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2章 乾道六年,五月 18
“要不別跳湖了。”恭王眯了眯眼睛,又伸手扶住自己的額頭,“四弟是修行之人,我看就去船頂上享受一番雷電之刑吧。不知道的人見了,還以為是靈風真人在渡劫呢!”
“可以,願賭服輸嘛!”四皇子說著轉身就上去了。
“你來真的?”我有些驚慌失措,萬一被雷電擊中,這可是要命的。
“對啊,他自己都不怕,我總不能認慫吧。”恭王抬眼,伸手攬著鳳娘,滿臉的不在乎。
“是我輸的你,我來認。”我說完也跟著轉身上船頂上去,還不忘在底下帶著一把油紙傘。
“哎,他命大的很,用不著你為他……”恭王大概想不到一個合適的詞。
“三哥哥,這樣不好吧?韋捷是個執著的人。四皇子他……”
四皇子自小就不在都城,虞雙兒畢竟還小,大概是不認識他的。就算四皇子跟虞相府上有走動,虞雙兒畢竟是女流之輩,參與的太少。
“別理他們,一個個的都是被慣的,我自有主張。”我就隻聽見恭王說了這一句,然後我就被風刮去了所有聽覺。
畢竟是大船,吃水很深,江南氤氳水汽,不會有太大的狂風。所以就算有大風,船還是很穩。
雷神轟隆,閃電撕破烏沉沉的天空,像是惡龍的利爪,來震懾世間的宵小。隨即豆大的雨點打了下來,很快就浸潤了整個西湖。
羅纓大概知道,今日會有暴雨吧?那她有沒有算到,我會和四皇子這樣站在船頂上呢?
四麵的小舟都退了回去,護船上也亮起了燈,可我還是沒有看見馮戎的身影。
我撐起了油紙傘,他太高我太矮,支起雙手也不過勉強撐到他的頭頂。可踮起腳尖人就會站不穩,我寧願自己肢體不雅的高舉手頂。
傘也太小了,不夠兩個人,何況還在大雨裏。
能護他一個人,已經很好了。我感覺自己真的很傻,像個撲火的飛蛾。
他轉臉低頭看我,我便衝著他笑的如花兒一般。雨水打濕了我的頭發,我的臉,還有我的衣衫裙擺。但都沒關係,我歡喜,很歡喜。
“——韋捷!”他叫我。這是他第一次叫我。
“對,我是韋捷!”我點頭,哪怕我異常討厭這個姓名已經很久了。
“你表現的太明顯了。”他大概怕我沒聽懂,又說了一句,“你不能喜歡我。”
我點頭,然後我又搖頭。雨水打到我的眼睛裏,我看到的一切都是模糊的。除了雨水的味道,我也感受不到他的氣息了。
我對他來說,是不是已經沒有利用的價值了?
我縮回一隻手,擦了一把自己的臉,正好有風來,將雨傘用力的卷起。我站立不穩,要往他的身上撞去,他一下伸出手支在我的胸膛。
孤冷的臉上有掩飾不住的鄙夷與徹頭徹尾的嫌惡。他怎麽不笑了?我喜歡他嘴角那抹壞壞的笑,哪怕滿是不懷好意與邪惡。
我的胸脯真的沒有二兩肉,何況他是用手掌推著我的心口。我都沒有感到羞澀的資本,他也根本不會在意。我的心頓頓的,仿佛一下子墜入了冰窖裏。
我不是第一次被人嫌棄,可這一次,好受傷啊!
“你拿著傘吧,我下去了。”我把傘往他身上一放,轉身就走了。
我剛從上麵下來,看見虞雙兒正撐著傘要出去,一看見我立馬拉住,“啊喲,我正要去找你,你怎麽淋的這麽濕?”
“我還以為你要一直陪著他呢!”恭王這話說的也太酸了,可我聽了心裏卻五味雜陳。
“你要讓他在上麵呆多久?”恭王過來拉住我,對誰都是一樣,仿佛要攬在懷裏一般。可我這一次沒有推開他,最關心的還是那個壞人。
恭王“嗤”的笑了一聲,“你當他傻啊,你前腳離開,他後腳就走了。真夠憨的,就你一個人認真!”
