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6章 乾道六年,七月 1
“他就是來刷存在感的。”不是調侃,我真的覺得他的某些行為有些幼稚的可笑,故意惹聖上生氣,故意惹我家王爺生氣。
王爺笑了笑,不置可否一般的沒有再說話。
唉,我家王爺太壞了,問他的問題基本上沒有主觀意識,每次都給拋開了。不過也還好,我也避開了一個很總要的話題。
原本騎了馬一會兒就能回府了,結果走了這麽遠的路就是為了等府上的轎子來接。來了兩頂涼轎,我坐一頂,王爺讓給了秋穗,他自己騎馬。
踏雪可不能給馮戎騎,這可是正兒八經的禦馬,他也受不住。所以馮戎隻能牽著韁繩一路跟著跑回了王府。所幸這轎夫走的也不快,前頭還有提燈的人,浩浩蕩蕩的,還挺有排場。
所以我也不得不將竹簾給放了下來,原本夜晚路上沒多少行人,我還可以通通風。這會兒隻能窩在裏頭,黑不溜秋的,什麽也看不見。轎子一動一動晃蕩的好舒服,這一天我也是夠累的了,很快困意來襲,我便歪在一邊睡了。
“怎麽,你打算在這過夜?”聽見話語聲,我立刻就驚醒了過來。羅纓的聲音太有穿刺力了,自從被她揍過以後,我對她也如同府上其他人一般敏感的很。
我掀了轎簾自己爬了出來,轎子已經停到了內院裏,轎夫不在,隻就我一個人。不,還有眼前的羅纓,用不鹹不淡的表情看著我。應該是王爺沒讓人叫醒我,換了內府裏的人,直接將我抬了進來。秋穗大概是被羅纓給遣走了,就是不知道王爺現在何處。
我沒理會羅纓,故意瞟都不瞟她一眼,直接進了房裏。看見佩蘭,叫她收拾著東西安排我洗澡。
“不吃點嗎?”佩蘭問我。
我衝著門外大聲的喊道,“牙疼臉疼,什麽都吃不下。”
佩蘭每日隻關心我吃了什麽穿了什麽,我要是像她這樣困守在一個小房間裏,都要憋悶瘋了。可是我再一想到夢生,似乎比她更慘,佩蘭好歹還能走動一些,她又是個能做主的。不像夢生,除了我便什麽都沒有。夢生都沒有自己的想法,也不知道要為自己活。
奇怪,恭王為什麽跟秋穗說夢生是我最重要的人?這人的心思真是難猜,有時候純屬不經意,有時候又刻意的太明顯,反而猜不著。
佩蘭親自來伺候我洗澡,她也不敢拿大,基本上是事必躬親。我這身上的每個角落她都知道的清楚,反正都看習慣了,我也就放開了。以前沒羞沒臊的,什麽都無所謂,現在變得扭捏了,在其他人麵前還真敞不開胸懷。
“佩蘭,那天我怎麽看見你在應春暉的房裏,你倆聊什麽呢?”我直接開問。
說完我自己才想起來,春暉是姓應的,我當時還誇她的姓名起的好。卻沒有問湘竹姓什麽,果然就活不長了。不過我一直看春暉比湘竹順眼一點,誰讓湘竹的胸脯那麽大,太刺痛人了。但春暉的細腰也叫人嫉妒呢,也不知道王爺摟在懷裏是個什麽觸感。
“隨便聊兩句,我們這正房正院的人來人往,她總哭,也不像樣。她大概是物傷其類了,有些話她也不好跟我說。”佩蘭給我搓著背,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那為什麽王爺晚上就去了她房裏?”我還是問的很直接。
“那是因為跟三娘的事。”佩蘭聲音有些淺,“那邊兩個都是有身孕的,況且又離的遠。”
我笑了笑,“你也覺得是王爺故意氣羅纓?”
