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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7章 乾道六年,五月 3

  中午用了膳,旁人去休息,隻有我還在反複練習著。夢生見我不再懨懨的,也很開心,連走路都是蹦蹦跳跳的。她也不敢打擾我,隻是笑嘻嘻的看著我,行動都不離我左右。我嫌她煩,可又不好說,於是出去後,就到萬壽橋中的四麵亭上。


  亭上四麵都設了金絲藤竹簾,有坐凳和美人靠,中間還有石桌和四方石墩。我規規矩矩的坐正,隻顧著低頭拉琴,伴著湖水的微風吹來,不僅不覺得困,反而神清氣爽。


  “二嫂!”


  我一抬頭看見恭王正站在亭外笑盈盈的看著我,一身錦袍,頭上的金冠晃到了我的眼睛。


  “三叔!”我叫了他一聲,又繼續低頭專研。


  “不對,方才那調短了兩分,應該頓一下再收。”他說著走到亭內來,在離著我最遠的石墩上坐了,也是低著頭,豎著耳朵在聽我的調。


  “還是差了,收的有些急,不夠潤。而且你指上的力度偏輕,單獨聽來倒是很柔和,可若是龐大的樂隊,你在音辯度上吃虧,很容易成了陪襯還招嫌。”


  他原本低著頭,大概話音結束後發現我停了下來正一臉惱火的看著他,他頭也不抬,隻是將眉眼稍稍抬起,度量我的神色,“要不再試一下?”


  我又見了他那深深的抬頭紋,真想伸手給他撫平。


  “你行你來!”我說著將胡琴遞在半空中。


  他完全不受激,站起身又往我旁邊的長椅上坐了,整個人癱軟的斜躺在美人靠上,耷拉著眼皮懶散散的說,“我還不如你,聽聽就罷了。”說完他就閉上了眼睛,也不知是困了還是真的在聽。


  雖然惱火,但中肯的意見還是要聽,所以他一指出不足我就改了。如此我又試了四五遍,直到一曲終了,他終於不再說話。


  我等著他表態,就算沒有建議,好歹也要讚揚一兩句。所以我看著他,他卻漸漸調勻了呼吸。


  還真睡著了。


  大半天下來,我也是腰酸背痛,脖子都僵硬了。把琴放好,站起來活動了一下,我也大喇喇的倒在了長椅上,還把頭垂在了竹簾外。此時日影已經有些偏西,我在的這一側背著太陽,所以我能睜眼看天。


  “‘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我一邊輕念著一邊以手做弓望著西北方向射了一箭。


  “二嫂這幅好看的皮囊下還真的住了一個男兒心。” 大概我那射箭的目光太冷冽了,恭王一下子從長椅上坐起,看著我的目光頓了頓,才終於在嘴角翹起了一抹笑意。


  “父皇為什麽不用辛大夫?”我問。


  恭王勾了勾嘴角,半響歎了一口,隨後才說,“君王有君王的無奈,臣子有臣子的不得意。”


  “‘一身轉戰三千裏,一劍曾當百萬師’,大概虞相更合父皇的意吧!”我說著抬起身衝著恭王笑了笑,“我差一點以為他就能成為下一個霍將軍,‘棄疾’‘去病’,你看他倆的名字多像一對?”


  “沒正經。”遇上我這麽個人,恭王也是一臉無奈。如果他不想著算計我,我……也不可能跟他成為知己的!


  我沒笑,繼續道,“雄姿偉岸真丈夫,慷慨磊落有大誌,可多少人都敗給了你們這些權謀者。”


  恭王聽我這樣說,“哈哈”笑了兩聲,大概是笑我這話說的太幼稚了。


  我也覺得很沒意思,我跟他說這些幹什麽呢?


  “三叔,問你一個很嚴肅的問題。”我說著用手背摸了摸自己的臉,眨著眼睛問,“我這幅皮囊真的好看嗎?”


