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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24章 乾道六年,七月 19

  酒醒之後,他早已飄然而已,滿目狼藉裏有他用過的一隻杯盞,我對著它笑,連碰都不會去碰。


  ……


  結束以後,我沒有跟著我家王爺一同離開,怕被說閑話,我還特意讓人傳話給了太上皇。


  然後我匆匆的趕去了聚遠樓,登上了最高處,我不知道為什麽我突然變得這麽執迷,我就是想看一看他。從高處看他會是什麽樣子,目送他離開又會是什麽樣的心情。我暗暗下定了決心,這一次無論如何我都要忍住,不能打攪。


  這聚遠樓真的好高,一路爬的我太匆匆,我氣喘籲籲的看著德壽宮的最後一撥車馬轎子離開,卻最終沒有看見他的身影。難道他沒有離開嗎?還是我已經錯過了?


  “姑娘。”夢生輕輕的叫了我一聲,看著我的樣子,仿佛是以為我會一躍而下。


  已經過了三更的了,月影在西斜,如果我就這麽等著,相信很快天就亮了。


  “夢生,那年你是怎麽找到我的?”不管我在哪裏,夢生似乎都有辦法找到我。我相信她到這裏來,沒有驚動任何人。


  “小姐!”夢生又輕輕的叫了我一聲。


  我轉臉衝著夢生笑了一下,想說沒事呢,可是明明卻滿腹的心事。


  “小姐,你千萬別丟下夢生。”夢生衝到了我的身前,一下子抱住了我,她比從前膽大了不少。


  我很瘦,人被她一勒,感覺都沒了。也許被哪個不長眼的看見了,還以為是遇見了一身兩頭的怪物。


  “夢生,你喜歡吃什麽?”我沒在意她是否說過有喜歡吃的東西。


  “姑娘喜歡吃的,夢生都喜歡。”夢生還隻是緊緊的抱住我,抬起臉來衝著我笑的一臉天真。


  “那你喜歡做什麽呢?”總要有自己想去做的事吧,不管是遇上我之前還是跟著我以後,人總該有一點自己的想法,哪怕是奴仆。


  “伺候小姐啊!隻要小姐好,夢生就全都好,隻要和小姐在一起,夢生就開心。”唉……我就知道,還是這樣。


  會不會以後,夢生忽然開了情竇?不管是愛上一個什麽樣的人,總歸不再將我視作一切了。可如果所托非人呢,誰來做她的後盾,替她把關?這姑娘這麽傻,被欺負了都不會反抗,甚至都看不明白。


  “夢生,如果哪天我走了,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來世讓你做小姐,我做你的仆,你還是這般傻傻的天真,我來為你勞心勞力。


  來世嗎?隻怕我今生欠的債還不清,來世要累了。


  “那就太好了,小姐千萬別覺得夢生是累贅。夢生可以不吃不喝不穿不睡,小姐想做什麽夢生都陪著,夢生會把所有的好東西都留給小姐。”夢生抱得我更加緊了,我都快被她勒的喘不上氣了。


  “你又叫我小姐了。”我都快翻白眼了,能不能鬆手啊?

  “姑娘,姑娘姑娘,夢生一個人的姑娘。”夢生大笑著,我從沒見她這麽開心。大概是因為我說了要帶她一起走,從前她一直以為我會不要她的。


  “是啊,隻有你還把我當作姑娘了。”我伸手拍拍她的腦袋,這是我從前寵人的習慣動作。


  一想到從前,思緒又扯遠了。有時候真的感覺自己像個男人,就連家裏頭外頭的姑娘們看我的目光都像是在看大爺,我一拋媚眼,人家都能羞紅了臉。可能我就是渾,渾的自己都雌雄……哎,我又在想什麽呢?


  ……


  七月底的一天,過了午後,我剛歇了一覺起床,渾身沒勁,懨懨的感覺自己成了病西施。當然,我若真有西施的容貌,怎麽樣都是美的,叫人我見猶憐的。可我這三個字隻占了開頭一個,渾身上下都是毛病,讓人看著都嫌煩。


  府上收到了一張帖子,是孟若台的,門房的人想也沒想就給我送來了,當然也有可能被羅纓過目了。


  打開一看,沒旁的事,隻是姝娘叫我去坐坐。不過有些稀奇,她這臨安城裏數第一的花魁大娘子,門檻都快被踏破了,什麽時候還用得著她主動招攬客人?


