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6章 乾道六年，八月 6
我抬頭看了看天，好美的月亮，不該辜負了。
我這裏是正院正房，不敬月神也不好。這種小事我還是能做主的，安排人在院中選了一個開闊地，設香案，再擺了各種鮮果和果餅。這個時候水果多，梨、石榴、棗子還有橘子都是新上市的，再有葡萄、秋桃，螃蟹也開始吃了。
春暉就在西廂房，喊她過來很方便。但撂著卜安寧不管，似乎也不大好，便也派人去叫她也來。至於來不來的隨她，我這心意要到。李容容死了，她如今的日子要好多了，可能還更解氣，連心情都舒暢了。
不過意外的，卜安寧很快就來了，身邊跟著個老婆子，水蓮沒來。牧雲已經去睡了，來了也是撲空，反倒不好意思。這喪事啊對小孩子來說也是一件熱鬧事，沒人管她便到處的瘋玩，正好還有來客的小孩，她就更開心了。以後也無所謂了，她們母女兩個也是能常見的，我不在意這個。
但卜安寧來的時候，臉色並不怎麽好看，我也是陡然想到，可能李容容走的匆忙，都沒能給她一個交代。但其實這隻是一句話的事，可是誰願意給她一把致命刀呢？我也隻能裝作不懂，等她把孩子生下來再說吧，或者她自己也可以去李家問。
她這肚子也大了，再過一兩個月也好生了，但願她不要有什麽意外。我現在想一想那場景都覺得好恐怖，忽然有些慶幸，自己不用經曆這一遭。
我這邊的房間開始著手收拾了，以後春暉去那邊住，小世子便到我這邊來。小世子是個金貴人物，他這奶娘婆子丫頭一個都不能少，行動自然都是一群人圍著。
其實房間很多，多幾個人完全不是事，不過是乘便將眼線挪走。頭上懸把刀總歸不舒服的，不管它鋒利不鋒利，砸到人終歸是疼的。
那邊也讓卜安寧從騰躍樓上搬下來，她身子重了，住樓上到底行動不便，一個夏天就這樣叫她捂下來了，也是難為她。將李容容原先的大間也分成左右，給她和春暉兩個住吧，也好寬敞些，說不定以後還有新人進來。應春暉是個好相處的，卜安寧又沒什麽她在乎的秘密，兩個人在一處應該不會有什麽矛盾。
她們都已經用了飯了，隻有我三頭跑卻還空著個肚子，佩蘭單獨做了羹湯來。我一見是清雞湯，嚐了一口，味道甚是鮮美，也不知道是用什麽雞燉的。底下見我要用飯，忙安排著擺桌上飯來，我這一動，勞累的應春暉和卜安寧也站起來要服侍我。
“快坐下吧。”我忙叫她們歇著，“王爺也沒用飯呢，有沒有去問問那邊是怎麽安排的，要不要過來用？”
我話還沒問完呢，門房就報，“王爺來了。”
一見了王爺，兩個小娘又忙站了起來，我隻好跟著也挪了一下屁股要站不站的。哪裏知道王爺全然不理，走過來就將我往旁邊一擠，自己沉沉的往下一坐。我隻好抬著屁股，幹等著佩蘭叫人抬了椅子過來，一麵還招呼著應春暉和卜安寧坐。
王爺，我能跟您也商量件事嗎？以後當著您的這些姬妾的麵，好歹給我一些麵子，這樣很難堪的，我也是要臉的。
王爺轉臉看了看我，那樣子好像是要報在德壽宮等了我一個多時辰的仇！怎麽到了我這，男人都像個小孩子，斤斤計較睚眥必報的？
今日過節本該熱鬧高興的，但因為剛去了的容夫人，也就沒什麽絲竹管弦歌舞雅樂的來助興了。
“宮裏頭下午送來的流香酒，要不要用些？”佩蘭問。
王爺又抬臉看我，我也不知怎的，這個時候突然打了一個嗝。混著剛剛雞湯的味道，還有散不去的酒香，直接撲到王爺的麵門上。
“夫人！”不光佩蘭，所有人都無語了。這有什麽啊，你們還不知道我朝著王爺的臉上吐口水呢！
