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1章 乾道六年，七月 16
“那我家王爺呢？”如果沒有我和羅纓的存在，甚至沒有李容容，她覺得我家王爺還存在威脅嗎？
大概不會放過吧，從古至今，被議過儲卻最終沒有坐上皇位的人，沒一個會有好下場的。非得要絕了這一脈，才能叫上位者安心。
羅纓，你的擔憂是對的，我開始能明白你的心境了。
回去的時候，王爺依舊騎馬，我實在不想麵對李容容，可是她的家人還看著，少不得要成全她的體麵。所以我還是跟她坐在同一輛馬車裏，她身邊的紅蝶已經被除掉了，如今隻有春媽媽在她身邊。
羅纓在後麵的馬車裏，我們這邊依舊隻有三人，先前幾日我都吃住在德壽宮，又加上有事要做，所以並未穿翟衣。李容容倒是正經的宮裝，一出來又立馬是那不堪承受的模樣，我也不好說她是矯揉造作，畢竟她有身子是真，這份苦難我沒辦法體會。
何況，她肚子裏的孩子是王爺的骨血，也不知道王爺見到自己的親生子會做何感想。王爺，你有沒有想過以後該怎麽當爹呢？
“姐姐好高的技藝，有時候妹妹都佩服。”容夫人又在不知死活的挑釁，她總想著踩我有什麽意思啊？
李容容看的很開，就算她最信任的女婢被人除掉，她也沒受太大的影響。她不是孤身一人，她有可以跟中宮抗衡的姑母，還有她李氏全家的支持。她又是個聽勸的，王爺稍稍安撫幾句，她就滿足了。
當著春媽媽的麵，我不想跟她撕的太難看，所以我隻是笑了笑，就當她是在奉承我。
李容容見我如此，用帕子掩住嘴，卻還是忍不住“咯咯”的笑著，把話說完，“佩服姐姐有這個臉麵。”
我無話可說，撇臉看了看她身邊的春媽媽，這婆子倒是一臉誠惶誠恐的模樣，她大概也沒有想到，她家的小姐竟是這般的不知輕重。隻是她也不好當著我的麵說教自家的姑娘，隻能坐立難安的咳了一聲。
李容容絲毫不在意，依舊燦爛的笑著，“姐姐總往德壽宮跑，三天兩頭的不著家，我還以為是姐姐盛情難卻，原來隻是個嘩眾取寵的戲子，還無足輕重。正式場合，上皇可有將姐姐放在眼裏？姐姐就是不在，這和和美美的一家人也看不出什麽缺憾。”
“隻要能讓妹妹開心，隨妹妹怎麽揶揄，我也不在意。畢竟妹妹心情舒暢了，妹妹肚子裏的孩子也跟著自在些，孰輕孰重我還是能明白的。受點委屈不值得什麽，畢竟以後這孩子也是要叫我娘的。”
李容容掩麵輕笑，“那就要看姐姐能不能坐穩這個位置了，姐姐難道沒看見聖上瞥眼姐姐時，那不可掩藏的厭惡神情嗎？我都替姐姐難堪，何必還要過來丟人現眼？連上皇和太後娘娘都懶得多看一眼，嫌姐姐丟人啊！”
我一笑而過，閉上眼睛假寐，不再說話了。
大概李容容的心情實在太好了，見我都這樣了，還是不肯放過，“姐姐，你說我們王爺見著你，是不是也覺得很惡心啊？看看你們韋家人，做的事情是有多下流啊！要是我，都要跟王爺跪下認錯，從此與那些卑賤的小人一刀兩斷了。”
“夫人仔細累著，閉目養養神吧！”春媽媽都聽不下去了。
韋揕和虞雙兒的婚期已經定下了，八月十八，中秋過後的第三天。就是這麽急促的不講道理，連欽天監的人都無語的緊查了這還算過得去的日子。
這幾日德壽宮擺戲，虞相告病一直都沒來，聽聞這項婚事是恭王用了不太漂亮的手段逼的虞相不得不點頭。得罪虞相隻是暫時的，以後成了自己人自然有辦法轉圜，隻是……小兒女的情感算得了什麽啊！
那樣飄然灑脫的韋抉也投身到了漩渦中，這麽多年的壓迫和欺淩都沒能叫他奮力反抗，而今因為兒女情長，總算意識到自己的無能為力了。唉，這可怎麽辦啊，明明隻有他是可以遠離紛爭的，卻偏要來湊熱鬧。
