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2章 乾道六年,四月 22
“這是誰家的小娘子,一個人牽了兩匹馬不累嗎?要不讓哥哥們來幫幫你吧?”從我離開孟若台沒多久,就有三個地痞流氓一般的人跟著我。
我又不是姿色出眾的姑娘,這我有自知之明。真不是妄自菲薄,從前的狐朋狗友們就跟我說過實話,我是個不會讓男人犯罪的女人,男人看我根本無感。
所以我才總覺得我家王爺可憐,我這個王妃在別人眼裏看來,隻會越加同情我家的王爺。這大概就是聖上不喜歡我的主要原因。
長的寒磣沒關係,我並不會自卑,也不會因為這個就敏感。這是個論尊卑論身份地位的年代,英雄不問出處的實在太少。縱然後來現實將我剝的鮮血淋漓,但性格已養成,我隻會寵辱不驚。
他們看上的隻是我手裏的兩匹馬而已,這是良駒,若是誠心想買,千金難得。但到了他們手裏,也隻會賤賣。他們隻是賭一把,這馬必定不是我自己的,而他們要在主人報官之前,將這馬兒脫手。
“想要嗎?想要就拿去吧!”我說著扔掉了手裏的韁繩,看著他們三個。
他們三個已經將我小範圍的包圍起來,我想走也是不能的了。
“我看小娘子也跟我一起走吧,配合點,驚動了人對大家都不好。”他們中的一人說道。
他們沒有喬裝蒙麵,我已見到了他們的模樣。看來不管我如何的配合,他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放我離開的。
我笑了笑,“這不好吧,我人可比這兩匹馬值錢多了,隻怕你們拿不動我。”皇城帝都,到處都是巡防營和羽林軍的人,大街上隨便抓一個人都有可能是皇親國戚,“你們也大膽了,就不怕我是豪門貴女?”
這三人聽我如此說都笑了起來,“沒見過哪家的豪門貴女,大半夜的一個人在街上晃蕩,倒是暗娼淫妾席卷了家財偷跑出來的常見著。”
“我這姿色也不至於啊!”我歎了一口氣,看這三人也是長的一副猥瑣卑劣之樣,實在不感興趣。
哪像三年多前的他啊,即使站在血泊之中,即使大刀抵在我的心口,即使他滿是不削的嘲諷我,即使我都沒看清他的臉,可我還是覺得他帥翻天了!
“就是因為你長的如此寒磣,所以才不得寵,人醜多作怪,怕是這身上還有其他值錢的玩意兒!”他們當中的又一人說道,仿佛是被自己的聰明才智折服,自信的又說,“隻怕你比我們還怕報官,就算有了萬一,也隻說這是贓物。”
“那好吧,那你來搜吧,搜到什麽我便都給你們。”我說著就自己解開了外衫,又將腰間的衣帶鬆開。今日隻配了一塊軟玉,還有一個佩帷,另外係了一方帕子,我順手扔給了就近的一人。
大概他們也沒見過像我這般如此不走尋常路的人,一時隻是目瞪口呆的看著我。我已將外衣脫完,下麵隻剩了中衣,若是再脫,便隻有小衣了。
其實我還沒想好下麵該怎麽應對,以我一個人肯定不是他們的對手,何況我的弓箭也不在身邊,手上更沒什麽兵器。
從前在江寧府我是沒有暗衛的,那時候隨便去哪都是前呼後擁的保護周全,直到後來的那件事發生,侯爺才下了血本,替我找了死侍。這三年來我幾乎沒召喚過他們,無論大小事我自己就能解決。
他們的存在羅纓是知道的,否則跟王府的人難免也會有衝突。這本不算什麽稀奇之事,但我請求羅纓一定要替我跟王爺瞞下,至少要當成是我不知情的。反正謊話已經說了,怎麽樣也要圓起來才好,不要看戲的人還沒拆穿,演戲的人倒先撂挑子了。
他們總共有三個人,我也不知他們是如何排班的,反正他們的支出也不在我這邊,我甚至都不確定他們是否還跟著我。他們的師傅總共收了七個徒弟,每人都是一個複姓,這三人分別是司馬、司徒和司空。這三司原本就是一體,練的武功也是相輔相成,所以隻會供一人支配。
當日第一眼見到第五姑娘我就懷疑了,師承一派的人身姿氣度總不會相差太大。鳳娘跟我介紹她的姓氏,又說了師門規矩,我便更加的確定了。往後的總總好奇目光,不過是我故意為之,想靠揣度她來懷念另一個人。
這七個徒弟中隻有兩位女子,除了這排行老五的第五姑娘,還有一位就是他們的大師姐——南榮公子。
對呀,你一個女人為什麽要讓別人喚你公子?又是做著男子的裝扮,騎白馬穿白衣戴金冠,那一眼霸氣中透著嫵媚,直插我的心魂,害得我當了真。
“你叫什麽名字?”姓氏是他們的師傅取的,平日裏也隻是以姓氏稱呼。那時候她跟我說這些,我卻並未放在心上,也不知原來他們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讓人聞風喪膽的無赦令七子。他們中的人一旦露麵,有死無傷。
“川薑。”那時我已確定了她真的是個女子,縱然她還不肯換女裝,可在我心裏的感情卻完全的變了。
“南榮川薑?不好不好……”我連連的搖頭,隻覺得別扭的要命,思索中拽到了腰間的羅纓,我便要給她改名,“我叫羅青,你便叫羅纓如何?”