我嘻嘻的笑著，“算了，不喝酒了，我已然夠了。”
我和王爺便一同用了飯，如今在南方多水產，每日席上多有魚蝦。聽聞以前宮裏頭每天必殺一隻羊，如今聖上節儉，什麽好東西先緊著德壽宮，自己倒是能省則省。太上皇也不算多鋪張，他隻是個會吃愛吃的而已，一樣隔三岔五的才會想起一遭。現在街上好東西多，他換個衣裳溜出來也方便，實在不行還請人家專門跑來給他做。
“嗯，今日這個清炒鱔絲看著不錯。”我嘴上這樣說，但我並沒有動箸兒，大口喝著雞湯，端著碗的架勢像是在喝酒。
廚房剛煮好的菱角還熱氣騰騰，先擺了一份放在供桌上，這邊我們就吃了起來。我這牙口不好，隻得要人用刀劈開剝來給我吃。我其實也愛吃老一點的，又麵又香，隻是怕忽然咯到牙，所以吃的很小心，囫圇的就咽了下去。
卜安寧一直不說話，大概怕尷尬，她便一直低著頭吃小餅。這餅甜，裏頭都是酥油和糖，是德壽宮賞來供奉月神的，一般也不吃。
“你少吃點。”我是怕她撐壞了，囑咐道，“你這月份大了，最是胎兒瘋長的時候，飲食一定要控製，不是說吃得越多就越好的。過兩日不住樓上了，沒事就出來多走走，千萬別貪懶。”
我怎麽感覺我也像個老婆子了，一副過來人的口吻，苦口婆心的樣子把卜安寧都給說的愣住了。
李容容難產是意外，這種事情羅纓沒辦法控製。對小世子有半分不利的事，她都不會做，等生了孩子，她自然有千百種方法叫李容容死。其實朱太醫早就跟她說了，是她自己太過嬌慣，又怕孩子缺營養。每日半夜還要用餐，一天五六頓的吃，孩子能不大才怪。她又纏著小腳，本來走路就艱難，身子一重，更沒辦法出來多走動了。
“阿娘！”牧雲忽然跑了過來，大概是看見卜安寧在，她以為自己的阿娘也來了。她隻穿著小衣，頭發鬆散著，睡眼惺忪的在人群中尋找本該熟悉的身影。可是來回看了兩三遍，終於確認水蓮不在。
“牧雲，阿娘帶你去放水燈吧？”我怕她會哭。
“水燈？”牧雲果然被我給吸引了。
“是啊，走吧，我們現在就去。”回來的路上，看見街邊有賣名叫“一點紅”的羊皮小水燈，我當時就想到了牧雲。中元節的時候都沒給她放，念叨了好幾回，這次就多買了幾個給她過過癮。
“王爺，你再坐一會兒啊。”我又要把王爺給丟下了。
卜安寧在那走也不是坐也不安，但其實這是以後都要麵對的，還是早點適應好，見麵才有三分情，不能總把自己藏著。正巧羅纓回來了，這場麵就留給她來收拾吧。
我又對身邊的丫鬟說，“去把秋穗喊來，就我們三個去，旁人不必跟來。”說完我還轉臉看了看王爺，我總感覺他也想來。
我們就在東西院交接的那條小河裏放燈，河邊有一處修葺了一條小石階，便順著石階緩步下去，一直靠到水麵。這河裏沒有種植荷花和菱角，隻有黃紅交雜的睡蓮和幾簇野生的蒲草。
“秋穗，你照顧著一點牧雲，離水遠些。我來放燈，你們看著就好了。”別一擠再掉河裏就完了。
“為什麽？牧雲想自己放。”牧雲不開心的嘟嘴。
“河裏有水鬼，它們就喜歡吃你這種小孩了。它們有長長的觸手，像水草一樣，一旦被它們纏住，便死死的勒緊不會放手。你被它們吃掉以後，就會變成和它們一樣的鬼怪。終日隻能呆在水裏，等天黑了出來，再去抓別的小孩。”這是奶娘從前哄我的，我現在又來哄別人了。
“牧雲不怕，有鬼我就打它。”呀，騙不住！
“那好吧，等到最後一個，阿娘抱著你，然後你再放。”像我這麽好說話，對小孩可不好。誰讓我不是親娘呢，要是親娘早就要上綱上線了。