“聽見你們說笑，在談什麽有趣的事？”已經到了王府門口，王爺拉了簾子叫我們下來。
“妾身在誇姐姐呢。這一出戲倒像是在寫姐姐，我看也不是什麽地官恩赦，應該叫天官賜福。大約姐姐這一世的好姻緣就是這麽來的。”這個李容容，當著王爺的麵也來奚落我，你是太不了解咱家的王爺了。
王爺故意當聽不懂，隻是問我，“這幾日累壞了吧？”
“不累，我能累什麽？受累的人是妹妹罷了。”我衝著王爺笑了笑，神態卻有點狡黠。
王爺伸著手要來攜住我，我讓了讓示意容夫人，王爺沒理，還是拉住了我的手，要我先下車。
“哎呀，妾身該死，又忘了王爺的教誨。隻是妾身情難自禁，總是忍不住喚夫人為姐姐。”王爺總是這麽的不動聲色，卻能叫人明白他的不怒自威。
“無礙，你們妻妾能和睦是好事。”王爺你可真逗，這個時候了，你幹嘛還強調她是妾，故意膈應她？
李容容果然被噎的一句話也說不出，完了，這一晚上的好心情估計也毀了。春媽媽回去少不得也要念叨她幾句，方才王爺拉住我，她投來的眼神很刻意。
“昨日蜜煎局送來了幾樣果子，本王瞧著那甘蕉應該是夫人愛吃的，軟爛香甜，就叫人留在你那邊了。”王爺攜住我下車以後，竟然跟著我一同轉身不理李容容了。
“王爺真夠偏心的，怨不得妾身都不知道，原來一早就被王爺攔下了。妾身就這般小氣，還能搶了姐姐的好東西不曾？”
“她牙口不好，又最是個愛甜的，你們未必能想的周全。”王爺這樣說著，還看了看從後麵過來的羅纓。
“王爺，我怎麽感覺你把我說的像個小老太太？”不用這樣吧，感覺戲都演過了，有點假。
“王爺今晚去哪邊安置？天也不早了，早些歇下，明兒也不得閑。小夫人也要注意些身子，不舒服了一定要說出來，千萬別強撐，累著了可就不好了。”羅纓過來攙住了我，我也就掙脫開王爺拉住我的另一隻手。
“餓了，弄些飯菜來吃了再說吧。”羅纓的意思明顯不想麻煩了，王爺卻反常的有些熱情。
王爺對吃食一向挑剔，這也不吃那也不吃。尋常一起用膳，他也難得的多用幾口，略微有些怪樣的食物他是絕不下箸，就連花花綠綠的顏色太鮮豔了，他也嫌，酸甜苦辣鹹幾乎就沒他偏愛的 。
“那去妾身那邊吧，妾身因為這小兒難纏，夜間總是覺著餓，所以日夜都備著吃食的，也免得這邊廚房再動火了。”容夫人是真熱情。
“幾日不在家用飯，他們也夠清閑的了，難得勞累他們一回。再說我倒是想著大娘娘送夫人的那幾壇子藍橋風月，往常在那邊用膳，也沒心思好好的品一品。”王爺一邊說著一邊還任性的又把我的手給拉了過去。
“哪有幾壇，就一壇！”這麽寶貝的東西，能給我一壇就不錯了，還是我死皮賴臉的要回來的。
其實，我也是想帶回來給王爺喝的，要不然我在那邊喝夠了就罷了。藍橋風月是吳氏娘家的獨釀，被太上皇誇的了不得，因而比禦酒還尊貴難得，不是什麽皇親貴胄都能喝到的，連名字都起的這麽獨特。
羅纓見王爺如此，便也沒說什麽，攙扶著我的手剛要丟開，又被我牢牢地抓緊了。我衝著羅纓“嘿嘿”的笑了兩聲，然後我們三人一同走去後府。
天空一輪明月，空氣中已經有了露水的味道，穿廊上點了燈，幽長一段，是我這幾年走的最映像深刻的一次。對於羅纓會出現在德壽宮，我也不過是見怪不怪，更不想多問了。好像很少有過，是我們現在這般的三人行。
“看，曇花開了。”羅纓手指了一下，廊下一排的曇花，隻有一朵在靜靜的盛放。
我們誰也沒有停步，繼續往前走著。曇花一現，不值得去摘。
