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6章 乾道六年,五月 22
“那日給你駕車的車夫是什麽人?”我這樣問,隻是覺得他身上差了一把和現在這樣的他匹配的好刀。
“花錢雇來的,怎麽,看上了?”他的語氣變的輕浮了幾分。
“嗯!”我就隨口答應了一聲,根本沒在意他說了什麽。
他嘀咕我“死性不改”的時候,我正一臉深沉的說,“他那把儀刀裝飾也是過於精美了一些,到底顯得點綴感太強了。我覺得你應該用那種長柄長刃的陌刀,或者短柄長刃的橫刀,拿在手上才霸氣。”
咦,奇怪,幹嘛說我死性不改?當著他的麵,我究竟也沒輕薄過誰啊?
他沒想到我竟是這麽正經,一時情緒上還收不回來,趕忙“咳”了一聲以作掩飾。
“為什麽要拿刀?搞得我像個土匪頭子似的。” 他這語氣可真是輕描淡寫的。
“難道你沒做過嗎?” 他這記性還真差啊,果然做壞事的人往往記不住自己幹過哪些壞事。
“……”他又沉默了,我怎麽發現那麽聰明機靈的我,怎麽也成了話題終結者了?
一路走著,就這麽看著天慢慢的亮起來了。過了後半夜之後,雨就漸漸的停了,透著一點風,空氣裏也是難得的清涼了一些。我的腿晃蕩的難受,可是我又不好讓他放我下來,畢竟有人背著總比自己走路要好很多。
我這雙腳算是真殘了,既不能像哪些小腳奶奶那樣弱柳扶風娉娉婷婷的好看,可也不會是人家自然生長的那般穩紮穩打步步生風。路走的多一點會很吃力的,而且還容易受傷,膝蓋也受累的很。
在進城門之前,他終於要把我放下來,我不肯依舊賴著。
“到慶王府還要很遠呢,你要怕人看見,我就把臉給蒙起來。”我根本不用蒙臉,隻要抱著他,把臉貼在他的脖頸間就好了。
正好換了一個姿勢,他雙手往背後交叉的抓著,而我直接跪在了他的胳膊和手上。反正我不重,而他力氣又大得很。
都走了大半夜了,他還是一樣的麵不紅心不亂跳的,未免也太假了。難道他都不知道什麽是累嗎?如果不是我知道他曾經也受過傷,我還真要懷疑他就是神仙。
進了城沒一會兒,我就安分不下來了。街邊各家的早餐鋪都開了起來,小門小戶人家動火麻煩,大家都愛去街上吃一個現成的。我從來就愛這樣的街邊小食,美味又利索,想吃什麽都能很快的吃到嘴。
實在是太香了,本來還不怎麽餓,一聞味道,直接饞的不行。眼見著一家貼餅子剛出爐,酥香嫩脆是我的最愛,就是要吃這一口熱乎的,過一會兒就沒那麽酥脆了。
“買一個吃吃吧?”我撒嬌。
“吃飽了你還怎麽裝落魄?”本以為他會幹脆的不會所動,沒想到竟然跟我講道理。
“裝不了的,我不可能走在街上卻無視這些美食的,就是全城人找瘋了我,我也要先填飽了肚子再說的。他們太了解我了。”
我怕他不同意,抱著他的肩又緊了一些的挽上去。我一直就沒細看他,這會兒因為我一動,正巧看見了他脖頸間的嫩白肌膚,還透著他獨有的清香味道。鬼使神差的,我上去就親了一口,還伸了舌頭,濕濕粘粘的。
他像是被雷電了一下,抬手就把我給甩開了。就像甩一條纏住他的蛇,很恐懼又很費力。
我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屁股差點被撞的開花,趕緊站起來揉著自己的屁股,還滿臉委屈的看著他。
“流氓!”他憤恨了一句,伸手擦著自己的脖子。
我隻能賠笑上去,心想自己還真是不檢點,怎麽能輕薄了他呢?隻不過他這個樣子還真有趣,像個小媳婦一般的扭扭捏捏,一點也不似他從前攻擊我時的那樣自信和挑釁。
原來他是裝的,這家夥不過是個吃素的臭牛鼻子。
正好我落腳的地方是一家麵館,他家的招牌就是肥腸麵,我一坐下就點了一份,央著他也一同坐過來。
“再來一份素麵。”我說。
“不用,我要吃牛肉麵。”他可真逗,是在很認真的跟我生氣嗎?