  “好看,好看到我都想親你了。”大概要不是在德壽宮,要不是隨時有眼睛盯著,要不是身邊就有人,他真有可能上來親我一口。


  “那你來吧,這次我保證不咬你了。”沒辦法,誰讓我就是招人喜歡呢,可想討好的人卻對我不上心。


  恭王看著我笑的更大聲了,仿佛開心的不得了。


  我們在亭內就已經看見從橋上走過來的內監,恭王知來意,便站起身整理衣擺,走到了亭外又回身對我說,“你簡直就是《詩經》三百零五篇。”


  那內監行禮後傳話,“恭王殿下,上皇已經醒了。”


  “什麽意思?”我在他身後追問。


  “思無邪!”恭王回答。


  午休後,樂隊進行了第一次的磨合,表現已經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預想著應該會更爛。太上皇的臉色不太好看,大概是不滿意。不是大概,是肯定!

  宮廷樂人都是配合慣了的,但到底是師出有名,便覺得自家高人一等。江湖藝人卻也有著自身的桀驁,有些人又真的會恃才傲物。本來相互之間就已經看不上,再被宮人一鄙視,就更加覺得“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了。


  我有猜到我家王爺今天會來,因為明日就是端陽了,我們還要一起進宮。可是他來的時候恰巧看了一出好戲,彈阮的和撫月琴的那兩位吵了起來。各自又有幫腔,眼見著就要愈演愈烈,言辭激烈的就差動手了。


  太上皇原本就蹙著眉頭臉色陰沉,這會兒更加唉聲歎氣了。清官難斷家務事,又沒個什麽對錯,他也不好偏向誰。也怪他沒有謀劃好,這月琴和阮弦再加上琵琶本來就容易爭鋒相對,推諉起來也是判斷不清。況且這曲子也不盡完善,大家心知肚明又不好明言,所以就算是吵架也是顧左右而言他。


  我是事不關己,隻坐在自己的座上低頭練我的胡琴,身旁有一位打鈸的,手裏拿著一個小銅鈸有一下沒一下的給我搗亂。我一瞥眼去看他,他便轉了頭故意不搭理我,等我一專心,又在“咣咣”的煩人。


  這不就是標準的打鑔嘛!


  我的脾氣雖然不怎麽好,但是從來不會因為這些事惱火的。就是從前我不可一世的時候,於這些事上麵也不會輕易跟人計較的。況且從前,基本上都是我在無聊的煩別人,誰人敢有心來招惹我啊?


  那陳畫師此刻也累了,隻是坐在小杌子上,將紫簫收在了自己的腰間。簫上掛了一個墜兒,打得好繁雜的結子,隻用紅線穿著四顆金珠子。原本倒是好東西,可配上他這樣的人倒是有些違和,一看就是個女子的私房手藝。


  不用猜,十有八|九就是他那個女徒的,這兩人曖昧的完全不像是師徒了。旁人看著也有幾分呷戲的意思,當事人倒是毫不在意。其實他若是一開始就介紹那女子是自家人,旁人也不會多嘴的。


  陳畫師瞧見我盯著他紫簫上的墜兒看,其實我隻是在思量著該給那人做個什麽樣的扇墜兒。但陳畫師以為我是在挑釁他,所以他重新拿出簫來要跟我較量。


  那打鑔的更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哐哐哐”的一個勁的敲起來,好似急著邀人來看戲。我豈是個會認慫的,哪怕這胡琴我還不是多熟練,那也不能先輸了陣勢。


  陳畫師指了指前方一位穿著綠色衣衫的女子,意思是要奏《綠衣》。我有些猶豫,畢竟在旁人眼中我到底還是出自鍾鳴鼎食之家的名門閨秀,何況還礙著太上皇。這《綠衣》是勾欄瓦舍的名曲,卻有些不入大流,我若表現的太熟稔,也會把我顯得不入流。


  隻是我這麽一遲疑,另外一位拉胡琴的先生已經搶了先,他身後那位眼盲的聽見,也立刻來相和。陳畫師當仁不讓,一管紫簫對他兩人也是毫不示弱,隻是那吹笛的看不過去,隨即也挺身過來。此刻還不算激烈,隻能算是切磋,互相之間還帶著謙讓。


  陳畫師得空瞟我,無奈我隻能應戰。我一加入,聲勢就更加明顯了,我們三把胡琴,整齊劃一,虛實結合,配合的天衣無縫。另外吹笙的還有彈箏的也都開始躍躍欲試,宮中樂人也不計前嫌的摩拳擦掌。如此便都一一的加入進來,儼然成了一曲和諧的共鳴樂。


  那吹嗩呐的隻是站著半含笑,太上皇急得連連向他擺手,要他再等一等。若他一發力,旁人都得要歇菜,就剩了他一家獨秀了。


  不同於文人相輕,在音樂上更容易惺惺相惜,都是苦技藝人,何苦各自為難?

