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4章 乾道六年,六月 6
我可不是真的柔弱,拳頭栽下,動作陰狠而精準。
隻見那老道長痛苦嘶喊,旁邊的人也來拉扯。我正打的興奮,臉上也是火辣辣的疼,不把他揍的痛快了,如何肯停手?
“韋氏,住手!”我聽見嗬斥聲時很給麵子的停了手,聖上嚴肅著神情,一臉的恨鐵不成鋼,“胡鬧!”
那老道長散亂著頭發,伸手擦著嘴角的血,惡狠狠的瞪著我。若不是有人攔著,他一定衝上來將我給宰了。
“哪裏來的瘋女子,有娘養沒爹教的!”老道長指著我憤恨的來了這一句,失去了所有的涵養。
“哈!”我笑了起來,還真是喜歡這句話,我可不就是“有娘養沒爹教”嗎?你要說我沒娘教,我還可能翻臉,這一改我倒是頓時沒脾氣了。
旁邊人都不敢說話,因為大家剛剛都聽見了,這家謹慎對待的貴客分明叫了我韋氏,並且他一聲嗬斥就能讓我冷靜下來。那麽說,我就不是個莫名而來的瘋子。
“有娘養沒爹教嗎?那你問問他!”我手指著聖上,公爹也是爹啊!
這話一說,旁人還可,某人卻一口憋不住,忍不住笑了起來。甚至可以說,是他故意笑給鐵青著臉的聖上看的,是要告訴聖上,他自己也是有娘養沒爹教的一位。
“四爺!”邢大監都看不下去了,掩麵故意放粗了嗓音提醒了一聲。
“你們兩個都給我在這跪著!”感覺聖上氣的都要爆了,聖君做久了,結果自己的家人倒成了離經叛道的。
跪就跪吧,終於不是我一個人受罰了。而且,還可以正大光明的跟某人獨處呢!
除魔降妖的儀式就這麽不了了之了,傻瓜都能看得出來這是個騙人的把式。隻是真的一頭霧水,不知道到底搞什麽把戲。
而且所有人一走,還真的有些瘮得慌。此時天也慢慢的黑了下來,風似乎比之前更加大了一些,紫竹林被刮的沙沙響著,樹影也帶著重重的黑色。一切道家的元素,在這樣的深宅裏感覺好突兀,那兩個紙剪的小人還在飄搖著,隻顯得更加的詭譎。若是我一個人,還真的容易胡思亂想的。
幸好,我身邊還有個人陪著,而且還是大宗。更主要的是,我真的好喜歡他啊!
我轉臉癡癡的看著他,他連罰跪都這麽別具一格,雖然也說不上有什麽特別的,可在我的眼裏真的就是特別好。
他在我的上風口,風一吹,我又聞到了他身上那淡淡的犀角香。
“好香啊!”我嗅著鼻子,吸溜了一下口水,擺出一副流氓相。
他冷笑了一下,似乎在嘲笑我的不知者無畏。
“趙恪。”我叫了叫他俗家的姓名,第一次叫出口真的有些別扭,而且還是當著他的麵。既然他願意跪在這,那麽就是兒子對於父親的服從。
他沒睬我,卻將目光對著院子裏的那三間大屋。好奇怪的房子啊,像潘多拉的盒子,明知道危險,卻還是忍不住想打開。潘多拉又穿越了。
“我們真的要在這一直跪著嗎?又沒人看著!”從前在宮裏被罰跪,都要有個宮女或者內監在旁邊守著的,仿佛知道我定不會守規矩。
“隨你!”
我驚奇的“咦”了一聲,這口氣跟我家的王爺好像啊,連口頭禪都是一樣。
他轉臉看我的表情,隨後又嗤笑了一下。之後就沒意思起來,一副懨懨的樣子,也不想理我。
雖然我也挺想同他一起跪著的,有種跪天跪地跪父母的感覺,仿佛真的夫妻一體一般。可是膝蓋好疼啊,這石板又硬,衣服穿得又少,實在受不了。
而且我的臉還是很疼,估計已經慘不忍睹了。幸虧我不是個極重視麵貌的人,要不然換做別個女子肯定還要瘋狂的。不過也不會有人像我這麽自討沒趣還處處惹人嫌的,奇怪了,我剛剛為什麽那麽針對那老道長?
