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2章 乾道六年,五月 8
羅纓好幾次提到她,都蹙了眉頭。玉藻還曾提議要把她給做掉,也好一了百了。但最後被羅纓否決了,想來也是不能做的太難看。
容夫人見紅蝶沉了臉色,自己也隻是冷笑一聲。原本摸臉的手又去整理著自己的鬢邊,一邊還低聲說了一句,“那我也要有那厚臉皮啊!似姐姐這般的遭遇,早就不願苟活於世的,哪裏還敢招搖過市,跟無事人一般。”
容夫人話一說完,紅蝶也跟著冷笑起來。
我在自己內心狠念了四個大字,“寵辱不驚!”
所以很快我就擺出一副爛漫的笑臉來,“妹妹說什麽,我聽不清。要不,再說一遍?”
容夫人看著我,抿了抿嘴唇沒說話,一路上都沒再跟我說話。不管她是想激怒我還是純粹打擊我,都沒那麽容易呢!
到了宮門外,恭王家的馬車也是剛到。他那邊停下,我們這邊也停下了。容夫人掀起一角車簾,我瞥眼看見恭王也是騎在馬上。遇見的一瞬間,恭王恰巧也朝著我們這邊看來。容夫人一驚,趕忙丟下了簾子。
聽見外麵的內監說,“四皇子還沒到,兩位殿下略等一等。齊整一些,聖上見了也高興不是?”這話裏的意思是聖上特意叮囑的了,四皇子久不露麵,估計連宮門都摸不清呢!
話剛說了不久,娟姑姑在外麵叫了我一聲,“夫人,定國夫人下車過來了,咱們也下來吧?”
規矩都是人定的,守不守其實也看人。
容夫人看我下車,少不得也要跟下來。與其等她磨磨蹭蹭,還不如我先下車,所以我掀了馬車簾子自己就跳下來了。如今我不用裹腳,合腳的鞋子很是舒展,一落地穩穩當當。隻是頭上的發冠搖搖晃晃,身上的環佩也是叮叮當當。
“哎呦,二嫂好身手啊!”恭王上前來調侃一句,伸在半空中的手虛晃了一下又收了回去。不知道的人還真的以為他是擔心我摔倒,時刻做著謙謙君子的舉動。
後麵馬車上的丫鬟婆子跟上來,我的人在給我整理頭上的垂珠,娟姑姑也在我身邊,先給恭王見禮。
我見著恭王那笑嘻嘻的模樣,一個“滾”字在我嘴邊呼之欲出。但我好歹還要顧著慶王府的臉麵,於是隻不經意的白了一眼。恰巧這一白眼要收回之時,遇上了恭王妃投來的目光。她見著我,又瞟了一眼恭王,隨後才笑了起來。
“幾日沒見捷兒,怎麽感覺如隔三秋?”恭王妃說著就上來攜住了我的手,我倆很自然的做親昵狀。
“大鳳,我也是這麽覺著呢,想著要邀你,總是不得閑。今日隻怕事多,人也容易累,明兒定要好好休息一日。我想著擇日不如撞日,要不咱們便約在後日吧?正好帶大鳳你領略一下西湖風光,到時候我這邊包下一條畫舫,隻用自己人伺候。人也不用多,隨你願意招呼誰,反正我這邊就我自己。”
“好,那我一定到。”恭王妃幹脆的答應了。
“到時我也給你下帖子,咱們也走個程序!”我說著便笑了。
“要不給我也下個吧,興許高興了,小王也去參合一趟。”容夫人要給恭王行禮,恭王恭恭敬敬的也給她回禮,這兩人倒像是正經的叔嫂了。隻是一瞥臉遇上我,又是那般的——放蕩不羈!
