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3章 乾道六年,七月 18
“‘前人栽樹後人乘涼’,隻是辛苦了前頭一個。隻是不知道那半個果子都沒結的,被人奉承著也不知道會不會心虛。誰都知道某些人啊隻不過是色厲荏苒,以後還不是一樣要寄人籬下!”小吳氏也是不甘落後。
“好一個寄人籬下!”我過去參合了一嘴,這兩個掐架掐的還真是沒一點營養,五十步笑百步的,有意思嗎?
“夫人慎言!”我還沒說話呢,娟姑姑趕忙製止了我。如今隨著我出行,她比往常更加提心吊膽了,而且完全不在意在旁人麵前說教我。
和她們爭吵也說不出個痛快來,我隻好端正了容顏不再多話。那謝氏見我如此,忍不住的“切”了一聲,滿是嘲諷的樣子,大概我更叫她看不上了。吳氏也是冷冷的撇開了臉去,不知道是受了那諂媚臉的嘲諷,還是本身就對我充斥著敵意。
“華國夫人請!”周國公夫人朝我舉杯,我趕緊躬身讓了一下。
席上喝的是宮廷禦酒——薔薇露,酒是好酒,但隻能小酌怡情,誰都怕這醉後出醜。娟姑姑死死地盯著我,生怕我又縱了性情,今日這一天有的她累了。
我剛動了一下,準備站起來,娟姑姑立刻又問,“夫人做什麽?”
“如廁。”我回答。因為此時鑼鼓聲有些吵鬧,我的聲音吼的大了,當下周圍的人都朝我側目。
娟姑姑嘴角抽動了一下,想跟我說什麽,卻最終沒說出口。因為是命婦,身邊人不宜多,跟進來的隻有一個教導媽媽和隨身丫頭。本來羅纓作為我的身邊人和我一同進來的,後來就不見了。我要離身,教導媽媽不能跟隨,以防場上有什麽話要說,所以我隻能一個人走了。
因為晚上的齋醮大會,小道士們在四處張貼咒符。我扯了一張下來看看,符文我看不懂,還好有“急急如律令”這五個還算工整的行體字我倒是認得的。
“‘畫符不知竅,反惹鬼神笑;畫符若知竅,驚得鬼神叫’。急急如律令,如來聽我命。”我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指夾著符籙在天空擺了幾個特別帥氣幹脆的姿勢。
正待我要瀟灑一把的時候,那符籙忽然自燃了起來,嚇得我趕忙慌張的扔掉了。
“神靈不可褻瀆,莫要胡言。”
趙恪,你這是從天而降的嗎?內殿你也一樣的來去自如,何況還是今天這樣的日子!
“怎麽樣,緊張嗎?”我首先不是好奇他如何有這本事,而是先關心他。
今晚可是他的個人表演時間,聖上要正式將他介紹給百官諸臣。從明日起,他將不再是空有一個名義上的王爵,而是身兼諸多官職,跟其他兩位皇子一樣的要上朝參政。聖上也答應了,讓他保留道家之名,依舊可以做著他的靈風真人。
“老本行,有什麽好緊張的。”他說著又笑了一下,“剛剛起了一卦,大順!”
這人笑起來真是太迷人了,我一下子就看的愣住。細細打量來也不覺得他是個美男啊,可是一旦瞧見了就是挪不開眼睛呢!
“你們算命的還能給自己算嗎?”我好奇。
“不能。”
“那你怎麽起卦?”
