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5章 乾道六年,五月 11
“啊,救命,救命,我不會遊水……”我隻顧著大聲的呼救,全身用力的撲騰著。這麽多人看著我落水,不會眼睜睜的要我淹死的,何況這裏是德壽宮。
雖然我心裏最想呐喊的是,誰要害我?
就好像到現在,我還是不知道是誰對我下的無赦殺令,是誰在我大婚之日劫殺一切,卻獨留下我,是誰非要拉扯著我卷進這樣的是非裏……
“韋捷,韋捷……”耳邊聽見有人在叫我,我緩過神來發現我正泡在水裏,身子正被落湯雞一樣的恭王抱著。
為什麽是恭王下水救的我?
“你他娘的別在這邊做著假麵菩薩了。”我分明看見他還沒來得及縮回的手,一定是他推的我,卻還要在這邊做著好人。
我一點都沒遲疑,一巴掌朝他扇了過去。這一次是認真的,內心異常的惱火。
恭王被我扇的愣愣的,滿頭滿臉都是水,衣服上還沾了泥漿,卻全然不顧,隻是拿眼不可置信的看著我。
原來這小西湖的水並不深,隻是到底還有能讓人深陷的淤泥。加上我的個子矮,所以我若倒下很有可能會站不起來,就算站起來,這水也夠嗆。可恭王卻高大了許多,他隻直直的站著,還能將我托舉著,露出水麵。
“你這樣看我幹什麽,難道我還冤枉你不曾?”有內監也跟著跳了下來,將我送了上去,橋上人也借力拉了我一把。
隻是這一次大家也一樣怔住了,我動手打恭王可是所有人都看見的。
我看了看我家王爺,王爺沒表態。我又去看了看鳳娘,鳳娘隻是盯著還泡在水裏的恭王,表情同樣的是難以置信。我又去看了看四皇子,他嘴角含笑,好似嫌這熱鬧還不夠大。
接著我又看向所有在場的人,居心叵測的容夫人和驕傲得意的紅蝶,一臉焦急又想事不關己的娟姑姑,還有其他內侍們,有的是真的關心,有的純粹是湊熱鬧……
“快去換了衣裳吧!”娟姑姑拉著我要走,我也趕緊溜之大吉了。
我也真夠憋屈的,明明我才是受害者,明明就是恭王推得我,為什麽我就成了做壞事的人?
到底還是回了我的房裏去。夢生見到落湯雞一樣的我,卻沒有表現出太大的震驚,隻是趕緊讓人去給我燒水沐浴,幫我準備著洗漱用品。
夢生是不敢跟我記仇的,也許隻是不會。可原本嫩白的小臉上,清晰的五指印跡實在是太顯眼了。她就是朝我沒事人一般的傻笑,我也覺得她可憐。娟姑姑見著了也沒多問,除了我還會有誰敢動手打她?
娟姑姑一定覺得我真是長本事了,就這麽一點鋒芒還被瞧了個徹底。
我的宮服還在慶王府,娟姑姑又命人回去取。中間耽擱了一段,等我洗漱穿戴好,天色已經暗了。急急忙忙的又往後殿趕去,一屋子的人已經烏壓壓的就緒了。
我自己心虛,低調的入座,太後和皇後都看見了我,卻沒說話。抬眼看了一下坐在對麵的鳳娘,她垂眉的低著頭,大概也是不想理睬我了。席間鳳娘也沒再多說話,反倒是我家容夫人和李婕妤姑侄兩個一唱一和的好不熱鬧。身後那些樂姬都成了她們的陪襯,誠心伴奏了。
酒過兩巡,閑話一回,歌舞再次來助興,表演了兩場,接著演了兩目雜劇。之後撤掉燈火,搬上家夥事,又上演了一出皮影戲,這算是為後麵的正戲拋一塊磚。一直鬧到月上中天,才算散場了。
還是像來時一樣,我和容夫人同乘一輛馬車,王爺騎馬陪同。一路燈燭高懸,滿目通明,隻是到底夜深了,街上也靜了下來。
我的手已經上了藥,此時不算太疼。隻是看著掐我的人,實在喜歡不起來,連敷衍都懶了。
閉著眼,隻覺得渾身酸乏的厲害,心裏頭也不是很安定。隻怕鳳娘對我已經生了嫌隙,這份妯娌之情也要終止了。很可惜,我還沒來得及跟她暢飲一番,以後就要正式拉開戰事了。
其實鳳娘身上的那一份爽朗是我最中意的,很像我的羅纓。她眉宇開闊,麵相大氣,不是個刻薄的人。隻是深陷漩渦中,她有她在意的人和事,我也有我要守護的忠義。
唉!那麽能忍的我,怎麽這麽沉不住氣?方才散場時遇上聖上的目光,真是徹頭徹尾的嫌惡。估計連上皇都要怪我太笨了。
那我還要不要給鳳娘下帖,邀她一同遊西湖啊?