可以招別人嫌棄,那是因為我不在乎,趙恪嘛,還是自覺一點好。人家已經表態了,就別不知趣了。
我站起來晃了晃,走到石亭裏轉了一下,桌上的殘局我也沒那個腦子解,覺得費力就不管了。估計也是從哪邊古書上盜來的,附庸風雅的做做樣子罷了。因為我數了數,白棋有二十二枚,黑棋卻已放了二十五枚,不知道是因為讓棋還是被吃子的緣故。兩者雖然僵持著,可在我看來,明明就是黑棋贏了啊!
最後轉到了那三間屋子的廊下,裏麵黑漆漆的,我覷著眼睛也什麽都看不到。
我不自覺的打了一個寒顫,莫名的來了尿意。可是在趙恪麵前,我好歹悠著一點,不能把我的劣處展現的太淋漓。給大家都留點顏麵,以後也好見麵不是?
可惜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就有人尖著嗓音歎息了一聲,“哎喲,華國夫人,就知道你不會安分!”
我趕忙賠笑著跑回去,軟聲細語的說,“大爹,要不你替我瞞下一次?”
“要奴家欺君,這可辦不到,連夫人求奴家隱瞞這件事,也是一樣的要據實已報的。”他一說話就會不自覺地撚起蘭花指,難道所有有臉麵的大監都是這幅德行嗎?
“你能讓開一點嗎?”身旁的某人一臉的不耐煩,差點要動手把我給推開了。
“……”
原來說話間,我站在了趙恪的麵前,他還跪著呢,感覺像是在給我磕頭。
我抬了抬手,跟他說了一句,“平身吧!”
“華國夫人快別鬧了,不管是四皇子還是靈風真人,都容不得您這般的說笑打趣。”
“可他現在就是個小道士啊!又沒人逼他隱姓埋名。”邢大監轉了身走著,我便一路跟上了他,還是笑嘻嘻的不在意。
“那您也犯不上褻瀆了他,聖上還在呢,如何這般不懂看臉色!”
“聖上有臉色嗎?一直不都是一個樣!”我小聲嘀咕了一句。
邢大監又朝我一揮手,叫著,“哎呀,該死該死,奴家不同您廢話了。”
我回身去看趙恪,他隻不睬我,一路上也跟著回去了。
已經不是方才的會客廳,到了大房正院去了。此時天還不算太黑,大概因為有客在,府上各處已經掌了燈。不過主家應該不知道聖上的身份,否則就算是微服私訪,可畢竟是當朝的天子,厲害關係,不可能不惶恐的。
還沒進門,聖上就先問我,“韋氏,對程家這宅子有何感?”
我一腳跨在門檻處,要進不進的,見聖上問,隻得先道了萬福,回道,“端的是天上蓬萊,人間閬苑啊!”
老主翁立即對著聖上虛心道,“不敢不敢,謬讚謬讚!”
“哪裏哪裏!”我也虛禮吧唧的說著客套話,隻能斷定這家人真的不是當官的,就是不知道到底什麽來頭。
“既然覺著好,那你就接著在外麵跪著吧,用你這矮小的身姿打量人家的高偉。”聖上說完一揮手,根本不想再聽廢話,旁人見此也就不敢求情。
我的內心猶如萬馬奔騰萬潮入海,聖上您這還真是一箭雙雕啊,既可以整治整治我,也能敲打敲打這戶程姓人家。
我故意退到了大門外跪下,聖上正對著我,自然嫌煩,所以又衝著我吼道,“滾遠一點!”
好嘞,領命。我便遠遠的走到一旁的草皮地上跪著了,這樣才柔軟,膝蓋也不疼。隻可惜我還沒被我的機智折服多長時間,我就又後悔了,這裏好多蚊蟲啊。
以前身上都會掛一個香囊,裏頭有驅蚊的香料。隻是今日本打算瞎逛逛的,實在沒想到還有這一遭,身上啥也沒有。隻一會兒身上就被咬了好幾個包,渾身都癢的難受,臉上也還疼著,心情頓時不好的很。
我原打算再過一會兒就腆著臉去求情的,聖上不同於皇後。他雖看不上我,可到底礙著我家王爺,不會真的叫我狠吃苦。
可還沒來得及我表演,聖上就已經先來了,估計看我垂頭喪氣的,心下也有點過意不去。
聖上站我身邊的時候,我正抖索的肩旁用衣袖擦臉,“怎麽,這麽一點處罰就委屈的了不得了?”