他看著我又笑了一下,“用你……”
離得不近不遠,正好看的清楚,他還是正經的師門裝扮。頭戴標誌性的頂冠,額上係著那一條黑色的抹額,一身青色道服外披著一件玄色的長袍。長袍都是用金絲做的滾邊,還有和抹額上一樣的海棠花樣的暗繡,在肩部有金穗流蘇。
腰束玉帶,掛著雙環綬佩,這就不對了,是皇子的裝扮。右手裏握著一柄鑲著珠寶玉石的長劍,還同時抓著一把白色的拂塵。這長劍還是從前的那一把,就是裏麵不知道是不是真劍了,這要還是那把瓦刀,一不小心出了鞘,那就精彩了。
“又是這副色眯眯的流氓樣!”他朝我一甩衣袖,一股冷香撲鼻而來,這不是犀角香的味道,但是更加清冽,讓我不得不收斂心神注意分寸。
“哎呀,這分明就是個磨人的妖精嘛!”我說著還不忘吸溜一下饞出來的口水,“你這樣子哪裏還像個心情寡欲的道家人,分明就是個花枝招展的錦……”不是錦雞,花孔雀是不是說的也太難聽了?況且他穿的也不是花枝招展,可人就是這麽五光十色閃閃奪目啊。
不過這窄肩細腰的,幸虧我也瘦的離譜,要不然略微豐腴一些,都要相形見絀了。這三個皇子也就恭王養的略好一點,這家夥估計和我家王爺一個德行,太難養了。
“這是什麽咒,要不你也教教我吧。”我腆顏賴臉最在行。
“這是祈禱咒,保佑我大宋江山風調雨順的。” 他說的漫不經心的,簡直叫人懷疑誠心。
“不是要精誠達意,發自肺腑嗎?”我笑。
“國運豈是我一人之力就能改變的。”他挑挑眉,這幅輕佻的樣子差點又把我給勾住了。
“瞎扯,憑一己之身翻天覆地的人還少嗎?”
他輕笑一聲,不置可否,但態度好似嫌我太膚淺。
“那起卦算卦什麽的你也教一教我吧,到時候我也像你一樣,做重要的事情之前先給自己算上一掛。”我知道他挺煩的,但我就是不識相,哪怕他見我就皺眉,我也開心,因為知道這一陣心煩是為我。啊……人活成我這樣也是賤者無敵了。
“都說了不能給自己算,對命數不好,歪門邪道多孤寡。”他那個樣子似乎有話要說,但掙紮了一下最後還是放棄了。哎……估計是給我算了什麽不好的了吧,但又不能暴露天機。說不說的也沒什麽意義了,我的命還能好嗎?我有些黯然,都是快死的人了。
“我……認真的,我想問你一個很要緊的事。”真的很要緊,時間不多了,我怕來不及。
“什麽?”他難得見我這般躊躇,還一本正經的,所以就收斂了那副漫不經心。
“你會扶乩嗎?”我怕他以為我又是在說笑,趕緊接著解釋,“呃,或者叫扶鸞,我不知道正規的應該怎麽說。不是有那種鸞生嗎,可以通靈問話的那種?”我急的都語無倫次了。
“你要問靈?”他一下就明白了。
我鄭重的點頭。
“可以,隻要拿來亡者身前所用之物即可,越貼近越好。不過如果死者已逝許久,魂已歸安,那是招不回來的。亦或者亡者對你無話可說,也就不會有任何的表示。”他也認真了。
“那我也想試試。”我咬了咬唇,下了很大的決心。
“我很好奇是誰啊,難道又是你的情郎?”他朝我抬眉,嘴角無意識的勾了一下。
怎麽回答呢,我若說她是我的朋友,會不會顯得很諷刺?那是愛人嗎?明明,我對她的感情……說不清呢。遇上了趙恪,我才知道什麽是感情,什麽是怦然心動,什麽是無怨無悔,什麽是言不由衷,情難自禁……
正說著,忽然一個小監跑了過來,“肅王殿下,聖上叫您過去呢?”
這小監說著,轉著眼神往回瞥了一眼,我朝著他的指示一看。天啊,聖上就在不遠處大喇喇的站著呢,身後還有恭王和我家王爺。
“華國夫人請留步!”那小監攔了一下要挪動步伐的我。
都不給我機會解釋嗎?
“你……你要好好解釋啊!”可別叫我家王爺誤會了,以為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他就是因為眼前的這個人。不對,不是誤會,是……是真的。
“我會好好解釋的,說你水性楊花,死性不改,遇到個容貌稍微端正一點的男子便想勾搭。小道費了那般的說教也勸不住你,隻好叫聖上做主奪了你的封號,再叫慶王休了你。免得辱了我皇家的威嚴,反正你本來就是個恥辱。”
他這個人怎麽說變臉就變臉,用詞這麽犀利,就不怕傷了我的心嗎?
