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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3章 乾道六年,五月 9

  “老二媳婦,你笑什麽?”聖上突然義正言辭的質問我,把我唬了一跳。


  我趕緊把自己的嘴死捂著,睜著大眼睛弱弱的問了一句,“父皇,下妾笑了嗎?”


  我這樣一問,其他人都忍不住了。那蔡婉容直接噴了口中的茶,“韋氏,你怎麽不把你那張小臉全遮住?”


  “父皇冤枉王嫂了,她就長著一張笑臉,明明沉著臉,別人還以為她是在幸災樂禍呢!”恭王打趣我真是不分場合啊,他今日是誠心要跟我過不去。


  我氣得一下站了起來,伸手指著恭王,話到了嘴邊才驚覺自己的失禮。可是眾目睽睽之下,我又不好收回,要不然也顯得我太勢弱了。於是在刹那間調整的了心態,用嫌惡的語氣低吟了一聲,“你閉嘴!”


  我家王爺見我如此,立刻回眼看我,沉聲道,“坐下!”


  王爺一聲喝令,我幾乎是下意識的就收回了手,然後想也不想的坐了下去。我連表情都是懨懨的,隻是委屈,不敢生氣。


  “你看,我就說王嫂長著一張笑臉,都這樣了,還是不見一點惱怒之色。”恭王還是不依不饒。


  “三弟別胡鬧了,你王嫂怎容人戲謔!”我家王爺清淡淡的一句話,穩穩地身姿坐著,真像羅纓形容的,如一尊不動大佛。


  “我家王爺也是喜愛王嫂的為人,對旁人他可不敢如此無禮。尋常閑話間也總與妾身讚王嫂是個爽性之人,也知道王嫂定不會與我家王爺計較。今日畢竟是家宴,尋常百姓家也是一樣的說笑取鬧的。幼女幺兒總是最得寵的一位,往日在家,我家小妹也總氣得父親吹胡子瞪眼睛。不過是誰都明白的道理,愛之深責之切罷了。”


  “是呢,父母愛子,天下都是一樣的道理。陛下方才可不就是在吹胡子瞪眼睛!依妾身看,四皇子年歲也不小了,身邊也該有個貼心人。這父子鬥了嘴,也能有個轉圜的人不是?他日等他為人父,也就明白了陛下的苦心。”


  四皇子聽李婕妤如此說,隻是不在意的笑了笑,“喲,謝謝庶母惦記,隻是兒臣這命中,生來就沒有姻緣,注定一生孤寡!婕妤娘娘進宮晚,若是不知這其中的緣故,還得要問問兒臣的父皇。”


  李婕妤被他一說,麵上訕訕的,她又不像我是慣被奚落的。在後宮,皇後也要避讓她三分,一樣的姐姐妹妹的稱呼。她算得上還年輕,人也生的美,有封號的嬪妃裏也就她的模樣最上層。


  皇後臉上掛著一絲冷笑,自己則是不動聲色。


  “四弟!”我家王爺終於也忍不住了,我就知道他會在恭王之前開口。


  我去瞧恭王,恭王置身事外的正把自己麵前一疊果子送給自家的夫人。


  “怎麽,慶王殿下這是要行長兄如父的權利?真是可惜了太子殿下,他都沒來得及訓斥我幾句呢,就已經往生極樂了。”


  聖上剛緩和一點的臉色立刻又凝重了起來,將手中的銀箸一拍。他一丟箸兒,在座的人也全都丟下手不再動餐。還好我已經吃的差不多了,咽下嘴裏最後一點粽子,正好不撐也不餓。


  心裏隻覺得這人真有意思,誠心是來冷場的。他若是作為靈風真人,我們這些人還要給他行禮,就是對聖上一樣可以不跪,就連宗祠也不必進了。


  現在作為這趙家的老幺,真是任性的沒有一點風度,斤斤計較的不就是爹不疼娘不愛嗎?就算聖上憤恨的丟臉色,怕也不會真的生氣的。四皇子要是真的表現的雍容大氣有涵養,隻怕聖上才會心寒吧?


  “極樂是佛語,靈風真人也參悟佛法嗎?”我突然開口,說完自己也愣了愣,納悶自己這是出的什麽頭。


  四皇子聽我如此說也沉寂了一下,看著我怔了怔,突然又開心的笑了起來,“王嫂真是護夫心切啊!”


