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5章 乾道六年，六月 27
“如果拒絕不了，那就接受，不用太當真，最後的結局也就不會那麽恨了。我覺得她可能更喜歡壽王，少年少女一見鍾情，然後天子賜婚，結為良配，此生便不會再做他想。”
我也就這麽隨便一說，腦中趙恪的笑臉突然一閃而過，麵上的表情也就怔住了。
隨後有些心虛，轉臉看王爺的時候，王爺也正看著我，麵上的表情無法形容。王爺將唇抿了抿，沒有接我的話，我也就沒有再多說。
我們一路走著，行動幾步，身上又熱了起來。我伸手擦了擦臉上的汗水，感覺鼻頭都開始冒油了。難道我們要這樣走回去嗎？還有好遠的一段路呢，好累啊，為什麽現成的馬不騎？
正待我要將擦汗的手放下的時候，王爺忽然一把抓住了，我手上油膩膩的，也就不好沾染他。想掙紮開，王爺反倒抓的更緊了，我又不想演欲拒還迎的把戲，於是也就隨他了。
“我……想跟你說聲抱歉。”王爺踟躕了一下。
什麽！我沒聽錯吧，好好的道什麽歉，難道發生了什麽我不知道的大事？
“以後你不想做的事情，我絕對不會勉強。我該給你尊重，而不是把你當成我的私有物。”
王爺，你是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啊？我是你的王妃，本來就是你的附屬品啊！我可是被三從四德教育著長大的，雖然離經叛道，可該恪守的本分我還是知道的，也不敢有這方麵的要求呀。
王爺，你這話說的太大氣了！由衷的敬佩，你是怎麽覺悟的，是因為知道我抓不牢握不住嗎？
“呃……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和旁人眉來眼去舉止親昵了？而你，不會介意？”我是故意插科打諢的，要不然話題又要嚴肅起來了。
王爺，其實你已經很尊重我了，我也一直很感激你成全我的體麵。你不必介意旁人的話，我也沒上心。被羅纓打的事情，我根本不怪你，雖然你在場，可到底是我自己無能，你又沒幫著她來打我。
剛剛的事也是我自己作，好好走路就不會磕磕碰碰了，總吃虧卻還是記不住疼。你要是不在我前邊，讓不讓的，我一樣會跌倒。
“噗！”馮戎這一次終於忍不住了，悶哼了一下，到底笑出了聲。
“對不起，王爺。”馮戎立刻正色，認真的道歉。那五大三粗的樣子委頓了下來，帶著一點滑稽。
“噗！”秋穗本來沒笑的，被馮戎這樣一搞，反倒噎的笑了。
“胳膊還疼嗎？”王爺握著我的手又緊了緊，沒理會發笑的那兩人。
“不疼！”想了想還是說，“有一點。”
王爺又沉默了下來，表情裏有些難掩的自責。
算了，自責就自責吧，你有一點歉意，我的日子也好過一點。
看來這關是過了。不願做的事情不再逼我，是不是也不用擔心王爺以後對我圖謀不軌了？“圖謀不軌”用詞不當，但我真的不想要這雨露呢。
正走著，馮戎突然上前來，輕聲的說了一句，“王爺，有人。”
馮戎說完以後，我們又走了幾步。我一直在搜尋著目標，但是沒發覺哪裏有什麽異樣。但馮戎並沒有表現的多警覺，大概不是什麽危險分子。
我的目光都放在屋頂和黑暗處了，突然覺得眼前一暗，原來人就在前麵等著。待到看清來人，我的內心裏直抗拒，但是情感又很是複雜。
我大哥韋撫怎麽出現在這？難道是有意在等我？他等了我多久了？不會從我跟侯爺見麵，他就已經在等著了？
“大……兄長！”當麵叫大哥還真是叫不出口，兄長也叫的難為情，我和他站在一起，說是父女，沒有一點違和感。他就是那嚴肅剛正的老父親，我就是那調皮玩鬧的小女兒。呃……說反了，他是年輕的父親，我是為長的女兒。