“你們知不知道，曇花又叫韋陀花？”現在一說韋陀，我就想到了羅纓拿著金剛降魔杵的樣子。
“你又要講故事了？”王爺笑了起來，一副很了解我的樣子。
講講又如何！
“傳說啊，那時候的曇花還是一個花神，她日日都開花，四季都絢爛。然後有一個少年，沒事就去澆花，對她很是嗬護。長此以往的兩人便互生了情愫，順其自然的就相戀了。後來，這件事情被玉帝知道了，他很憤怒，就將他們給拆散了。”我好想不太會講故事，沒辦法叫人身臨其境，語句用詞都幼稚的總讓人想笑。
“玉帝將曇花貶下了凡間，從此隻允許她在夜間開花，一年隻開一次，而且花期隻有一瞬間。還將那少年送去靈鷲山出家為僧，賜了他一個名字叫韋陀，還讓他忘卻前塵，忘記曇花。”繼續幼稚。
“少年潛修佛法心無旁騖，多年以後，已經小有所成，成了佛祖坐下最得力的弟子之一。而曇花卻始終沒有忘記那個少年，那個日日陪伴她，精心護養她的少年。”
“後來，也是因緣巧合，韋陀每年要下山來給佛祖采集花露。於是曇花就守在他必經的路旁，隻要一看見他，她便使出畢生的精血供養那一刹的芳華。隻可惜，已經了悟的韋陀再不是從前的少年，他再也沒有回頭多看她一眼。”
羅纓聽了笑了笑，滿臉的不削，這個故事隻適合騙騙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就像德壽宮這幾日上演的皮影戲，一樣是個經不起推敲的鬼故事，隻有那些未出嫁未娶妻的少年人才會看的怦然心動，熱淚盈眶。
“故事還沒結束吧？”王爺問我。
是啊，是個悲劇，還是不說的好。
“既然還有執迷，那佛陀應該會渡化那女子吧，隻有做到真的放下，兩人才不會再有牽扯。”王爺說。
“對吧，故事雖然編的爛，但道理卻是懂得。”我轉臉衝著王爺一笑，王爺瞥眼瞅瞅我，隨後又去看著羅纓。但願今晚他們能把隔閡放下，冰釋前嫌。
羅纓隻是無奈的搖頭，如今她對我已經沒那麽大的醋意了。不管王爺對我用心幾何，她大概也明白我們不可能的，還不如叫我們三個人相處的更融洽一點。
“刹那間的美麗，一瞬間的永恒。”羅纓念叨了一句。
“能讓什麽在瞬間成為永恒呢？”我問。
“比如你的那個故事。”王爺看著我說。
“不是啊，他們結束了。”再完滿的結局也是結局，一世姻緣結束，他們便沒了任何的瓜葛。
說完我才發現，我竟然沒有否認，看來大家差不多都猜到這是我寫的劇本子了。
“不是還有人在執迷嗎？”王爺說完羅纓也點頭，“是啊，一眼萬年，那天神還在困局中呢！”
“親見著她一次又一次的落入輪回，他會不會舍不得，然後一次又一次的改變她的命呢？破壞了天條律法，甚至陷在了瘋狂的執念當中，渡不了情劫，最終還是墮仙成魔。”推己及人，羅纓竟是在感慨自身了。
“我以為他能送她一世美滿姻緣，就已經看開了。”自己愛的人已然變心，又何必執著呢？看開一點，對雙方都好吧？
羅纓的愛就是太沉重了，壓得王爺喘不過來氣。倒不如像我，我喜歡我的，愛不愛的隨便你。幸好，我喜歡的人是風，不會給我任何負累，他也看得很開。
回到屋裏，擺酒上菜，王爺坐在上首，我與羅纓分左右而坐。從前我都不敢跟這兩人同桌而食，見到他倆在一起，我總感覺自己是個局外人一般的躲開了。今日真的難得，也讓我做個和事佬吧！
藍橋風月是太後吳氏娘家的私釀，她雖是使女出生，家族不大，但全部心思都用在了太上皇的身上。她又是個低調的性子，很會隱藏自己，該露出鋒芒時，她也有自己的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