  “李姐姐說的還真是對呢,你看他們這一對對的,就欺負四殿下形單影隻了。”蔡婉容話一說完就意識到不對,度量李婕妤的臉色是更難看了。


  我們這可不是一對,不是還有個容夫人嗎?恰巧多出來的容夫人又是李婕妤的親侄女。


  “縱然妻妾成群,但能內院和睦。家主無憂,才能綿延子嗣,永葆富貴。”容夫人說的還真是一臉傲嬌啊。


  “是呢,容妹妹是我家府上最受累的了。”我“哈哈”笑著,盡管沒心沒肺。瞥眼看見自己的左手,手麵上已經青紫的暴起,還破了兩處皮,慢慢滲出血來。這娘們下手可真夠狠的,沒必要就這麽撕破臉吧?


  “這份功勞兒臣就不爭了,自然有兩位兄長效力。”四皇子依舊語氣輕佻,滿是不在乎。


  大概是被“兄長”一詞觸動,聖上臉色忽然緩和了下來,帶著卷雲冠的頭輕點了一下,“時辰差不多了,去上皇那邊吧!”


  去德壽宮我們都是用的轎子,後宮除了皇後謝氏李婕妤和蔡婉容以外,還有其他幾位彩嬪。同行的還有外臣,這樣一來,隨侍的人就更多了。


  三位皇子騎馬,加上幾位護衛領著隊伍先行。滿規格的依仗,一行人烏壓壓的就去了。前頭已經走了半日,後頭還在準備著未動。


  到了德壽宮,巳時已經快過了。內眷入內殿,除了我們幾人之外,還有其他幾位朝臣命婦。更衣用茶之後,出來跟太後見禮,大家寒暄幾句,之後就入座了。


  席間自然是說不盡的珍饈美味,各種奉承阿諛之詞聽得我掉了一地的雞皮疙瘩,說的人反倒毫無愧色。


  皇後謝氏因是侍女出生,家底單薄,最怕被人挑禮,所以也最在乎他人的看法。她原先在前皇後夏氏那吃了不少苦,好不容易熬出頭,便把那謹小慎微的性子慢慢丟開了。漸漸地原本挺低調內斂的人,也喜歡他們巴結迎合了。


  倒不像太後吳氏,已是頂峰的人,求的不過是個安穩晚年,為來世積一點功德。加上她年歲也大了,身下又無一兒半女,雖然家世一樣微弱,卻更加看開了。所以這幾年她越加的愛清靜,不喜浮華。


  隻是今日太後是主,不好早退,少不得的要多陪一會兒。她有心護著我,旁人也知道我與德壽宮的關係,皇後也不好再拿我作法,所以我隻管樂我的。


  歌舞雜劇一樣樣的演來,不過都是些應景的吉利劇目,好些我都已經看膩了。早先排的新曲目,都是先緊著他們外麵的大相公們優先,一時半刻也輪不到這邊。因為礙著外婦,究竟連優童都進不來,一應的都是女先兒女舞姬之流。


  我昨晚睡得晚,今早又起得太早了,酒足飯飽之後越加的低眉合眼起來。今日也是個好天氣,感覺比昨日還要熱上許多。昨日好歹還有些微風,今日看著樹梢,竟是連晃動一下也不曾。


  廣廈大殿最是顯得舒適的地方,人多眼雜,我又最能偷閑。所以抬眼間錯開,跟娟姑姑說了一聲,便獨自溜了。我房間離得遠,隻怕有事找,便不好過去,出來之後卻不知去哪才能偷眯一會兒。


  德壽宮是我熟的不能再熟的地方,應該是比慶王府還要感到親切和有歸屬感的了。隻是今日人多,我這一身華服珠飾也不好弄亂了,所以隻能在不遠處隨意晃晃。


  路上正巧遇上一位眼熟的小監,跟著他的師傅一個姓,路姓,有一個很好記的名字叫“若非”。從前都是在射廳答應,大概今日人多事忙,也勞動了他們出動了。


  “小路子,這是去哪?”我伸手攔了一下,直接開口問。


  他遠遠的看見人,早就低身行禮,根本不敢抬眼打量人。這時聞聲一抬頭,見著是我,便笑了起來,“奴才當是誰,原來是韋家小妹。”


  我跟他們無禮慣了,他們跟我也是一樣的沒大沒小。在他們眼裏看來,韋家小妹這樣的稱呼肯定比慶王妃更能入我心。自然我也不可能介意,隻是一笑便了之。


  “師傅方才叫我送水去,這會兒正要回去呢。感情夫人一定是覺著無聊了,要不隨奴才去玩玩?何必在這敷衍!”


