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3章 乾道六年,四月 23
“柴教頭好輕的步伐!”恭王顯然是被驚住了,他身邊的人立刻也圍上前來。
“小人特來接我家王妃娘娘,多謝恭王殿下一路護送。” 馮戎麵色不善,周身散發著戾氣。
“你家王爺回府了?”我問。
“沒有。”馮戎回答。
“那你怎麽不去護著你家王爺,尋我做什麽?”我又問,還帶著幾分心虛,大概我在他的心裏已經十分不堪了。
“王爺在。”馮戎又回答。
我一驚,連忙向他身後看去,他身後黑黑的,連個影子都看不見。
馮戎眼一抬,也朝我身後簡略一望。我立刻會意回身,看見王爺正直直的站在青石板鋪就的路上,麵無表情,眼神冷冽。
我想衝他笑笑,但笑不出來,隻難看的咧了咧嘴,然後慌張的下了馬朝他走了去。
王爺沒有看我,隻是朝著恭王抬手,動作敷衍,冰冷的神情裏又添了份倨傲。
恭王同樣做禮,卻撇開臉去忽略了我家王爺的目光。隻見他嘴角含笑,懶散的牽了韁繩就準備走。
王爺是什麽時候在的?恭王這副勝利者的姿態是因為一直都知道嗎?
王爺依舊沒有看我,也是一句話都不說,我便識相的閉緊嘴巴,不發一聲。馮戎手拿著刀,在前麵走著。王爺一路步行,我也不好再騎馬,還要自己牽著兩匹馬,雖然累,但還是緊緊的跟上去。
回到府裏,馮戎去叫門,此時所有的大門二門儀門角門都早已鎖上了。不過想來是在等著的,一叫門就有人過來了。門上的人從我手中把馬兒接了去,我便準備回自己房裏。
各處已經熄了燈,隻有少數值班守更暫歇處還亮著光,王爺朝著正房後院走去,我少不得還是要跟著他一路。走到院門口,正巧看到查崗巡邏的一幹婆子媳婦們回來,原本要散去,見到了我和王爺,又全都過來行禮。
羅纓也在這行人中,她向來事必躬親,隻要得了空,各處都是不放心。隻是今日她沒有先開口,什麽話也不說不問。等到王爺轉身進了院裏,她也沒有立刻跟進來,隻怕還有話要囑咐那些人。
王爺在穿廊上走著,我亦步亦趨的緊跟在他的後頭,直到他進了那邊的隔間,而我又多走了幾步進了花廳。
佩蘭在外間守著,已經卸了簪環妝麵,頭發簡單的綰著。換了一身白綾寢衣,腳上也是一雙素白綾的襪子。隻是無後跟的鞋子倒是漂亮,像是細麻編製的,又細致的不常見,連花樣兒都難得。
佩蘭見到我回來,隻自己掌了燈,跟著我進了裏間。
“王爺去了羅纓那邊,她還沒回房,你去照應一下。”我說。
“婢子隻管好這一邊,那頭用不著我。”佩蘭忙著又點了兩盞油燈,移了一盞到我坐著的近前。
“那你去把她房裏的丫頭叫兩個進去,隻怕已經睡了。”我又說。
“三娘還沒回來,怎麽就能沒人?”佩蘭看了我一眼,“夫人這是操的什麽心?若是不放心,怎麽不邀爺過來?”
我無話可說,隻好悻悻的笑了笑。
外頭婆子打水進來,一個丫頭也跟著進了來,服侍我洗漱更衣,我便去床上歪著了。
我剛睡了一會兒,聽見那邊有動靜,羅纓竟是在厲聲的質問王爺,一直再問為什麽?王爺則是沉默著不發一言,或者他說了,隻是我聽不見。
我心裏很不安,連忙又從床上坐起,借著外麵的一點亮光,自己摸索著走了出來。佩蘭睡在外頭的榻上,她見我出來,便一個勁的朝我擺手,要我回去。
我的手上還挑著珠簾,一動就會撞擊的發出聲響,此刻還在搖擺著。我愣的站在那裏,一心要聽清他們在說些什麽。
“惠寧,我求你別再心軟了,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這樁樁件件他可有顧念你們的半分情?”羅纓似乎已經急哭了,可是她的語氣很不善。仿佛不管王爺意下如何,她都會按著自己的想法來行事,她隻不過是要王爺明白她的情非得已。
“小緋!”王爺隻念了這一句,後麵就再也沒有聲音了。
“答應我吧,我沒有別的辦法了。”
“真的不行!”停了停,王爺又重複了一句,“不行!”