韋撫把太多當父親的情感托付到了我的身上，以至於他自己的子女反倒寬泛了許多。他本來就是個規行矩步謹本詳始的人，到了我身上就更加的朝督暮責，要求我砥礪德行，防意如城。看，有沒有覺得我這句話說的很有水準，想了好久啊，但願不要被指責成故意凹詞。
我的童年被他蹂躪的簡直不行，能變成如今這個樣子，不是因為他的功勞或者疏忽，隻是我命大。
而他隻是失望的送了我一個詞，冥頑不靈。我成了他人生的一個汙點，導致他義正言辭的教育起自己的孩子都硬氣不起來。我就此成了一個範例，動不動就提，“你們的姑姑”，感覺我已然失敗的一塌糊塗。
“慶王殿下，下官請求與華國夫人私話幾句，不知可否應允？”大哥，你說話沒必要這麽官方吧，會膈應到我家王爺的。
“許！”王爺草草說了一個字，然後就讓開了。
我一臉黑線，王爺你許個毛線啊，你倆不是上下級關係吧？你雖是個親王，又有著許多頭銜，還掛著幾處差值，可韋撫一個地方要員，實在礙不著啊！你的大舅哥也就跟你客氣客氣，可你也太不客氣了吧？
韋撫身邊還跟著兩個人，王爺錯步讓開後，他倆就走上了前來，將我們給隔開了。王爺自覺的又往另一邊多挪了兩步，我這邊被大哥拉著，也退到了黑暗處。
“我還有公職，明日一早就要動身。” 韋撫一副長話短說的架勢，寒暄也就直接省了。
“國事為大。”我也官方了一句，更貼切的應該是，前程要緊。
“父親和叔叔方才和你說了什麽？”韋撫開門見山。
“沒說什麽。”就算說了什麽，我也聽不到腦子裏去的。
“你也不小了，也該聽一句勸了，不能什麽事情都由著自己的性子來。你是韋家的女兒，你的出生就注定你的不平凡。父親從前的手段雖然嚴厲的有些不近人情，可他終究是為了我們韋家，為了你的未來。為計深遠，居安思危，你不能光顧著眼前的享樂，隻信仰個人生得意須盡歡。”
“哦。”我能說什麽？
“你出嫁了，你有了自己的家，可你要明白你的夫君是誰，他的身份意味著什麽？你是侯爺和夫人的女兒，是侯府唯一的嫡女，你的身上寄托著我們韋氏一族太多的希望和榮耀。”
大哥，原來你還不知道我已經知道了真相啊！夫人不跟你說還情有可原，畢竟你們一直都是母慈子孝的典範，她可不想把自己的齷齪心思暴露給你。可二哥知道的時候，我還沒出嫁呢。原來那個時候，你們已經生分了。
“不是還有你嘛！”我小聲的嘀咕了一句，不覺得自己的話有多幼稚。等侯爺一死，你也能承襲爵位了。憑你的本事和決斷，一直都在平步青雲的走著仕子之路，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脫了紅袍換紫袍了。如果從一開始你們就沒有這個心思，也就沒必要把自己逼到如今這個份上了。
就非得要做國舅爺嗎？你們現在是騎虎難下了，還怪我沒本事。我就是有通天的本領，也帶不了雞犬升天啊。
“你說什麽，你怎麽還是這幅死相？看來在臨安府的生活沒讓你體會什麽叫水深火熱啊！”
我緊緊的皺起眉頭，雖然冷嘲熱諷對我基本上沒多大的用處，可是總說，我也會條件反射的反感。
韋撫見我如此，也發覺自己語氣重了，他是愛之深責之切，是對我恨鐵不成鋼。他輕咳了兩聲，緩了緩語氣繼續道，“就算其他的不管，你總要給你自己留後路吧？遇到自己想守護的人，你總要有能力周全吧？你不能總讓別人替你操心替你謀劃，臨了還要別人替你犧牲，成全你的無知無畏。”
可能時間短暫，又見我一副爛泥扶不上牆的架勢，他便直接戳了我的痛處。
“我知道。”我低著頭囁嚅了一聲，用腳尖在地上一直重複的畫圈圈。