她看著我,臉上的表情怔怔的,半響才問我,“為何?”
看著她那時的表情,我突然笑了起來,都不知道她在失望什麽,“‘何以結恩情?美玉綴羅纓。’此話無用,用以標點隔開。”
我以為我這樣說,她必定要惱,可是她隻是淡淡的笑笑,隨後就認同了我給她改的名字。
“羅纓就羅纓。”她說完也跟著念了一句,“‘我既媚君姿,君亦悅我顏。’標點。”
我那時候忘了,那首詩的名字叫做《定情詩》,我故意忽略了她的神情。是我辜負了她,她太好了,因為我,卻也太不值了……
“幹什麽的?”遠處有人大吼一聲,聲音甚是渾厚,底氣十足。隨後兩三匹駿馬疾馳而來,一直要到近前一點,我才看清,原來還是恭王!正是喝美了的好時辰,這家夥不回去陪美人,來找我幹什麽?
半圍著我的三人早就慌神了,我在這時又忽然高聲痛哭起來,還不忘說道,“三郎,奴家好苦啊!他們……他們逼我脫衣服!奴家原本誓死不從,無奈寡不敵眾,他們威脅我,還要打我。奴家命賤,可……”
“二嫂!”恭王不耐煩的打斷了我虛假的演戲,“你夠了,快把衣服穿好。”
那三人隻是指著我,真想要動手來打我又不敢輕舉妄動,所以隻是一個勁的大呼,“冤枉,大爺冤枉。小的們隻是瞧她一位小女子卻牽了兩匹大馬,自己又不騎,偷偷摸摸的走這夜路,猜測必有蹊蹺。不過是遇上了白問問,興許就能破了什麽懸案。哪知她這般撒潑胡鬧,自己反把衣裳脫了誣賴小的們。”
另外的兩人也一個勁的點頭,“是呢是呢,官爺不要看我們五大三粗的,又是個破落戶的模樣,可我們卻是實打實的良民。也是想著我們兄弟人多才管了這閑事,可不能聽這浪婦信口胡說,還望官爺明斷。”
恭王還真是不容人小覷呢,即使穿著常服,臉上還帶著醉相,可依舊派頭十足。眉宇之間早沒有了富貴公子的輕浮,一看就是個手握重權的。
“唉,你們沒聽見他剛剛叫我二嫂嗎?沒眼色,還在這狡辯!”我說著拾起地上的衣服,隨便穿了起來。腰帶也隻是隨性的紮了一把,又從那人手上把剛剛他拿我的玉佩方帕等奪回來係上,隻是自然沒有一開始佩蘭她們給我擺弄的周正。
“我若不來,想必二嫂也有脫困之法。從前也是憑著這樣,才僥幸活了下來嗎?”那三人已經被帶走了,恭王下馬到了我身邊,這話仿佛憋了很久,才終於鼓足勇氣在不經意間問出來。
“我是有大福的人,怎麽可能那麽容易就死了呢?”我說著翻身上馬,被人揭傷疤不生氣才怪吧?