“姐姐在想些什麽?”容夫人忽然開口問我。
“滾!”我不客氣的罵了她一句,冷著臉十分不耐煩。
“你幹什麽,為什麽要辱罵我家夫人?”紅蝶像是抓到了我的把柄,一下子叫了起來。
“哎!”容夫人剛要伸手攔住,車窗上的簾子已經被挑起。
“怎麽了?”王爺像是屏氣凝神的聽著我們車裏的動靜,一聽見聲響立馬做出了反應。
“沒什麽,今日大家都累了,夫人心情不好也是正常。”容夫人真是好有涵養的一句話。
我依舊冷著臉,配合的讓她朝我身上潑髒水。
“是不是酒喝多了,要不要出來吹吹風?”王爺看著我問。
“不要!”我拒絕。
王爺沒說話,丟了手上的簾子,馬車和隊伍依舊不錯步的往前走。
“姐姐,你這樣太容易吃虧了。”容夫人臉上滿是勝利者的笑意。
我想再罵她一次滾開,可是話到了嘴邊卻忍住了,“李容容,你要是覺得你已經贏了,那就再惹我一次試試。”
“最沒底氣威脅我的就是姐姐了。”容夫人繼續輕笑。
“那你怕什麽?我又礙不上你的事。你要做一國之母,那也要有本事擁護王爺成了儲君才行。”
嗯,解氣,我這話說的才叫有水準。
我站起身,走到前頭直接掀了簾子。王爺已經走在前麵,一回頭看到我在外麵站著,問我,“做什麽?”
“我現在又悶得慌了。”我回。
“下來走走?”王爺再次邀我。
“好的。”我回身朝著容夫人撅噘嘴,傲嬌的說,“待會兒看看我是如何和王爺手牽手跨進家門的,你一個做妾的,這輩子都別想了。”
說完我就跳了下去,馬車都沒停下。腳剛一落地,不知何時馮戎已經閃到了我的身後,又叫了我一聲,“夫人。”
我白了一眼,有些沒好氣。
王爺也下馬來,自己一手牽了韁繩,讓車馬隊伍先回去。我和王爺,加上馮戎,三人一路步行。
我走上去主動拉起了王爺另一隻空著的手,與他十指緊握。王爺下意識的要讓一下,可是突然又頓住了,隻任由我搖擺。
我隻是怕容夫人小心眼的真掀了車簾看著我們,所以做戲還是要全套,何況我隻是純粹的要氣氣她。
其實這一路上我們都隻是安靜的走著,除了馮戎偶爾的咳嗽一聲,誰也沒有說話。我與王爺一直牽著手,真的一同跨進了府門。馮戎自去原本的崗位,有小廝上來給我們掌燈。一直到了內院,小廝退下,又換上侍女來提燈照路。
我也沒問王爺今晚要宿在哪裏,直接就走到了我們正院正房。穿過遊廊,進入花廳,然後回到了我房裏的外間。
佩蘭看見我和王爺並肩進來,一時還沒反應過來,“王爺,夫人!”