“啊?”我抬起頭來,滿眼含淚,憋著嘴,擰巴著臉,滿滿的忍無可忍。
“哎呀,這紅葉李子吃不得。”這家家主見我手裏還拿著吃剩的半個李子,立馬驚叫了起來。
“嗯嗯,真的好酸!”我連連點頭,還不忘繼續擦嘴擦眼,恨恨的丟了手中撿來的好幾個褐紅的果兒,“什麽鬼東西,你們家種這個是用來煉毒藥的嗎?”
“呃……”程家家主一臉黑線,“本來李子就不可多食。這個是用來做果脯蜜餞的,就是梅湯裏也加不了幾顆兒,太酸了。”
感覺聖上已經氣炸了,早就冷哼一聲,一甩衣袖,丟下一句,“繼續給我跪著”,然後就走了。
主家送了客,回來看見我還在原地跪著,從背後看來,肩旁還在一抖一抖的。那老主翁看見了,跟自家人說,“快去看看,別真委屈了人家姑娘。”
那老太太和這家主母並著幾位丫鬟婆子一下子擁了過來,我藏都來不及,已然將一個剛挖出來的知了握在了手心裏。這知了原本還在泥土裏深睡,眼睛還是盲的,翅膀也是軟的,渾身還泛著嫩白。
“呀,什麽怪東西?這你也敢碰,還不快丟了!”旁人還沒說話,一個小丫鬟先開了口。
“這有什麽好稀奇的?有專人找這個,用油炸了,佐上椒鹽,乃人間美味!”我說著就把這個土知了送到那小丫鬟的麵前,她嚇得趕緊退後了兩步,差一點跟自家的主母撞上。
這家主母估計也是個刻板的人,看我的眼神有隱藏不住的嫌惡,隻冷著臉不說話也不表態。
還是那老太太笑眯眯的,瞅著我的手說,“快去洗了手吧,看你這泥爪兒!”剛剛準備找根嫩草從洞中給釣上來的,可惜這東西不上鉤,我一生氣就直接用手給扣上來了。地上一大灘的泥土,草皮都被我毀了一塊。
“我還受罰著呢,不能起。”我見有人搭理我,立馬又可憐兮兮起來。
“按理該有這樣的家規,才成個大戶人家的體統,可一看你就知道是個不受管教約束的。隻是這教育人也不該在他人家,還當著外人,豈不叫我們難做,還傷了自己的體麵。況且他自己人都走了,也沒給你定個時間,留你一人在這陌生地算什麽?”
聖上,你聽見了嗎?人家在教你怎麽做家長呢!
我瞬間熱淚盈眶,趕著就叫老祖母,“您說的太對了,雖說我們做小輩的也有不對的地方,可是也要叫人信服不是?他總這樣不管場合人情,隻一味的以淫威鎮壓。”我委屈的真把眼淚給擠出來了,是疼的,還有被蚊蟲叮咬的難受。
“有的人啊,天生油鹽不進。”這句話是有一年侯爺要打我,被夫人給攔下時說的。我當時以為她真心護我,便就順著侯爺擺出無可奈何的樣子。而我覺得她這句話真的很貼切,我確實油鹽不進,還混賬無禮,藐視一切……
她後麵又說了一句,“也叫人一樣的愛不得恨不得。”這話鳳娘也是這般形容她家瑟瑟的,原本該是情敵,仿佛這感情卻變得糾結。
那麽夫人對我是不是也有糾結,而不是純粹的恨和報複?
哭著哭著,還真覺得有點委屈了,索性放聲大哭了起來。
“還不快拉起來,帶下去洗一洗。”那老太太一麵吩咐人一麵還顧著來安慰我,“再哭老祖母就不喜歡了,好孩子,待會兒來吃果子喝甜酒。”
我還真的就跟個孩子一樣,立即止住哭聲,還開心的拍手笑起來。
丫鬟帶著我下去,直接去了井邊打水,那井水是壓的,而不是伸著鐵桶下去打。我覺得有趣,自己跑過去壓水,很快就無師自通了起來。那井水冰涼涼的,皮膚還沒碰到,就感受到了涼意。
估計這些有體麵的丫頭,誰都不願意把自己的東西給人用,就隨便的找了塊白粗布和皂莢來。我也不嫌棄人家的陶盆,大致的把盆衝洗了一下,就簡單的揭水洗了把臉。臉上本來火辣辣的疼,這會兒一冰,隻覺得甚是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