我衝著他笑笑,太陽的光照的我有些刺眼,汗水從冠下流出,因為描了水鬢畫了假靨,一擦妝就花了。
“妾身先告辭了,肅王殿下慢行。”說完我就準備轉身先行,聖上和王爺都往這邊看著,他卻故意在這跟我磨蹭。這不會就是他主動跑來跟我說話的緣故吧?看來真不能沾沾自喜。
隻是不巧,本想著來一個華麗的轉身,結果我竟然自己把自己給絆住了,兩條腿纏在了一起,不知道該邁哪一步了。
“你慌什麽?”趙恪眼疾手快,一下子將我給抓住了,“你現在要是摔個狗吃屎,樣子就太難看了。”
“你快丟開!”他還抓著我的衣襟不放,我的領口都被他給扯開了。
他還隻是肆無忌憚的笑,眼神瞥著我的胸口,“就你這樣也太寒磣了,我都不知道那兩位是怎麽想的。”
“表象聲色不重要,誰讓我有一個有趣的靈魂呢!”我的靈魂才不有趣,它已經千瘡百孔的慘不忍睹。
“肅王殿下,請自重!”羅纓的聲音冷冷的飄來,我抬頭看了看,這家夥還真跟個護法神一樣。
“好,是該自重!”趙恪說著手一丟,關鍵在他丟手之前,他還推了我一把。
“啊!”我驚叫了一聲,感覺我的臉已經要跟地麵來一個親密接觸,我要不要噘起嘴唇增加一點彈性啊?還是夠起腦門用頭冠頂一下?可是嘴要是摔壞了就不能喝酒了,頭冠要是跌壞了,是要被問罪的。
幸好羅纓有兩把刷子,要不然我不僅要出醜還會摔的很慘。
為什麽啊,能不能對我好一點,不要動不動的就捅我刀子啊?我也會疼的。
“不要怪我啊,我隻是還原一下而已。我剛剛要是不抓住你,你就是要這樣摔下去的。”
“無恥!混蛋!”我本來舍不得這樣罵他的,可是當著羅纓的麵,還是要表明立場比較好。
趙恪朝我瞪眼,一副你怎麽忍心罵我的委屈模樣。
“走吧。”羅纓拉著我趕在前頭先離開了。
法會從點燈之後就已經正式開始,一直持續了三個時辰,玉鼎府的掌門,紫清真人,還有各家德高望重之輩也全都在。有三千名道士擺了一個羅天大陣,都是統一著裝,配長劍和拂塵,各個纖姿飄然超凡脫塵,呼喝的氣勢都叫人歎為觀止。
傳說一百個和尚裏頭就有一個是真正了悟之人,一千個和尚裏頭就有一個是阿羅漢轉世。說不定這裏頭還會有普賢文殊甚至彌勒,反正他們還隻是菩薩,總歸還要修煉才能到達巔峰。隻是不知道這三千多的修道之人中,能有幾個是真神仙?
我總感覺,他就是呢!也不是說什麽非得要嚴肅,非得要事事都講大道理,非得要做什麽都得要按著章法來。道家的神仙裏,任性的不少,執迷的也多。估計他就是哪個不正經的神仙轉世吧?呃,神仙有不正經的嗎?
三個多時辰,竟然一點都不覺得枯燥,從頭到尾我都看的特別興奮。而且不是我一個人這麽覺得的,其他一些年輕的女孩子也是觀看的很帶勁。其他人都自持身份,波瀾不驚也隻是放在表麵上,天潢貴胄成了神仙,那他一定會保佑自己的子民和國家的。
我一直都知道他是有真本事的,就光這麽長時間的念咒,如果是一般人估計半條命都沒了。在場的又不是他一個人懂門道,那些集大成者可不是好糊弄的。何況還有那麽多的高危動作宛若遊龍一般的流暢完成,臉上的那種自信的光芒都能照亮夜空。
真美啊,太美了。
如果我在南榮之前認識他會是怎麽樣呢,如果當年我在昭月樓的憑欄處看到的人就是他又會怎麽樣呢?
“哎,這位道長朋友,要不要來喝一杯?”我隻會扯著嗓子毫無顧忌的喊一聲,大概不會無禮的拿著珠子彈他的。但態度一定不能輕浮,否則他不會搭理我的,可是也不能太謙卑,要不然他更看不上我了。
然後他欣然上樓,笑著看我,客氣的說,“謝謝。”
我的目光一定會閃避,然後一杯一杯的喝酒,一直喝到醉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