隨後就聽見了裂帛之聲,於這靜謐的深夜特別的刺耳,羅纓還壓抑的低吟兩聲。我以為是王爺氣昏了頭向羅纓動手,雖然羅纓也是一樣的咄咄逼人,但總歸是她會吃眼前虧。
盡管我還沒有想好到底要幫誰,可我還是義無反顧的衝了進去。
“啊!”伴隨羅纓一聲驚叫,王爺立刻上前擋住半裸的羅纓,指著我大聲的吼道,“滾出去!”
我還呆愣愣的,明明想逃走,可是羞愧難當的整個人都懵了。不是因為看見眼前的春光,隻是因為,王爺竟然用如此厭惡的表情罵我!
我委屈的淚水已經要奪眶而出,可我又倔強的不敢哭,隻好幽怨的轉身,憤恨的往回走。
佩蘭過來扶我,我咬著牙一把甩掉了她的手,暗暗的對她說道,“你說得對,我這是操的什麽心!”說完我就哭了,可是又不敢狠哭,流了幾滴眼淚連忙就收住了。
佩蘭自然不敢笑話我,隻是皺著眉頭,陪著我一臉心事。見亮了燭火,外麵進來個丫頭,一臉的睡意朦朧。
“你們睡下吧,我也累了。”我說著就自己回裏間了。
“洗把臉再睡不遲,要不然臉繃的難受。”佩蘭不放心,招呼著丫頭去打水。
“不用了,我這就去睡,再不起來了。”這話就說的又賭氣了,可我也是冤呢,哪裏能想到他們一邊吵架一邊還想著做這件事。
我回到裏間,剛折過繡屏,陡然間看到一個黑影。這一嚇差點沒把我的魂給驚出來。
我再次發了呆,隻是愣愣的看著來人。他就那麽大剌剌的盤腿坐在我的床榻上,一手還拿了我的扇子在扇風。還是那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蒙臉的布已經被扯下垂在脖子上,頭發略微有些鬆散,用一個骨簪盤了一半。
佩蘭睡覺一向很輕,何況這個時候她肯定還警醒著聽我這裏的動靜,我就是遲兩步上榻,她的心裏都會在掂量。我不敢再招她進來,所以隻好硬著頭皮走到近前。
他隻衝著我笑,笑得一臉燦爛,不懷好意的樣子真想讓人伸手掐住他的脖子。我都不知道,他到底是膽子大還是本領大。這慶王府好說歹說也是層層密密的防範,他是怎麽就能這般輕鬆的如入無人之地?
方才哭過,臉上確實幹幹的很難受,這會兒更加是燥熱的不耐煩。我還站在床榻上,他朝我拍了拍身後的被麵,示意我過去。
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反正是不可能大聲疾呼的招呼人過來將他抓捕。所以我隻好聽話的脫了鞋,然後爬到了床上去。
他並沒有動,依舊坐在榻上。我睡在床上,側著身子麵向著他,沒有蓋被,隻把頭放在了瓷枕上。我離著他很近,清楚的看見他滿頭青絲的後腦勺,掛著蒙臉布的後頸,還有略微有些削窄的肩,以及筆直的後背。
扇子的風襲來,伴著他身上的犀角香,忽然就能靜下心來了。今日這香味很淡,我甚至聞到了原本隻屬於他的味道。
真好啊,他竟然就這樣安靜的在我身邊。
我想他應該很快就要走了,我甚至能預測出他即將要離開的滴答聲,所以我身子動了動,湊近了他幾分。他剛要轉臉來瞧我在做什麽,我便在電光火石間一下子吻住了他。
我從未跟人真正的親吻我,所以我不會也不懂。但我見過別人是如何繾綣的,隻是我總覺得很惡心,也覺得不可思議。我隻會把嘴唇幹幹的觸碰一下,或者純屬惡作劇的咬人,所以此刻我也隻是單純的貼了上去。
喜歡一個東西,總會不由自主的想要上去親親它。人也是一樣的,處處都在引誘著,就是想不顧一切的靠上去。
我並沒有蜻蜓點水的適可而止,而是一直保持著那樣的姿勢和動作,直到他忍不住把我給推開。
他不笑了,用清冷的目光看著我。我用手撐著自己的半個身體,這回輪到我衝他笑得一臉燦爛了。原來他也吃不住我呢,我就是這般的不懂得驕矜,甚至還會反客為主。
隻是我還沒開心一會兒,突然他也跟著笑了起來了。這時他的眼角添上了邪氣,讓我忽然覺得萬分危險。我的心一悚,似乎已經預感到了他要做什麽。
我可比別人害怕更多了,我是會死的!
