨有些突出,由此看出,其實她不是個逆來順受安於天命的人。
“侮辱我沒關係,別侮辱了恩公。明明,你也很在乎他。”暮雨打開了奶酥的包裝,然後抬臉問我,“他也是你的恩公嗎?”
“不算。”如果當日他殺了我,大概就是了,可是他刀下留人,就不算了。
“嗯,真好吃,這就是你們富貴之人常吃的東西?”暮雨嚐了一口奶酥,滿足的表情像個小孩子,還帶著貪懶。
“有錢就能買來的東西,不算稀缺玩意兒,吃食嘛,能有多貴?”我說的不經意,卻故意突出了自己的優越感,我都不知道我為什麽要刺激她。
果然,仿佛逆來順受的暮雨也冷笑了一聲,“你這話一說,就是富貴人的口氣,山珍野味哪一個不貴,牛羊肉有多少人家能緊著吃,就連這奶酥,又有幾個人嚐過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