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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9章 乾道六年,六月 11

  “你給王爺也擦一把吧!”他舒服了,也就不會這樣粘著我了吧?

  佩蘭聽說,隻得出去換水換巾帕了。


  扇子一停,熱氣頓時又來了,我受不了,動了一下想把佩蘭放著的扇子拿來。可是剛一動,王爺突然睜開眼睛,猛地欺身過來。


  這一下太快,我根本來不及反應,不自覺的又“啊”的叫了一聲。


  ……


  我覺得王爺隻是怕我發出聲響吵到了旁人,所以才用自己的嘴巴堵住了我。


  我……我怔住了,隻是怔住了。沒有想殺人,也不想打人,也沒有其他的感覺,什麽都沒有!


  “怎麽了?”王爺抬起頭來,一手撫著我的側臉,我感受到他厚實的手掌心貼在我的臉頰上。離得太近了,我隻在他的眼中看見了深淵,不知道該怎麽辦?

  “洗……洗洗吧!”我結結巴巴,隻盼著佩蘭能快點進來。


  “怎麽,你嫌棄我?”


  想哭,王爺您想歪了,我不是那個意思。


  王爺原本赤誠的眼睛忽然勾起了一抹笑意,“放心,我現在是力不從心了,想要,也會挑個好時候。”他翻身過去,又將我的一隻胳膊壓在了頸下,還將另一隻給拉過,搭在了他的胸膛。


  三年前,我入府三四個月,不僅接受了現實,也漸漸適應了環境和自己的身份。那時慶王府規模不大,除了前殿和正院正廳,其他的庭院少之又少,景致也不像現在這般多樣繁雜。


  也是這樣悶熱的天氣,晚上洗了澡,在院中納涼。躺在涼椅上,有穿堂風過,一整天的暑氣就這樣被吹走了。喝些冰飲,吃些冰湃的果子,丫頭們嬉笑追鬧,好不清閑。


  府上連個樂姬都沒有,實在悶了,請個女相公來彈唱幾日,過後還是要放人家回去的。但饒是這樣,府上的丫頭們都開心的不得了,一圈圈的圍著,想聽聽外麵的故事。


  那時前太子還在,我家王爺雖是老成的性子,到底還沾著些少年心性。上有兄長下有幼弟,他也就本著中庸之道,既不出頭也不挑事。


  那時的羅纓雖掌管著家事,但府上人少,又多是宮中或是潛藩的舊人,大方向又有宮中把控著,德壽宮一樣的愛插手。前太子是天選之人,從聖上登基,就定下的儲君身份,誰也沒想著會活絡這份心思。


  我從德壽宮回來,見到院中一片美好,有梔子花馥鬱的香氣。王爺一身單衣,睡在花圃下,頭枕在羅纓的腿上。羅纓穿著輕衫,一頭蓬鬆的黑發如瀑布一般,隻用一根金簪鬆鬆的綰著。羅纓正低頭悠閑地替王爺篦頭發,有丫鬟給他倆搖扇。


  我見著,隻覺著他們這就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當真是天意弄人,何苦要我帶著這一身殺伐與血腥來湊這個熱鬧?

  佩蘭再沒進來,這一晚我徹夜未眠。我抱著王爺,隻是發呆,腦中走馬燈似的一直閃過這些年的光景,可是,又沒什麽具體的事情。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也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我既不想參與更不想改變。


  早上天剛剛亮了一點,我便起床了。王爺還在睡著,我知道這一次他真的睡熟了,呼吸很平穩,將額頭低低的抵著。嘴唇緊緊地抿著,帶著一點倔強,眉頭還時不時的蹙起來,像是在苦惱著些什麽。


  我看著王爺,心中微微一動,唉,不自覺地歎了一口氣。我還是少有的幾次溫柔,對著王爺有些浪費了。要是趙恪就好了,如果他能感受到我的真善美,會不會就不再隻純粹的想著我的價值了?