可我這個秘密跟他說不著。眼下我隻是怕動靜大了,佩蘭會聽見,甚至羅纓和王爺也會聽見。我是一個人在房間裏的,任何一點異常的聲響都太讓人懷疑了。
我慌忙的指了指外麵,用表情威脅他,再敢上前一步我就喊起來。他絲毫不在意,仿佛巴不得我鬧得人盡皆知,大概他不是想要我沒臉,而是要我家王爺沒臉。三年多前,他做得可是比這要過分多了,他大概是什麽都不怕的。
“你喜歡我嗎?”在他即將要碰上我的唇時,我忽然開口問他。
他停下了動作,隻是看著我,房間裏隻有一點點微亮的光,可我看的很清楚。我這床的後邊有一扇大窗戶,剛糊的窗紗是楓葉紅的,這帳子又是銀紅的,所以此刻我見到他的臉,黑影下是反著紅光的。
“你真好看。”不喜歡我,他也是好看的。我忍不住伸手去摸他左額角上的那顆朱砂痣,此刻,這抹紅特別的耀眼。
他想要讓開,已然來不及了,大概他從來沒有碰到過像我這麽無禮的人,否則以他的反應絕對有能力在第一時間擋開。我有一點心虛,似乎很想跟他解釋,並非我對誰都是這般得無拘無束。但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火光,臉上也全是慍怒之色。
這還是我第一次看見他如此生氣!我親他,他都不在意,為什麽隻是碰了一下他額角的痣就這般的忌諱?
正在這樣想的時候,我突然感覺剛剛去碰他的指尖有點涼,低頭一看,竟然是血!
我的第一反應是我自己受了傷,所以我立刻就擦掉了,仔細一看卻沒有傷口。我再抬臉去看他,他的額頭竟然在流血!
我趕忙找出自己放在枕下的帕子給他,他一摔手把我給推開了,隨後上來就卡住了我的脖子。
他幾乎紅了眼,人像中邪了一般,手上完全不知道輕重,我都能聽見自己骨節錯位的聲音。我完全不是他的對手,在他眼裏我比小雞仔還要弱,何況這個時候我就是想喊人也弄不出動靜了。
我難道就要這樣死了嗎?
玩了,我的脖子已經沒有知覺了,腦袋也昏昏沉沉的了,就連心口也在一頓一頓的,估計很快就要安靜下來了。
“啊,好疼!”我忍不住喊了起來,整個人都疼得發虛了。可等到我清醒過來的時候,我才發現,他正咬著我的胳膊。不對,他在吸我的血!
我的守宮砂點在了我的左胳膊上,他咬的地方正是這顆砂的所在。我不知道他這樣會不會有什麽危險,但給我吸毒肯定是沒用的。這毒早就浸透了我全身的筋骨,就算把我的血放幹了也於事無補。
我也很難想象,這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毒。但由不得我不信,我不敢賭。
“夫人,是夢魘了嗎?”佩蘭沒有進來,她隻是在門外輕聲的問了一句。
他一聽見聲響,立刻丟開了我,上床來用被子蓋住了自己。我還睡在床的外側,支起的胳膊緩緩的垂了下來,咬破我皮肉的兩排清晰的壓印,此刻都沒有血滲出來了。我虛的說不出話來,感覺已經要血盡而亡了。
佩蘭到底不放心,我聽見珠簾晃動的聲音,一盞紗燈的微光透過繡屏,照映在我模糊的眼前。
“沒事,我已經醒了。”我幾乎是用盡了全部的力氣才艱難的說了這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