“咱們娘兒們事,王爺要參合什麽?有王爺在,還怎麽說體己話!”恭王妃做出嬌嗔的樣子,“縱然要去,那也要慶王殿下一同去。”
我家王爺原本還沒到跟前來,隻是下了馬遙遙的望著我們這邊。被恭王妃一說,少不得上前來,正式的互相見禮。
“小王就不湊熱鬧了,夫人要什麽,盡管吩咐底下人便是。”王爺不鹹不淡的說了一句。
我和恭王妃靠的太近了,王爺不好到我身邊來,他和恭王又一向疏離,所以隻得獨自站了。容夫人見此,早挪動了玉步,緩緩地靠向了王爺身邊,而王爺也少不得的要攙扶一下她。
也就這麽片刻時間,已經聽到了馬車聲響。抬眼望去,一輛耀眼的寶馬香車很快就到了近前。車上的馬夫通身玄色,頭上帶著軟腳襆頭帽,額上係著抹額,眼上罩著眼紗,腰間還掛著一把儀刀。給人的感覺特別的精幹,像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高手。
車上套了兩匹駿馬,車夫也趕的急,一瞬間就已經到了眼前。乍然間停住,兩匹馬兒同時用前蹄懸空蹬踏,口中發出一陣嘶鳴。
容夫人受不住這激烈的場麵,往後退了兩步,趕忙的用羅帕掩住口鼻。
恭王妃輕聲笑了笑,“這架勢哪裏像落魄的皇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凱旋的功臣。”
我轉臉看了看恭王妃,但她的目光隻盯著那已經挺穩的馬車,笑顏收回,立即麵沉如水。
等我一回臉,那車夫已經下來,馬車的簾幕也已經被掀起。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隻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以及半截寬大的錦衣袖子。
很快我就看見了那張臉,那張原本很熟悉卻突然變得陌生的臉。
隻見他嘴角含笑,半眯著眼睛,周整的束起了頭發,帶著玉龍冠。臉上幹淨無暇,皮膚白皙通透,眉眼間還帶著幾分秀氣。一身墨綠色的長袍,腰間懸著金玉革帶,一枚環形玉佩很是顯眼。腳上一雙緙絲長靴,長腿一岔,人已經從車上下來了。
那顆朱砂痣又不見了。我很好奇他是怎麽做到的,難道一直都是假的嗎?
“想不到幾位哥哥嫂嫂竟然特意等我,榮幸之至啊!”一開口,他還是這般的調調,我還以為至少要做個樣子的。
所有人都沒有做出吃驚的樣子,連我看見他也隻是客氣的微笑著,仿佛從未生分,也沒有熱絡過。我該一早就猜出來的,可我就是故意不去想,其實知不知道又能怎麽樣呢?
我家王爺嘴裏輕“哼”了一身,轉頭在前麵要走,無奈容夫人吃力跟不上,他隻得緩下步伐來。
恭王朝我擺了一下手,示意我在前麵先走,我不好再拉著恭王妃,隻能自己跑上前去。
“我來扶著容妹妹吧!”娟姑姑跟在我的身邊,容夫人身側還有紅蝶,王爺聽我這樣說便讓了讓,我過去攜住容夫人的手。
“要夫人受累。”容夫人掐著一點我手背上的嫩皮,半日都不肯丟,表麵上卻還是微顫顫的仿佛弱不禁風。
我生忍著鑽心的疼,說不出一句話來,隻一個勁的低著頭,別讓自己踩到了裙擺。
當年初定都城,皇宮建造一應從簡。立了儲君之後,太上皇一心要退,隻將心思用在了德壽宮。當今聖上又是個不喜奢華的性情,所以在位之初,也不過是簡單修葺,之後也未有大興土木的打算。聖上感念太上皇讓位之恩,反倒將德壽宮年年加新,亭台樓閣建了一座又一座。
從太上皇往上,帝位都為太宗一脈,到了聖上這裏,又重回太祖血脈,所以宗祠也是分成了兩處。祭拜結束後,回到重華宮裏用早茶,都是自家人,男女也就不用分開。
聖上和皇後在上座,李婕妤和蔡婉容也在。聖上不睦女色是人所周知的,自從上位以來,也是少有新女。有著封號的,也就這麽幾位,這幾年又去了些。雖然看著寡淡些,但也顯得清靜,沒那麽多的勾心鬥角。隻是,有那麽一兩個就已經夠頭疼的了,她們又沒有一個是能母憑子貴的。