“好好好,牛肉麵就牛肉麵,再單獨切半斤牛肉來。”我又是滿臉賠笑。
“恬不知恥!”他又送了我一個詞。
“行,我不要臉,我一向就這個德行,我保證……”還真保證不了。
“你以後離我遠點!”他還在警告我。
他還真是夠小氣的,我以前都不知道把花潼蹂虐成什麽樣了,人家也沒惱。你可沒人家那麽美,可……我就是喜歡呢!
“先拿點錢來。”我站起來朝他伸手。
“沒有。”他很沒風度的拒絕。
“快點,再不給我,我又要親你了。”我威脅。
“噗嗤!”剛剛這話恰巧被跑堂的小二聽了個正著,他笑著說,“這小兩口還真有意思,怕是才新婚不久吧?這小娘子倒是個厲害的,別讓你家小官人怕了你了。”
“我家官人生的靦腆,你就別打趣他了。”我笑著回道。
我就是不看他,估計他那白眼也得要翻到天上去了。
他無奈,隻好給了我一點碎銀子,我去買了兩塊貼餅子,又端了兩碗冰涼涼的香飲子。回來的時候還拿了一條長長的油炸麵團,外頭是脆的,裏頭是鬆軟的蜂窩狀的。
“你猜,他們管這個叫什麽?”我問他。
“不知道。”麵已經上來了,他懶得搭理我,自顧自的吃麵。
“哈哈!”我笑了笑,一臉饒有興趣的要跟他講,“這叫炸……”炸小人。
“炸韋捷!”他終於有機會搶白我了。
我一下子被他給噎住,連忙咳嗽了兩聲,又嘀咕了一句,“真小氣,不就是親你一口嘛,我是女的我都不介意。”
聽見我這樣說,他毫不介意的抬臉看看我,隨後看著我的碗裏問,“肥腸好吃嗎?”
“好吃啊!”我點點頭,說著就拿起箸兒要夾一塊送到他碗裏,他眼疾手快,直接用手指一彈又給我彈了回來。
一邊還學著我嘀咕道,“又不是不知道是裝什麽的!”
我看著被他毫不留情送回來的肥腸愣了愣,原本的美味突然變得食不知味了。這豬肉原本就屬於下等肉類,富貴人家主要以牛羊肉為先,再有就是禽類。就算用豬肉,也是以肋排,前後腿,以及裏脊優先。這下水料也就隻有窮苦人家沒什麽東西吃,才不得不用來佐餐的。
先時在家我也是沒吃過的,後來總在外頭玩,花酒也吃了不少,席間就會有這類為原料的菜。一開始也是排斥的,可是誰讓勞動人民的智慧太了不起了呢,沒幾次就愛上了這種味道。直到後來胃口越來越重,做的太清淡了,沒了本來的滋味,我反而不喜歡了。
我隻自己緩了半會兒就好了,依舊大口的吃了起來,嘴裏也念叨,“毛病,愛吃不吃!”
他用箸兒夾起了一片牛肉,然後看著我問,“韋捷,你從前就這樣嗎?”
我伸手把他箸兒上的牛肉給搶了過來,其實按著我的秉性,我應該把臉湊上去直接銜住的,但又怕他嫌我不知廉恥。
“對啊!”我說著抬了抬自己的腿,將腳在他眼前晃了晃,“當日你掀我裙擺的時候,一定沒想到我竟是這樣的富貴人家小姐。”
“是啊,我要是知道你這麽的油鹽不進,我也就沒必要多此一舉了。”
我不確定他指的是哪一件事,但應該不是打劫我的那事,他好像也不願意提。大概鮮血流太多了,誰也不想用生命來調侃,何況他們曾經都是我的身邊人。哪怕是對我袖手旁觀,他們也不過是想著獨善其身而已,我根本怪不了任何人。
我見他又夾起了一塊牛肉往嘴邊送去,好奇道,“你們出家人不用吃素嗎?”