  “好啊,你師父他們提心吊膽的在上頭伺候,你們倒是忙裏偷閑吃酒耍樂了。”不過是嘴上一說,我也是一樣的笑嘻嘻的滿不在乎,真的想要隨他們去樂樂。


  隻要能合脾氣了,我跟誰都能玩得起來。從前在德壽宮,我也不總是粘著太上皇和太後的。和這些小監小宮女們我一樣能玩的十分開心,他們猜拳行令還是我教的呢。


  他們整日呆在宮裏,偶然出去一趟也是公差,誰能有心思了解外麵的花樣。隻有我才是個最會玩最新潮的人,因而除了連帶他們受罰以外,我還是很受歡迎。


  “奴才師傅也是一樣的閑人,真正忙的不過是孫爺爺他們幾個,人家的造化奴才們這輩子也沒辦法追上去。”


  “可知你們也沒個上進心,焉知以後掙不到他們的臉麵?”太上皇畢竟年歲大了,他們這些小的又不在眼前,不過混個安穩度日。真要有心尋出路,隻怕是不成了。況且他們都是無根的人,就算掙得一身榮華又是為了誰,就如孫大監那般,也不過守了一個“忠”字。


  “所以奴才們才趕來巴結夫人啊,指望夫人以後帶我們飛黃騰達呢!”這個小滑頭說著還不忘向我不言而喻的眨眨眼。


  “就我這樣的一看就是個沒出息的,你們可別押錯了寶。你看,有出息的人在那呢?”


  也是巧,說話間正巧看到了一人,他穿一身顯眼的方心曲領絳紗袍,腰懸綬佩,腳蹬黑舄。早上在席間,我可是沒少瞪著這人,現在出現在眼前,實在是太好認了。


  隻見他瞥眼無人,一腳踏入花架樹蔭處,手上一掀衣袍,我已知道他要做什麽。我好在身處他的下風,大概也不成想我會再此,旁人就算看見也會主動的避開。


  我躡手躡腳的跟著他跑上前去,隻是身上的環佩到底礙事,我今日又帶了鍾玲,不僅行動慢了,還有掩不住的動靜。


  “哈,我就說你是狗,到哪裏都這麽沒素質。萬一人家要來采花戴,滿頭都剩了你的尿騷味。”


  我沒誠心要偷看他,所以還離著一段距離我就喊了起來。可我是真的要他驚慌的難堪的,叫他就知道欺負我。


  可剛走到近前,恭王已經放下衣袍轉了身,一下子朝我敞開胸懷要來攬我。我潛意識的讓開,往後退開一步,不想腳上踩到了一塊滑石,身子一晃,已經要倒下去。心裏還想著,不好,我又要去換衣服了,臉上可千萬別掛彩。


  可我並沒有真的倒下去,恭王快步過來抓住了我伸出的手。而我的後背被人托了一下,往前一推,我已經穩住了重心。


  我甩開恭王抓住我的手,剛要朝他瞪眼,恭王已經笑了起來,指著我的後麵說道,“可不是我一個人沒素質,我是跟著他來的。”


  我順著恭王手指的方向看去,在我身後的人是——我已經預感到了是誰。有些事真的很神奇,大概所有緣分都沒有辦法用順理成章來鋪寫的,遇見這個人,就隻剩了巧合。


  “四殿下!”我叫了他一聲,但人隻是木木的站著,沒有給他行禮。


  “你喝酒了?”他清淡淡的問了我一句,沒有質問的意思。


  他麵沉如水,看不出喜怒,高高在上的拉開距離,給人的感覺觸不可及。他這個樣子,比我家王爺還難接近,至少我能確定我家王爺是好人。可我不知道他要做什麽,又想要什麽。


  我不僅飲了酒還吃了肉,又喝了生泉水,還吃了好大一份的櫻桃酪。


  “桌間禮儀。”我隻簡單的回答了四個字。


  “去吧!”他朝我揮了一下手,那姿態像極了我家王爺對我的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哦!”我還真聽話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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