“可是王爺後來進了夫人的房。”
我自己伸手捧了一把水灑在了自己的臉上,佩蘭在我身後也被沾了一身。她沒叫喚,我也沒在意,直接將巾布打開蒙在了臉上,然後躺倒了下去。
“我覺得王爺愛上我了。” 我這話說的也是大言不慚,王爺對我有目的,但我也無所謂了,不當真就不存在誰欺騙了誰。
“那是好事情啊。”佩蘭的聲音有些顫抖,聽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可我晚上回來的時候,跟王爺把話說清楚了,我不喜歡他。他說他會尊重我,絕對不會勉強我做不想做的事。所以王爺以後不會再到我的房裏來了。”
“為什麽,你是他的王妃啊?別人都是求之不得,眼看著你們有些溫度,怎麽又自己冷卻了呢?”佩蘭轉過身來,伸手揭下我臉上的濕布,麵上的表情完全是不可思議。
“因為我配不上他。”說完我玩笑一般的笑了一下,又將臉埋到了水裏。
我在水中睜開了眼睛,一樣能看見佩蘭的愁容,我不知道她為什麽不開心。
“你們一個個的都這樣,對著王爺都是別有所圖,倒還不如當初成全了佩珠,至少還有一個人為他知冷知熱。”佩蘭總算透露了一點心聲,隻是她以為我在水裏看不見也聽不見。
王爺今晚還是宿在了春暉的房裏,我們這邊離得近,為了給他們營造一點氛圍,早早的就熄了燈睡下了。
我洗了澡就進了自己的裏間,叫一個丫頭進來給我搖風輪,也在房間裏放了兩塊冰。
“明兒把這繡屏給撤了。”桃花多了也煩人。
“不是很喜歡嗎,怎麽又看不順眼了?”我就知道羅纓還要來找我,她想問的話不達目的決不罷休。
我再一想,不對,要是把那家夥的桃花也送走了就得不償失了,還是好桃花爛桃花一起收下吧!
“算了,還是留下吧。”頭發還濕著,我躺在床上,將頭枕在床沿邊,濕發直接灑落開來。
“你這樣吹,以後頭會疼的。”羅纓說著坐在了我的旁邊,她也洗了澡,換了一件單薄的羅衣,將她人也顯出了幾分柔和。
聽她這樣說,我冷笑了一聲,然後繼續躺著不動。
“對不起,我當時是氣急了。”羅纓一向這樣大氣,能高高端坐也能放下姿態,別人揣測不出她的脾性,也就順不出她的喜好和臉色,所以隻有服從才是對的。
“我承認對你動手確實另有目的。韋揕的背叛,以及你們韋家其他人的搖擺不定,還有你的知情不報,這都在其次。”
我沒開口,想聽聽她還有什麽話要說。可是羅纓隻是安靜的坐在那,沒有再說話。腿上酸脹的厲害,牙疼,接起的胳膊也在隱隱作痛。
累了,睡吧。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就這樣,六月過去了。
我終於把扇墜兒做好了,卜安寧看著成品,麵上的表情很勉強。大概也是覺得我就這樣的水平,做得太好了,反而失了真。雖然點了頭,但反複強調千萬別提是經她指點的,免得壞了名聲。
可是做雖做好了,我卻一直送不出去,心意表達的太明顯,也覺得自己好下作。先前羅纓說給趙恪的見麵禮就是一並折扇,可是後來沒送出去。我將那扇子給要了回來,留作自己用,然後把那墜子掛上去了。
不過一點都不配——是墜子太爛了,連帶著那麽好的扇子都拿不出手去。也怕人看見了,細看我的墜子,什麽“永世相隨兮地久長”,好可笑啊,所以我隻好又把墜子給拿了下來。原本想絞的扔掉,到底舍不得,便收起來了。
七月有兩個節日,一個是乞巧,另一個是中元。
因為太上皇的皮影戲從初十開始,每晚便要連續上演,所以抓緊著最後的排練,白日裏我的空閑不多。
府上一直在製作過節用的小物件,我也隻是偶爾回來的時候看上一看。那幾位小娘,除了羅纓,其他人都沒在府上過過節呢。其他姑娘和婦人,想求子的求子,想求姻緣美滿的也尋一個寄托,所以都還比較期待。
我的房裏放了好些個彩畫金縷的水上浮,有鴛鴦,大雁,烏龜,金魚等等,都很精巧。這是用黃蠟製作的,等到七夕當晚,放到水上任其漂流。