“有些餓了,點茶來吃吧?”從進入內院開始,我就試圖將手抽出來,可是王爺反而越抓越緊,直到我都麻木了。一直進到我的房裏,跟佩蘭說了話,才丟開了手。
房裏除了佩蘭,其他三位大丫頭也都在,此時已到三更,但府裏完全沒有要歇下的意思。
我隻顧自己揉著手,舊傷未愈新傷又起,這雙手真的要被我折騰慘了。
“我不吃了,要去睡了。”我說完一句就走到裏間去了,全然不顧坐在高椅上興致不減的王爺。
下午我已經洗了澡換了衣裳,裏麵的中衣小衣也都是新換的。所以隻簡單的漱了口潔了麵,就去床上躺著了。臨睡之前還是讓佩蘭把趙恪給的藥服侍我吃了,心裏作用吧,總覺得吃了藥入睡的更快。
可我今日卻一直沒睡著,心裏頭覺得煩,耳朵也一直豎起聽著外麵的動靜。王爺沒說話,佩蘭她們幾個也隻是偶爾走動兩步,燭光搖曳下,我這邊紗屏重疊幾乎沒有影響。
“王爺還不去安置嗎?”羅纓終於回來了。
“我在這坐了快一個時辰,旁人隻道我已在這邊歇下了。”王爺清淡淡的說了這一句。
“你要去她那邊你就去,要是去我那,又何苦坐在這邊等?”我聽到了衣衫簌簌聲,大概是羅纓陪著王爺坐下了。
王爺聽了反倒笑了,“我就是想自己靜靜的坐一坐,何苦來挖苦我?”
“那你又是何苦,若王爺依了我,現下也不必坐在這心疼了。”羅纓的語氣裏倒是少見的怪罪。
“罷了,不提了。”王爺歎了一口氣,半響囁喏了一聲。
羅纓也跟著沉寂了一會兒,隨後才說道,“豐樂樓賣的一口粽,隻用一片小蘆葦葉子包裹,甜的有豆沙餡,蜜棗餡,還有蜜餞餡的。肉的卻不多見,用的是這幾年民間流行的火腿。這肉得要用前豬腿肉,他家講究還是用的野豬,風醃了三年以上便可生食。我方才嚐了一個,倒還真是有滋味,王爺也試試。”宋朝開始有火腿,但我不確定具體時間。
“不多了,要不我吃兩個,其他讓佩蘭她們拿去分了吧。”王爺說。
我一急,立馬從床上跳了起來,“還有我呢,給我也留兩個。”
“安靜了許久,還以為早睡著了。”佩蘭也忍不住多嘴了一句。
佩蘭話還沒說完,我已經跑了出來,光著腳,連襪子也沒穿。一身的素羅寢衣,上衣因為是對襟的,隻有一根係帶,裏麵的肚兜已經露了大半。隻是我胸前平平,就連二兩肉都擠不出來,所以也不在乎了。
我出來一看,那五六盤的大瓷碟上擺的滿滿的粽子,用各種彩帶捆綁著,哪裏是一時半刻就能吃掉的。
所有人都是一本正經的表情,但明顯我又被套路了。
晚上入席,我再沒有心情吃東西,大家舉杯,我也不過是食不知味。空著肚子喝了酒,胃裏寡的難受。後來又走了一段路程,躺在床上這一會兒我早覺得餓了。
羅纓已經給我把粽子剝好了,我用一根箸兒插著將它們串成串,就著香茶,真的一口一個。
“嗯,好吃,好吃。”我一邊吃一邊點頭,衝著王爺和羅纓笑笑。
這兩人也隻是看著我吃,臉上滿足的表情像是哥哥嫂嫂打量幼妹,又像是爹娘寵縱的嬌兒。
“差不多夠了,仔細不消化。”羅纓提醒我一句。
“明日無事,我也不出去了,待會兒晚點睡。”我說。
“我見你昨日帶回來的一把好胡琴,要不也讓我和王爺受用一回?”羅纓可能就是怕我不消食,逗著我多動一動。
“她手受了傷,歇一歇吧。”王爺阻止了,大概也是怕我被人消遣了。
“無礙,小傷而已。隻怕就胡琴一韻,顯得單調了,要是能有洞簫和箏來相合就好了。”
其實要是有古琴也是很好的,隻可惜花潼不在,他在的時候我也沒能和他好好研習研習,盡給他添亂了。可他要是不走,我也不能確定他才是個真正風雅的人。我也不必總防著他,不敢表露真性情了。
也不知他現下如何了。有些人在眼前的時候,發覺不了他的重要,可一離開,才明白他的好。大概我在心底也是羨慕和佩服他的,是怎麽有勇氣丟的開身下的一切說走就走的?
我當年也是說走就走的,可我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南榮的身上了。更因為一個可笑的因由,我就後悔了。就那麽愚蠢的一步回頭,我就害死了為我舍棄一切的羅纓。
“罷了,何苦又要累別人。折騰一番,吵鬧的他人也休息不好,隻撿你最熟悉的隨意奏來就行了。”羅纓已經讓人將太上皇的那把胡琴拿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