“接下來不管韋府好與壞，你都不要走太近。無事就在慶王府，不要惹事生非，能躲的就躲開，千萬別出頭別挑事。你在宮中拘謹，倒還不會太出格，但在德壽宮一定要注意言行，不能叫人抓了把柄。還有，不要跟你二哥有任何的接觸，他就是死了，你也當看不見。至於韋抉，我勸你收起那份優柔寡斷，跟他牽扯太多，你隻會感情用事的被牽製。”
我抬頭看了看韋撫，一時還不明白他為什麽要跟我說這些。侯爺的許多手段他其實並不認同，可是父命難為，他隻能妥協或者逃離。韋揕性情飄搖心思深遠，他恨上了侯爺和夫人，更厭惡曾經的壓抑與忍耐，一旦找到出路，他會更加的不擇手段從而獲得自己想要的。
我最不懂的就是韋撫說三哥，難道他這樣說隻是因為知道我與韋抉是親兄妹，所以會不自覺的親近？或者，他知道韋抉也投靠了某個陣營？
韋撫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這一別，我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跟你再見麵，王權富貴天注定，強求不來的也就不勉強。你從小這是這性情，也逼不了你去經天緯地的成就一番大事業。旁的一切你都可以不看重，但這條小命是你自己的，活著比什麽都重要，人死了就什麽都沒了。”
“哦。”我點了點頭，表示我將他的話聽進去了。
大哥，我要真是你女兒就好了，就憑你的覺悟，當初便不會一心靠著我來攀附皇權。金戈鐵馬，醉臥沙場才是一個男兒該有的誌氣，而不是將家族榮耀當借口，做著一切明明是自己無能卻又不擇手段的肮髒事。
“還有，你身後的三司，輕易別叫他們現身。如果你看清了他們的樣子，那麽他們的任務也就結束了。他們有短處在我手上，對你絕對忠誠。任務延續的時間越長，對他們的好處越大。”
“兄長你……”你怎麽知道我有三司，當初是奶娘遞話給我的，奶娘明明說的是侯爺給我的安排。但奶娘行跡實在可疑，難道她一切詭異行為的背後是韋撫在操控……
不對啊，他不可能知道我要被劫持卻無動於衷啊，這對他有什麽好處？他要是知道我已經了解了真相，又何必還要強調我是嫡女的身份？
可韋撫為什麽要花那麽大的代價叫無赦令的人來守衛我，僅僅是因為我們這半吊子的兄妹之情嗎？他跟韋揕說決裂就決裂了，他也一向看不上我，不可能這般為我用心良苦。
“我走了，你要好好的。”韋撫看了看我，說完一轉臉，又跑去跟我家王爺行了一禮。他隨身的那兩名隨從很快的跟上，然後便一同消失在陰暗處。
韋撫就這樣走了，我愣在原地還有些懵，等到王爺朝我走來，我才回過神來。
“王爺！”一時詞窮，連表情也不知道該如何拿捏。
韋撫不避嫌的跟我說了這麽多話，若我隻是個冒牌貨，他最多就是疾言厲色的威脅幾句就罷了，或者白紙黑字的給我下命令就好，沒必要這般的軟硬兼施剛柔並濟。可是我此刻腦子有些亂，不知道怎麽編謊話了。
“本王的王妃還真是叫人不敢小覷，竟然能讓這位大神現了身。”王爺說著拍拍我的腦袋，叫我繼續往前走。
王爺此話何意？我大哥能被你說成神？
“王爺你就別奚落我了。”成王敗寇的聽太多，可我家王爺對我，也太雲淡風輕了。
“王爺，你覺得韋撫和韋揕，誰會贏？”他們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啊，而且父母都還健在，可是也背離成這樣了。
“那你覺得我與恭王誰會贏？”王爺忽然問了我這樣一個特別敏感的問題，而且下一刻他又糾正道，“還有肅王。”
“肅王不一樣吧，他跟你們爭的不是同一個東西。”我不知道我這樣回答算不算是避重就輕，明明對我來說這才是關鍵。
“那夫人說說，他要的是什麽？”王爺竟然來了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