  我家容夫人這幾日總喊肚子疼,驚的府上一眾都跟著不得安身,可是疼著疼著又沒動靜了。雖是如此,可王爺除了上朝或者去衙中理事,其餘事項一律撤免,一回府上便直往她那邊去。我也不敢亂走,怕就那麽生了,我好歹也要做個樣子,否則名聲就更不好聽了。


  按理來說,她真的該生了,往常別人都是早產的多。興許是日子算的不對,或是故意挨後一點,也是有的。可從知道她有孕到現在,我們自己算著,也到日子了。


  府上也有人在說笑,別等到卜安寧都生了,她這邊還頂著個球,說不定再懷的是個哪吒。還有人說,她肚子那麽大說不定是吃出來的,興許瞞著天下人說了慌,根本就沒孩子,連太醫都跟著她作假。


  看,這還是自家府上呢,說出來的話都這麽惡毒,旁人估計說的就更難聽了。唉,也怪李容容,從一開始就太張揚了,也許是有些人的別有用心,但自己總歸該長點心眼的。


  隻怕李容容自己也不淡定了,一來腹中孩兒遲遲沒有動靜,很容易出意外。二來,也怕這麽大的陣仗,最後卻沒迎來個小世子。三嘛,她畢竟是初產婦,哪有不害怕的。


  此時王爺不在府上,我就不走這個過程了。再者我做什麽事情都是在羅纓的眼皮子底下,哪有她不知道的,所以我直接換了衣服騎著踏雪就出去了。玉藻在門口碰見我,瞧了我一眼,我又回瞪了她一下。不被人看在眼裏的滋味真的很不爽,她又是個招惹不起的。


  還沒到開門做生意的時候,技師在教小妓兒們彈琴,有的在被娘姨說教。能撐起門麵的,這時也該起床了,不是對鏡貼花黃就是懶起畫峨眉。整個孟若台,不是酒香就是胭脂香,真要把人給醉死。


  “還是你這邊熱鬧啊,我就喜歡這樣的煙火氣。”我走到姝娘的房中,先往躺椅上睡了,一手拿著扇子,扇一扇身上的暑氣。


  姝娘還在裏間,透過花屏還是能看見她的綽約倩影,真可恨自己不是個男人啊,要不然上去輕薄兩下就太美了。當然,就算不是男人,齷齪事也幹了不少。這會兒是懶得動了,反正她一會兒還得要搔首弄姿的出來衝我低眉淺笑。


  “那是你隻看見風光麵了,多少醃臢下流事,你大概想不到。”姝娘說著掀了簾子,我的眼睛亮了一下,這女人每天都美得不同凡響,今日這身女冠裝扮是為那般?


  “撲哧!”我忍不住笑了起來,“怎麽啦,你也要參禪入道了?”


  “可笑嗎?”姝娘自己招展了身姿,低頭打量了一番,然後也跟著笑了起來。


  “我怕佛門道觀被你給玷汙了。”我繼續大笑,按著胸口,笑的有點喘不上來氣。


  被我這樣一說,姝娘完全不著腦,“得了吧,他們那的事,估計更髒更下流。”


  我哼了一聲,不敢苟同,逼迫著自己趕快收起笑意。世人都愛誹謗,以訛傳訛,畢竟沒見過的事不敢亂說。如今,我倒是愛學一點我家王爺的好品行了,絕不妄下定論。何況趙恪是道家人,愛屋及烏,我也不想看人作踐他。


  姝娘說著朝我一眨眼,歪著屁股蹭到了我身前來,她這腰肢實在是太軟了,我到底忍不住上去掐了一把。


  姝娘用扇柄打了一下我的手,又疼又癢的滋味更加要人命了,我不顧再次被打的風險又去掐了一下。


  這次姝娘反倒無所謂了,笑著說,“要不我跟你說說吧,就是一個老和尚,老成什麽樣呢?就是那頭頂已經不需要剃了,油光程亮的那一種。非得要我觀摩他的金身。他說我上輩子造了孽欠了債,所以這一世要在泥潭裏翻滾。還說要渡我脫離苦海,他……”


  姝娘一邊說一邊控製不住的大笑了起來,看著我時笑的更加的誇張,讓我感覺她好像是在笑我。


  “你知道他是怎麽渡的我嗎?”姝娘含笑問我。


  我沒回答,肯定不是好話,跟她比這個,我肯定輸。


  姝娘忽然一下就沉了臉,連那媚眼如絲的雙目都沉寂了,“折騰了老娘半夜,然後問我是不是已經身處極樂了?”