這燈很小，隻有掌心一般大，我拿了二十幾個過來也不費事，一一的給點上，叫它們飄在水麵上。最後秋穗點了一個，牧雲也點了一個，也很小心的放了下去。撥動了一下水麵，那燈便自由飄蕩了起來。
“牧雲，你看天上的月亮圓不圓？”我指了指天上。
“好圓，還紅紅的。”牧雲抬頭看著天，還沒發現月亮在哪，這話是秋穗說的。
“傳說每到月圓之夜就是狼人變身的時候，這樣的紅月，更容易鬼魅橫生，妖魔縱行，很多隱藏在人類中的妖怪也會受到感染，現出原形。”我一邊說著一邊陰陽怪氣的學著狼嚎，“嗷——牧雲，秋穗，你們看我……救我，快救我，快點把你們的血給我。”
“哈哈……”牧雲隻是看著我笑，一點都不怕。這個小屁孩，我這麽形象生動的表演，怎麽就嚇不住呢？
“夫人！”秋穗沒好氣，顯然剛剛嚇住了。其實我變臉的時候還是有點嚇人的，尤其是這一雙眼睛。
“牧雲，你看到月亮在哪了嗎？”我懷疑她還是沒找到。
“笨蛋，在你頭頂上呢！”秋穗拉著牧雲叫她把頭抬的再高一點。
小孩子頭大，一抬頭很容易站不穩，我便抱著牧雲，叫她直直的往上看。
“牧雲，你有願望嗎？”我問。
“願望？”她還不懂這個名詞。
“快說快說，夫人問你，你想要什麽？”秋穗倒是積極起來了，她以為牧雲一定會說要吃果子糖，因為娟姑姑一直不給她吃。
“牧雲想要阿娘！”牧雲說著就“嗚”的哭了起來，“牧雲想跟阿娘永遠在一起！”
連秋穗都聽出來，牧雲想要的阿娘是指誰。
“好，我答應你。”我給牧雲擦了擦眼淚，並非是哄她。
回去的時候，我又轉臉看了看那飄遠的水燈，星星點點燦若繁星。中秋之月也是用來祈願的，男子多盼蟾宮折桂，女子隻願姻緣美滿。今天已經是十六了，也不知道月神有沒有在看著，會不會降幅人間。
在路上特意摘了幾枝桂花，回到房裏，看見羅纓的房裏還沒有熄燈。我指著那邊，用口語問佩蘭，“王爺在嗎？”
佩蘭點點頭。看來他倆一和好，就沒春暉什麽事了。
我用嘴發出“當當”兩聲，就當敲了門，還提醒道，“我進來了哦！”我一麵說著一麵沒聽到指示就掀門簾進去了。
進去一看，羅纓正坐在妝鏡前卸頭麵，已經換了一身素羅的寢衣。王爺躺在床上，麵朝著裏麵，見我來了也不抬抬頭，依舊躺著不動。
“啊喲，我還以為能看見什麽精彩畫麵的。”我沒臉沒皮，還嫌被吼的不夠。
“還有什麽事嗎？”羅纓問我。
“沒什麽事，給你送兩枝桂花來。”我說著看看她房裏可還有空瓶，結果沒有，隻有一個玉瓶裏插著大簇的瑤台玉鳳。
隻見這花比我的臉都大，白色的花朵圍繞著黃色的內心層層環繞，雍容華貴的實在擠不下這桂花了。按理現在還不是菊花盛開的時候，她這估計又是誰得來的寶貝趕忙獻殷勤的。
“我不要，你拿走。”羅纓沒好氣。
“王爺，你睡著了嗎？”王爺還是側身麵向著裏頭，一動不動的。我走過去，為了確定他是不是真睡著了，便將手肘擱在了他的腿上，伸著頭去瞧他的臉。
剛巧，我都已經看到了，他才著急忙慌的閉上眼睛。
“噗！”真夠幼稚的，這麽大人了還裝睡。
“抬手，你咯到我了。”王爺動了動腿，把我給推開來，自己也跟著坐起身，找了個靠墊歪著。
“王爺，你該多吃點，不要太挑剔。”我老這樣撐著恭王，他卻一次沒叫過疼，一定是他的肉長的比我家王爺多。
“你自己瘦成這副幹巴樣，還好意思說王爺。”羅纓更加沒好氣。
“那不一樣，王爺是金尊玉貴的天之驕子。”真心話。
“那你呢，你不也是天之驕女？”羅纓，你好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