這東西多半是佩蘭給我拿來的,往年她們四個也是最積極,都希望我能得一個嫡長子。爭寵歸爭寵,畢竟是我房裏的,她們誰都盼著我能好,才是她們最大的臉麵。如今長子是爭不到了,但好歹能有一個嫡子,這才是當務之急,否則我的地位是真的岌岌可危了。
佩蘭大概也能揣度到我的一點心思,可是她礙著旁人的眼光,也是對我無聲的規勸,所以就故意放在我的眼前了。
“幹嘛不做一個野雞?”我問。
當時應春暉也在,這幾日她倒是愛往我這邊走動了。人都是這樣的,可能剛開始還比較抵觸和厭惡,可是在眼頭上見得多了,也就慢慢習慣她的存在。況且她也算不上是個討人嫌的,一來她比較文靜,不像從前湘竹那麽聒噪,二來,她很有眼色,懂得討我的歡心。
如今在這府上,已經沒什麽人能將我看到眼裏去了,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麽這麽殷勤的討好我,但我心裏還是有些受用的。就連在卜安寧那,我都是一樣的要看她的臉色,什麽話都是我巴著她說,總是這麽憋屈著,心情也不美啊。
聽見我問,佩蘭無語的白了我一眼,秋穗也隻跟著笑。那隻野雞如今還在我的院子裏,和那些雀兒們在一處,幾句鳥語一講,估計是被說服了,也就不想走了。
應春暉說,“為什麽要叫野雞,它不是叫七彩山雞嗎?營養價值很高,是肉中人參呢。而且我瞧著,它比錦雞還漂亮。”
“是啊,這年頭漂亮就是王道。”我說著摸了摸牧雲的頭,倘若她長得不漂亮,大概我是不會對她這麽好的。沒有這副嬌俏的容顏,她也不敢任性。
“旁人能說這話大概還情有可原,夫人是最不配說這話的。誰不巴望著能有夫人這樣的出身?就算生的再美,做了優伶一角,最後也就落了一個紅顏薄命。”
應春暉在做著裙子下擺上鑲的拖邊,她是用的插繡,有的還是堆紗,一樣的很費功夫。隻是這衣服不是給人做的,而是在外頭買的小人偶,她嫌人偶衣服不夠好,便給它們做了幾套。我倒是覺得這人偶做的不夠精致,反倒配不上她的好手藝。
牧雲是常被人誇讚漂亮的,她也知道自己的姿色出眾。可是因為自身的處境,再加上旁人惡意詆毀,一個小孩子也變得很敏感,最煩旁人說她是薄命禍水。以前我倒是能多護著她一點,現在連我自己都在聽天由命,旁人還不敢對我怎樣,可我的身邊人是最能感受到這種不受待見的滋味的。
“阿娘,你帶我出去玩吧?”牧雲隻是一個勁地拉著我,屁股都快賴到地上去了。
我白日裏累了一天了,隻想早點洗漱好去睡一覺,明兒一早我還得趕去德壽宮。況且今天才初六,明晚街上才是最好玩的。
按理七夕當天我是出不去的,我一個已婚婦人也不適合跟那些小姑娘一樣去湊熱鬧,何況要在自家準備節日事宜。可我每年都是在外麵混到一大晚才回去的,誰讓這家裏有個主持大局麵的人在呢?今年估計還要更熱鬧呢,那容夫人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何況她的產期也快到了,還不抓緊著作威作福?所以我打算眼不見為淨,直接溜之大吉,當然是明天再出去玩比較好。
“走吧阿娘,我就是想出去!”牧雲還沒見過外麵的世界,隻怕一出去,這心就再也收不回來了。還是外麵的世界好啊,可是卻有許多人都擠破了腦袋想鑽到牢籠來。
“夫人大概還不明白,如今的你才是多少人豔羨的,有家世背景,有身份地位,有能力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承擔一切後果。隻有我們這些身不由己的,才明白能有一個棲息之所的可貴。”應春暉說著臉上也添了一份惆悵。
一般安慰人的最好方式就是把自己的不如意放大給旁人看,旁人一對比,就覺得自己還算過得去,於是心情就好一些了。再狠一點的,就是把自己解剖的淋漓,血粼粼的麵對著那人,那人便不得不將全部心思轉移,顧不上自己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