我家王爺居左,因為容夫人的緣故,我若與王爺並肩同坐會將她顯得零落。所以我便往後退,與她的食案靠在一起,也顯得我們妻妾和睦姐妹情深。反正一個妾氏都可以登上大雅之堂了,我也懶得跟她們爭這一時之氣。
恭王夫妻兩個坐在對麵,恭王的下首便是四皇子。咳,我就一直不知道該怎麽稱呼他,叫他白靈風礙著宗教信仰,叫他趙恪,那就更不合封建禮法了。
反正我跟他無論如何也是不可能的,喜歡就是喜歡,放在心底便好了。
點了茶上來,依舊是小團茶。宮裏頭用的白粽子,用蘆葦葉子包裹著,除了白糯米,裏頭什麽也沒包。還沒民間的花樣多,包鮮肉包臘肉包蛋黃,或者包蜜棗包果脯。吃法也是多樣,蘸上細粉的白糖,還有蜂蜜,或者果醬,也可以切片入油炸著吃,那滋味才叫好。
“這粽子真是做的小巧又別致,濃濃粽香下,更是襯托的瑩白如玉。也是父皇和母後福澤深厚,我朝一向繁榮富庶,這新品的稻穀如今也是遍地廣種,想來今年又是個豐收年。”恭王妃先開口說話,她就是有禮想先讓我,我也說不出她這般漂亮的話來。從北宋開始,水稻成為百姓的主食。
於是我隻能配合的點點頭,大口的吃著粽子。幸虧餓了,要不然我可勉強不了自己。
“是呢,要不多久,那水稻就要揚花了。”我家的容夫人適時的附和了一句。
那李婕妤聽了,立馬誇起自家侄女來,“容容小時候讀史書,知道先朝人都吃不到米飯,甚是感念生在當朝。”
“是嘛,隻是提起對口腹之欲的滿足,這話倒是像她家主母的有感而發。”皇後高高地抬了脖頸,朝著我笑了一下,“韋氏,粽子還合口嗎?”
我口裏塞了一大口的粽子,一時半會的也咽不下,除了含糊的“嗯”兩聲,說出來的話別人也聽不懂。
皇後就是故意的,非得要給我難堪。我要是不多吃點,隻怕她難聽的話更多呢。
“呀,看來王嫂已經愛吃的說不出話來了,根據這語調的抑揚頓挫,應該是在多謝父皇和母後。方才兒臣正巧看見王嫂頻頻點頭,還豎起了拇指。”恭王說完還不忘朝我眨了一下眼睛,好似我應該感恩戴德的謝他給我圓場,而他又滿不介意的覺得是小事一樁,寬慰我不必放在心上一般。
老娘是在朝你豎拇指,算你狠!
之後恭王也是一般的語氣,看似隨意的誇讚了幾句,又報了些地方上的事宜。然後又正了正臉色,跟我家王爺商討了起來。
我家王爺少不得的要搭理他,當著聖上的麵,最是要表現的兄友弟恭。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才能滿足當大家長的虛榮心。
聖上隻是聽著,偶爾的開開金口,雖不笑,倒也是和顏悅色的。
接著大家都寒暄了兩句,始終不見四皇子開口。聖上終於忍不住,“老四,你與家人久不見麵,沒什麽話要說嗎?”
“‘十方供養,來之不易,無功享受,惟恐罪過。’標點原因,此話無用。”四皇子說著丟下手中的箸兒,將杯碟擺放整齊,然後雙手合十,低垂眉目。
“四殿下這是按著‘食不言,寢不語’的道門規矩行事呢!”恭王妃說了一句,抬起茶盞呷了一口。
“你既已脫了法衣,那便入鄉隨俗。”聖上神情緊繃,眼角間那份嫌棄的樣子倒是很像對著我時那般。
“又不是兒臣自願穿上那身道衣的,習慣已經養成,沒那麽容易入鄉隨俗。”他話說的輕飄飄的聽不出語氣,隻是這滿不在乎的樣子很容易激怒人。
“你……”聖上瞬間怒氣上頭,憤懣的指著四皇子,“你是在怪朕嗎?”
“兒臣怎敢怪罪父皇。自從入了山門,兒臣每日誦經祈福,隻盼我大宋江山穩定和平,父皇長命百歲。要不然枉費了父皇犧牲我一場,得來的也不過是個笑話。沒有父皇,我這個靈風真人算得上什麽?”
聖上怒急反笑,隻可惜難得見他笑一次,也是這難看的皮笑肉不笑。
“孽畜,朕就不該對你寄以希望,你還回來幹什麽?”
四皇子聽說,將眉眼抬了抬,隨即嘴角翹了起來,露出一張滿是不削的笑臉,“不是父皇要兒臣回來的嗎?”
我一看他這樣就忍不住要笑,連忙低了頭用帕子掩住口。隻是眉梢眼角到底露了餡,正巧被氣的沒台階下的聖上逮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