  我急急的起床,叫佩蘭進來服侍我。這姑娘直接拒絕,非得要等到王爺睡醒再說,其他丫頭都是聽佩蘭的,更是叫不動了。


  沒辦法,隻好考驗秋穗的忠心了。這家夥抓住時機,好好地表現了一番。打水來給我梳洗,換了衣服,又收拾了幾樣東西,叫了一頂涼轎就往德壽宮去了。


  這一住就在太上皇這連住了七八日,他這邊宮殿多,樹多水多也涼快。凡是吃的用的,宮中沒有,先是緊著這邊,我也跟著嚐個鮮。每日排練,忙的不亦樂乎,時間也就過的匆匆。


  我家王爺在我過來的第一天就來請安了,見了我老大的不自在。我跟他打招呼,他竟然賭氣的不理,害得我被人笑話的厲害。明明是我委屈了一夜抱著他睡,扇子搖的我胳膊都快斷了,怎麽反倒成了我欠他的?

  過了三日,王爺又來請安,順便叫我跟他一同回去。我見他神情又有些膩膩的,不敢跟他走,非得要等他冷靜下來再說。當時正排練到緊要關頭,準備第四次大融合,樂譜幾乎改動的差不多了,隻要熟練即可。


  太上皇想留著王爺一同觀看,原本他還沒這個心思,後來恭王也來了,我家王爺才不得不收心,全神貫注。他們兄弟兩個就正經的坐了下來,然後,看了一場尷尬的大戲。


  按理來說已經一個多月了,中間也有幾次配合的挺好的,不知道為什麽這一次竟然全都亂了。負責總指揮的樂師幾乎是立即跪下來請罪,太上皇寒著臉,指著一個吹笙的,差點要將他拖出去斬了。如果太上皇有這個狠勁,不愁演奏不出一曲天籟。


  我也隻是慶幸,我不是第一個出錯的,雖然後麵也是一片極不和諧的亂重奏,甚至忍不住想笑。


  我抬頭,看見兩位皇子都在看著我。恭王端著茶盞,明顯是在隱藏笑意,以他的才能,一定在腹誹,天天忙得一本正經的,原來都是狗屁。我家王爺也跟太上皇一樣的寒著臉,他也不好瞅別人,隻能盯著我看。


  “倒是讓你們見笑了。”太上皇也很是不好意思。


  恭王剛要開口,我家王爺難得的搶了話先說,“孫兒認為,這韋氏就是攪屎棍,應該要將她踢出來。”


  王爺,您看見了嗎,我在朝您翻著大大的白眼呢!這麽粗俗的形容你也能講得出口。


  “哎,二殿下這話不對,若王嫂成了攪屎棍,那其他人成了什麽?”恭王的表情好天真啊!


  嗬嗬……你們兩個可真是親兄弟啊!一天到晚把屎掛在嘴邊,不覺得磕磣嗎?當著太上皇的麵,當著這麽多雅氣的樂師們的麵,不覺得有違皇子的身份嗎?

  “是了,晚輩們都成了一堆爛狗屎了。”是那陳畫師,他一邊說一邊也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清風明月一般的人,自從我知道他是恭王的細作之後,對他真是一點好感都沒有了。


  太上皇被他們這幾句話一說,也不好再生氣了,麵子上又下的來了。於是隻好讓解散,留下幾位得力的,將其餘事情再做商論。


  我家王爺見此也不好留,便先告辭,見恭王似乎還不想走,估計也是防著我,便問了一句,“三殿下不一同走嗎?”


  沒想到恭王反倒坦蕩蕩的直接說,“小王跟攪屎棍還有話要說,不知慶王殿下是否有意見?”


  我這個時候要接話,是不是承認了我就是攪屎棍?好苦惱啊,若是太給我家王爺臉麵子了,又怕他感激我,再次對我動了心思。若是冷了他,於我自己的臉麵也不好看,他可是我家王爺啊,咱們夫妻一體榮辱一體啊!


  可我家王爺根本不給我表態的機會,直接甩袖走了。


  我張著的嘴,看著我家王爺遠走的背影,半天合不上。恭王笑嘻嘻的過來,一抬我的下頜,將兩排牙齒撞的“叮”一聲的響。


  我手裏還拿著胡琴,不耐煩的吼了他一聲,“滾蛋!”


  “丫頭!”太上皇竟然偏著恭王,明明是他先對我無禮的,我好歹還是他名義上的王嫂,對我也太不客氣了吧?況且,在他以為裏,我可不是名義上的,我是名正言順的慶王妃啊!