  一曲終了,我就看見我家王爺在殿外站著。他也不看我,隻是微斜著身子放空自己。此刻太上皇的臉色總算緩過來了,而且還增色了不少,我家王爺應該不會吃癟了。


  其實在合奏前我就已經看見王爺過來了,內侍知道太上皇情緒不佳,躊蹉著不敢來報,孫大監也在搖頭。所以我家王爺隻能在外麵幹等著,何況昨日才發的話,不準慶王府的人進來。雖是氣話,趕在火頭上也是容易當真的,“伴君如伴虎”,古人的話從來不會有假。


  “皇爺爺,今兒我要先回去了。”我話還沒說仔細,我家王爺就進來了。而且還站到了我身邊,靠的我很近,就差伸手攬著我了。


  我心裏有些想笑,這主權宣示的有些太明顯了,一點也不像他穩重如山的性子。小半個月不見,他看著倒是沒怎麽變,但估計太上皇的脾氣讓他有些難熬。


  太上皇隻是“哼”了一下,原本帶笑的臉上立刻被冰封了起來,連王爺給他行禮也是視而不見。


  “反正明天還是要來的,把你這的好粽子多留些給我。”我一臉諂媚相,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太上皇不會駁了我的麵子的。


  太上皇聽我這樣說,卻隻是冷笑了一聲,“你不說來孝敬我,反倒要我把好東西留給你!”


  “那是他的事,我的另算,咱們倆的交情不是更好一些嘛!”我說著瞅了一眼我家王爺,隨後就攀到了太上皇的胳膊上,隻是纏著他不放。


  “臭丫頭,就會跟我得寸進尺,在人家麵前跟個病貓一樣。”太上皇說著瞪了瞪我家王爺。


  真是委屈死我家王爺了。我心虛的瞟了瞟我家王爺,隻見他頷首不做一言。


  “快點走吧,我這把老骨頭哪裏還經得起你這般扭股糖的折騰。”


  太上皇把我推開,我便乘勢滾開,做出受了很大力的模樣,“皇爺爺,您的內力如此強盛,這掌力都要把我的五髒六腑給摧殘廢了。”


  隨手將那胡琴給拿上,“這把琴我就先帶走了,得空還要多練練呢。”我一說完就跳著出去了,得寸進尺的過分呢!


  王爺跟在我的身後,我走了許久才停下來等他,他依舊用著相同的步伐,慢慢朝我靠近。


  “我要回房收拾一下,王爺先去宮外等我一等。”其實我沒什麽東西好收拾的,穿戴之物兩邊都差不多,自然有人給我備著,宮服翟衣之類的都在王府收著。


  我抬手摸了摸我的鬢邊,玉簪還在,自他那日說過以後,我每日都戴著。隻有那藥丸,因為要冷藏,特意鑿了冰來凍著,夢生小心的給我守著呢。此時,我自然要帶上的。


  “我同你一起去。”王爺的話語有些僵硬,還不容拒絕。


  我本來心裏有愧,就算那晚他吼了我一句,我的氣性也不該這麽大。離家出走了小半月,還不能置之不理,讓他低聲下氣的看盡了德壽宮的臉色。何況在他的理解裏,我又不是真的韋捷,要他紆尊降貴,實在是為難的厲害。


  “好吧!”雖然很不情願,但我的閨房也隻能向他開放了。幸好王爺不是第一人,昨日他來,在我房中等了那麽久,看見我屋裏的陳設也不知作何感想。


  一路無話,我的房間還在清深堂的後麵,穿過大株的梨樹林,四麵又皆是苔蘚成斑,藤蘿掩映下露出羊腸小徑。再上曲折遊廊,沿著粉垣一路走去,然後就看到了我所在的三間小小的房舍。房舍的後院植了一大片的翠竹,又引來一隙清泉,盤旋竹林直接通向小西湖。


  原本這裏建造的目的就是為了供太上皇偶然的閑情逸致,是用來月下讀書紅袖添香的,所以雖小卻別有洞天,處處精致用心。我在此處住著,更加顯得與世隔絕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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