“不必。”他說著就真的把肉吃了,那日在席上,我看他是故意避開肉食不用的。傳說老子的坐騎是青牛,而且牛勞苦功高還任勞任怨,所以一般道家人是不食牛肉的。
“那你也能娶親囉?”我這話問的有點怪怪的,想著聖上要真的給他指一門婚事,大概他也不可能真的拒絕的。而且他既然都回來了,大概也是要準備還俗的。
他瞥眼看看我,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的。
我臉一紅,連忙拿話遮掩,“哦,大概不能的,你還要練童子功,製童子毒。”
我話還沒說完他就已經放下碗站了起來,等我一轉臉看過去,他都走到了門外。臨走之前他還不忘把我解下的蓑衣給帶走,臉上的表情是哪怕跟我再多呆一刻,都褻瀆了他的水木清華。
“哎,真小氣!”我喝了一口香飲子,冰冰涼透心涼,爽快的要飛上天了。
還好我多了個心眼,沒有把他之前給我的碎銀子用完,付了麵錢還剩了一些。要是以前我肯定隨手就賞人的,就衝剛剛那店小二“噗嗤”一笑,我也該給點小費。
可一文錢也難倒英雄好漢啊!此地離慶王府還遠,真靠我這兩條腿走回去,估計得廢了。馬車雇不到,但牛車便宜,我用這剩下的錢將就了一下。拋頭露麵的坐在牛車上,就那麽大剌剌的回到了慶王府。
慶王府兩邊的儀門都開著,卻沒有看見衛兵。我自己跑了進去,那趕牛車的車夫衝我喊了一聲,“高門大戶的,你可別衝撞了誰!”
我先前跟他說我去慶王府,他還以為我逗他玩。畢竟我原本就披頭散發的,又淋雨夜行,折騰了一夜,連裙腳都破爛了,此刻算是落魄的很了。他擔心我腦子不好,非得要把車錢先付了。這會兒見我真的就這麽進去了,隻怕我多半是個傻的,又好心提醒了一句。
我沒理會他,自顧自的就往裏走去。
一進大門看見袁大總管正一臉愁容的站在那,旁邊一個小廝端了茶送給他,“大爺爺,您先喝口茶吧。光這樣幹等著也不是事兒,大夥兒都忙活了一夜了。”
袁總管支吾了一聲,“爺還在呢!”又抬眼往裏瞄了瞄,不知道緊張些什麽。
“大伯伯,這一大清早的忙什麽呢?”我抬腳跨進門檻,直接開口問。
袁媽媽是王爺的乳母,袁總管又是王府前廳的大管事,我一進王府對他們一家都帶著尊敬,知道他們不是一般的奴仆。“伯伯”(發“拜”音)是我們江寧府的叫法,對姨父姑父,有的地方叫公爹也是這樣的叫法,也更能表達我對他的感情。
“哎呦,我的娘娘,你可算回來了!”袁總管見到我忽然變得激動了起來,上來一把拉住我,往裏麵喊道,“爺,爺,夫人來家了。”
袁總管的話音還沒落下,我就看見我家王爺從門房裏走了出來,一身的家常衣裳,頭發鬆散著,連腰帶都沒係。
我衝他笑了起來,叫了一聲,“王爺!”
“你……這一夜去哪了?”王爺的聲音都有些哆嗦。
原本他想朝我奔過來,剛動了兩步,突然又停住了腳,臉上的神色忽然也變得深不可測。
“王爺對不起,我沒有護好湘竹,她……她已經……”死了拉倒,為了無關緊要的人,我可沒那份多愁善感。從來為這樣的人,我連一份反感都懶的表態。
“我問你去哪了?”他突然換成了質問的語氣。
我“哈哈”的幹笑兩聲,心裏也帶著惱怒,我大概是不該回來的。
“王爺,我可是從西湖那走回來的,怎麽一路上都沒看見尋我的人?”
你們是想我死吧,還是打算就這麽讓我走了?是羅纓的意思嗎?那王爺你的意思呢?我說我想走,你就想要成全我了?
“娘娘,爺等了你一夜。”袁總管還拉著我,似乎有千言萬語,可是一句話都不好說明白了。
“等我有什麽用,我還不是自覺的滾回來了。”我又笑了笑,掙脫開袁總管拉著我的胳膊。甩了甩快要爛掉的衣帶,擼了擼散亂的頭發,昂首闊步的就往後院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