  “那你說吧,當著皇爺爺的麵,我倒想看看你有什麽話要跟我說。”我不客氣,並且一臉的不耐煩。


  “沒什麽話,小王就是想氣氣慶王殿下。誰讓他總不把王嫂放在眼裏,小王這是在為王嫂路見不平呢!”


  恭王還是那般笑嘻嘻的沒個正行,在太上皇的麵前也不知道收斂,拿出堪當大任的架勢來。都不知道為什麽,就像這樣玩世不恭的性情,怎麽就能被聖上和太上皇賞識呢?反倒是我家王爺,勤懇實在,卻總成了吃虧的。


  恭王說完也準備辭行,趕在太上皇開口之前,就朝他揮了手。我是巴不得他早點離開,說不定我家王爺還在宮門外等著呢,小心眼的就想看看他到底要跟我說多久。


  “臭丫頭,你太無禮了。”太上皇一麵責怪我,一麵又無意點破恭王的城府。是了,成為王者的人,又怎麽會看不出趙惇胸中的丘壑?隻是大家都不放在明麵上說而已。


  “皇爺爺,你別被恭王騙了,我跟我家王爺的感情很好。他待我極好,他是好人。真的,皇爺爺,我家王爺就是太好了,好到我受之有愧。所以我……”天殺的,我是詞窮了嗎?為什麽說了跟形容南榮一樣的話?

  “所以你才總想著要逃避,不敢正視自己的情感?”太上皇一臉正經的問我。


  “皇爺爺,您一把年紀了,還一天到晚的談情說愛,不覺得害臊嗎?” 周圍不光我一個人,還有幾位樂師,戲曲詞人,孫大監和其他幾位內監。


  四下一片忍不住笑的“撲哧”聲,看來大家又要憋得厲害了。而我也不想跟太上皇談論太嚴肅的話題,何況還是當著這麽多人的麵。


  人人多說,太上皇對他的發妻嘉國夫人邢氏是至情至性的真愛。可她十五歲就成為康王妃了,僅僅兩年就被俘。被俘的時候正有著身孕,然後在路上就被強迫墮馬流產了。當時的條件哪裏還能保養身子,一路上的虐待可想而知,等到的也不過是被送入浣衣局。在金賊那為奴十二年,送出的一隻耳環也沒等來歸還之日。死後四年之久,才以一副棺槨之身回到了故土。


  被冊封了皇後又如何,不過是為了風光大葬。家人受封又能彌補多少,往後還不是族氏凋零。中宮虛位十六年能說明多少,一般的有美人陪侍在身邊,最後假借母命,還不是封了皇後?

  苦是自己吃的,終究沒享過一天的福。受盡屈辱,還被人質問為何沒有自殺的勇氣。出身貴族,也不過是嫁了當時根本不受寵的康王,進門時側室已有,女兒都大了。


  兩年是多重的情深,十二年未見,是否還記得當年的模樣?隻怕活著,已是她大王的屈辱,哪裏還會盼著歸期?飽受苦楚的她,又何嚐不懂,隻不過是給自己一個活下來的念頭罷了。


  情深嗎?我看不出,不過是為了堆砌已經破碎不堪的帝家形象罷了。


  我是最沒有資格指責太上皇的人,我們韋家的一切榮華都仰仗他,是他頂著千古罵名換回了我的太姑奶奶,也成全了我們韋家的一片追逐名利的心。


  皇爺爺聽我調侃他,他也不惱,隻笑笑說,“我這不也編著戲本子嘛?”


  “又是書生與女鬼,這故事早就爛大街了,就不能換個有心意的?”


  我還不知道這故事講了些什麽,太上皇隻跟我說了個開頭我就不想聽了。也不知道是哪年哪代的故事,說有一個女鬼纏上了一個進京趕考的書生,上來就趕著他就叫相公,一路上就跟著……然後,我就伸手打住了,還是別劇透了,省的到時候更加的看不下去。


  太上皇預備放在中元節,到時候請上在京的所有富貴名流來看這出皮影大戲。也就還有一個多月了,時間不多,但願不要像今天這般荒唐。到時候把來看戲的大鬼小鬼嚇著,那就好玩了。


  “丫頭啊!”太上皇歎了一口氣,仿佛也在感歎我什麽時候才能開出自己的情竇。


  可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隻是……我喜歡他什麽呀,我又願意為他做些什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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