  不對勁啊,姝娘什麽時候……形容不出來,但就是不對勁。


  果然,姝娘下一刻就轉了話題,問我,“我要是跟你說,我有些倦了,你會怎麽想我?”


  終於知道哪裏不對勁了,簡直是變天啊。我愣了愣,說,“讀過小白的《琵琶行》嗎?我覺得如果你要是混到她那個地步,算是好的了。”


  姝娘起身離了我的榻椅,揭了香爐看了一眼,不經意的說,“有個傻瓜信誓旦旦的說要贖我。我問他有少銀錢,他說他通身家當有八百兩銀子,以及官家賞的幾塊金餅子,還有一處房子兩處地契,以及有個二三十戶的小莊子。”


  “官宦人家,還是高門家臣?”我問。


  姝娘嘴角輕輕扯了一下,“芝麻綠豆官。”


  “那他在家中能做得了主嗎?”不要公婆姑嫂一堆,又是個三妻四妾的,連排名都輪不上。還有許多清流人家,極其忌諱風塵女子入門,家中連個會唱的都不能有。


  “他是家主,族中雖有長輩,幹預不到他。”


  “然後呢,你怎麽想?”


  姝娘抬眼看了我一眼,“本來是不想答應的,可是忽然,心亂了。從前我看這繁華煙花地的一切都是美的,現在,卻總是會忍不住的感慨起了浮萍身世。”


  記得我從前說過,她是天生的娼門中人,隻適合長袖善舞,荒度一生。所以她看的很開,從來不會自怨自艾,既不回首往事,也不哀憐未來。可現在,遇上個男人卻全都變了。看來不是女人傻,隻是誰都逃不去的宿命輪回。


  “他有一個正妻,去世已久。他是個長情的,既沒有續弦,也沒有妾氏。膝下凋零,隻得了半個女兒,好不容易養到及笄,忽然又去了。他也明說了,我隻能是他的房中人,當不得他的妻。”姝娘說著向我凝眸淺笑,“可笑吧?就是因為他這句話,我竟然有了義無反顧的衝動。”


  我無話可說。


  “庭有枇杷樹,今已亭亭如蓋矣。”(又穿越了,穿了二三百年)姝娘唱了一句小調,聲音帶著淒然,那樣桀驁的人,現在要去做別人的替身,要人家睹人思人嗎?

  她要犯傻,我也不能勸她回身,隻能問一句,“體己錢可夠啊?”反正不管去哪,錢財很重要。


  “你猜我這些年掙了多少?”


  “你是數一……數一的,你若說你沒錢誰信?”我對銀錢沒什麽概念,八百兩是多少,夠用多久?

  “真金白銀八萬兩,還有無數細鈿珠寶,再有那些個衣裳,光大毛中毛小毛緙絲織錦,也是上萬兩的價值。我大概理了一下,倘若我要搬家,三十個樟木大箱子都懸。”


  最後一句話總算叫我明白了一點,我笑了笑,十裏紅妝嗎?當年我出嫁,雇了三條大船,東西還有塞不下的,幾十輛馬車走起來浩浩蕩蕩。可終究都成一場空,連自己都差點丟了性命。


  還是不對啊,這臨安城每一個叫得出姓名的優姬,背後都有著錯綜複雜的關係網交織著。姝娘能混到如今這個名目,和恭王有著太大的關聯,有他一個人捧她,大約就夠了。許多事情大概姝娘也是參與的,就算知之甚少,可也算是個把柄。恭王,能放過她嗎?

  “你……那個老和尚,還能進得了你的房?”我問的還算含蓄吧?憑姝娘的名聲,沒有萬八千的銀子花下來,麵都見不著,更別提歇宿了。他一個花和尚,就算有些銀兩,可也不會明目張膽的找花魁娘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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