“二嫂莫見怪,風涼話向來都是說的無關痛癢。”恭王還真是有自知之明。
“如若哪天你身穿龍袍,可千萬不要問出‘何不食肉糜?’這樣的話,而且還是一副憋足了力氣,滿是不解的問出來。”
恭王笑的心虛,連忙打住,“罷了,罷了,我求饒!”
我自己騎一匹馬,手裏牽著另一匹,一路無話。走了很久,回頭看看,恭王在遠遠的後麵跟著我,他身邊的人又更加的隔著一段距離。此時天已經黑的透透的,街道上幾乎沒有多少燈火,就連那些勾欄瓦舍也全都安靜了下來。
“你這又是為什麽?擔心我的安危?”我轉身問恭王。
恭王見我要跟他說話,便快馬上前來,一麵說道,“這是自然,我把你從慶王身邊帶出來,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如若你有不測,他來問我要人,我可怎麽解釋?”
“隻怕他嘴上怪你,心裏頭卻在謝謝你!”我隨口一說,純屬無意。
“那我也不能吃了這暗虧,兩頭做好人,卻又吃力不討好。”他竟然還順著我的話說,看來誰跟我在一起,都沒辦法謹言慎行的了。
再過半條街就要到慶王府了,原本該快馬加鞭的回去,可是看著兩邊黑洞洞的街巷,突然就不想急著回去了。反正是王爺將我帶出來的,羅纓要怪也怪不到我頭上,我本就是個做事沒頭腦的,誰讓王爺還縱著呢!
“不行,這馬兒一顛一顛的,我憋的難受,得要方便一下。”恭王說著就跳下了馬,隨手扔掉了韁繩,走到路邊掀起衣擺就要小解。
“你們男人就是方便,就跟狗一樣,隨走隨伸腿,在哪兒都能尿一圈。”我還坐在馬背上,側著身體表示我無意觀看。
“那你們女人就同貓兒一般,就是尿個尿都要挖個坑給埋起來,一緊張便慌張的了不得。做什麽都是諱莫如深的樣子,躲躲藏藏生怕被人發現,受到一點冒犯就要死要活,其實有什麽大不了的呢?”
“噗呲!”我忍不住大笑了一聲,“我真是說什麽你都有話接啊,恐怕旁人再也想不到你竟是這樣的恭王。”我說著回身看看他的隨從們,他們雖表情平淡,卻全都全神貫注著這邊的一舉一動。
我突然又心生惡意,拉著馬兒的韁繩就走到了恭王的後麵。
恭王剛方便完,正抖擻著準備係小衣,忽一回身看見我正直勾勾的以俯視的姿態盯著他看,他被嚇的猛地一哆嗦。
“二嫂,咱能不能稍微,哪怕隻是一點點的矜持?”恭王被我的舉動弄得很無語,慌忙間衣服怎麽也係不好,臉上的神情就更窘迫了。
“你這不行啊,從前我在金陵城與人賭酒,席間可是不能離座的。若是我們這會兒還在喝,你已輸了幾趟了。”
“哪有這般折磨人的賭法?”他自然不懂,大概隻有他給別人定規矩,沒有別人約束他的。
“我看是你每日歇女歇的太多了,毀了身子了。再說你有必要一驚一乍的嗎?從小伺候你的丫鬟美妾什麽沒給人見過,我看你倒像隻貓兒了。”
“那能一樣嗎?我可是敬著你是我二嫂。”恭王已經整理好了衣衫,再次上了馬兒。
“得了吧,你是敬著我是你二嫂,還是因為我是韋捷啊?”倘若真的敬我是他二嫂,大概他也不會那般的不尊重了,我若真忌諱他,隻怕他反而更加的得寸進尺。
“要不哪日我請你喝北燒酒吧?那酒一點不甜,烈的很,省得這黃湯灌的沒數,也喝不出個輸贏來。”
“行啊,我來者不拒!隻是……”我剛想說隻是別再膈應著我了,遇見韋揕的那一出,就算不是他故意為之,可是明明能避免的。
可是我臉上還未來得及收起笑意,就看見馮戎從黑暗處走出來,恭王猛地一勒韁繩,惹得馬兒不住嘶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