我渾身冰冷,恭王溫熱的手掌鉗住我,讓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我不確定恭王說的是不是真的,抬眼往上看了看,什麽也看不到的。
他是不是知道我會追上去,所以就等著跟我說那句話的?難道他來這一趟的目的也是要跟我說這一句話嗎?我在他心裏還是重要的,對不對?
想讓我真的傷心似乎也沒那麽容易呢,我很快的就安撫好了自己。
“快去換衣服!”鳳娘也走到了我近前,我怕被人瞧出端倪,隻好又一個勁的裝傻。
“天啊,我一天要換幾身衣服,幸虧家中人多了心眼要多帶一些。”我又嬉笑起來,看見秋穗瞅我的眼神,一臉的無語。
頭發也濕了,隻好散下來,中分後在腦後鬆鬆的用綢帶綰了一個結。這一次換了一身楓葉紅的長衫長裙,泥金的印花,富麗堂皇。
燈光燭火下,將我也顯得柔和了起來,看到的人也是一樣的柔。我本來不願意上妝,耐不住崔奴兒這麽個溫柔的人,隻好又給他施展了一次機會。
廚下做了熱湯來,大家一齊都用了點。船外雨聲不止,船裏歌舞不歇,此時的天色,更添了幾分旖旎風光。
恭王這家夥還真是豔福不淺,群鶯環繞下,就擁著他一人沉醉其間。我本來心情不好,可怕借酒澆愁被人看出心事來,所以隻好又強打著精神玩起來。
我可不能被恭王給消遣了,便與他對立的坐開來。拉上崔奴兒挨在我身邊,虞雙兒也同我在一側,隨後陳豔豔也過來了。湘竹和秋穗依舊在我身後添酒倒茶的服侍著,雖然也正經用不到她們動幾回手。
旁人玩旁人的,我隻拉著崔奴兒唱曲兒,還用銀箸敲著杯盞當作給他打板。崔奴兒也不端著,我一拉他,他便往我身上靠一點。伴著酒香的氣息裏,唱了一曲《新水令》,然後又唱了我最愛的《白雪》,喜歡的我跟他一起唱了起來。
正唱到情濃處,我一眼瞥到了依舊抱著無恨的第五姑娘。她剛剛是在看我的,我從她木然的眼神裏捕捉到了一絲情緒。任務在身,她仍然要不飲不食不臥不坐,看著別人酒色歌舞,她卻隻能盯著一人。
可她剛剛又分心了,卻不是我主動招惹她的。
“二嫂,上次說要請你喝北燒酒的,今日好機會,要不要賭一把?”
“還不消停,她已用了許多了。”鳳娘關心的人分明是自家的王爺。
“今日氛圍不對,喝那酒得要在落魄草棚下,老壇粗碗,才能喝出‘烈酒在喉劍在腰’的氣勢。現在這左擁右抱燈燭繾綣的,全是些楊柳輕盈,花貌娉婷,芙蓉豔麗的嬌美人兒,不能不憐惜無視了去。”
“好一句‘烈酒在喉劍在腰’啊,原來捷兒向往的就是這俠義的自由和爽快!”鳳娘向我舉杯,今日她也喝了不少了。
“錯了,她就隻喜歡風花雪月!”虞雙兒替我接了酒,回敬鳳娘。
“對啊,哪裏來的劍啊?”我一說便將箸兒收回腰間,然後當成劍一般的作勢往外拔。結果一不小心手滑,將那銀箸兒甩到了李家小妹的桌案上。她麵前的碗盞杯碟全都跳起,碎的碎,迸的迸,臉上也沾到了殘酒。
李家小妹哪裏肯罷休,立刻摔了自己手中的箸兒朝我砸過來。大家都沒想到她會這般幹脆,我就算反應過來也不能露了馬腳,所以直接實實在在的挨了一下。
一根箸兒打在了我臉上,另一根打在額頭上。
“啊!”不止我一個人叫出聲,好像很多人都驚呼了一聲。
“完了,完了,這下砸疼了。”我其實還沒感覺到疼,在我身邊的崔奴兒一邊哄著我,一邊拿了帕子過來。
抬手間看見那帕子,又有血暈開。我伸手摸了摸,是臉上的皮破了,應該是被銀箸上的穗子掃到的。
“你太不知輕重了!”鳳娘惱怒的站了起來,伸手就要打自家小妹。
“別,別……”嘴上叫著,心裏也是過意不去。錯先在我,況且大家都是無意的,真要動了手場麵就難看了。
我顧不得自己,趕忙要去攔著,可是我行動快不了,隻能幹著急。還好恭王快我一步,拉住了鳳娘的手。
我一見如此,原本挺焦急的心一下又閑散下來,不忘調侃道,“哎呀,那一巴掌的仇可算替你姐夫報回來了,可別再記恨我了呀!”
“韋捷,你消停會兒吧,就是你自己欠!”虞雙兒這邊也拉著我坐下,“崔哥兒,快斟酒,不必大驚小怪的。”
我笑了笑真就無所謂的坐了下來,朝著恭王舉杯,“恭王殿下,咱們的酒先欠下,今日可是我做東,這帳不能不算清楚。”
“行,改日請二嫂痛快喝一場。”恭王也拉著鳳娘坐下,一麵還將李家小妹拉到自己的另一邊來。
李家小妹不敢,還隻是打量著鳳娘的神色,大概也知道自己犯錯了。打了我是小,出頭出多了,有損李家的顏麵。鳳娘辛苦計較來的臉麵,不是這樣被自家小妹輕易作踐掉的。
“大鳳,我來跟你猜拳吧,輸的人就喝酒,幹脆。也不知道你們家鄉是如何玩的,入鄉隨俗,要不按著臨安城的規矩來?”我說著用胳膊肘頂了頂虞雙兒,要她講一講規則。
“不知你們講四言的還是三言的,亦或者以詩來叫數?”虞雙兒問。
“喊詩不霸氣,容易拗口。”看來李家小妹真不是個愛詩書的,那帶著數字的詩要霸氣有霸氣,要纏綿有纏綿,玩起來還雅氣。
“那就四言的吧!”恭王替大家做了決定。
“好,那就不拘是什麽,例如一夫當關,雙喜臨門,三羊開泰之類的,隻要能表達清楚所叫的數字就行。”
虞雙兒說著做了手勢,“兩人同時出一隻手,並且同時叫出兩人所出數字之和。兩人都猜一樣的,不管對錯都繼續,直到一方猜對。拳頭為零,大拇指為一,八字為二,中指無名指和小拇指為三,除了大拇指以外的四指為四,五指為五。”
虞雙兒說完問鳳娘和李家小妹,“明白嗎?”
“這簡單!”是李家小妹身後的覃細妮兒,她也是個愛玩的。
“規則就是,如若自己喊‘八仙過海’,手上卻隻出了拳頭,這樣對方不論怎麽出都是猜不對的。這就是臭拳,要雙倍的罰。”
大家都點點頭,臉上的表情是,對的,對的!
“還有,如若自己喊‘四季發財’,可是手上卻出了五。這便爆數了,也是要雙倍的罰。”
大家還是點頭,臉上的表情一樣是,要的,要的。
“另外,不能重複喊五這個數,因為五最安全,既不會出臭拳也不會爆數。有的人怕受罰,便一直叫五,這就玩的沒意思了。所以規定一場猜下來,最多隻能叫兩次,以防有人真是不留意,總要給人一個適應的過程。”
大家想了想,依舊點頭,臉上的表情是,應該的,應該的。
“最後,不管是報數還是出拳,速度一定要快,容不得細想。若如兩方沒有做到同時,那麽出拳慢的就受罰。”
大家跌足,“啊,這就玩的熱鬧了。”
好吧,這我可是玩慣了的,誰的反應能快的過我啊?這一次我可沒必要藏著掖著了,盡管盡情釋放。
從鳳娘開始,到李家小妹,再到陳豔豔,連覃細妮兒都上場了。沒有一個是我的對手,直接被秒殺的體無完膚。我也是誠心帶她們玩一玩,擱在以前,我根本就看不上的。
虞雙兒見我張狂,也過去跟我挑。勉強支撐一會兒,旁人看的還沒到興頭,她已經喝不下了。
“三叔,還不出手啊,又想跟我玩車輪戰?”我就知道恭王會壓到最後,所以前麵的人我一個都沒讓,一律殺光,幾乎沒端酒杯。
此時熱身也熱得差不多了,正是興奮的時候,要的就是這種感覺。
恭王不遑多讓,也不為自己辯駁,擼起衣袖坐正了姿勢。
剛一出手,第一把,我出了拳頭,嘴裏喊的“一夜夫妻”。
恭王出的一,嘴裏叫的是“一夫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