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7章 乾道六年,四月 17
“噗!”我忍不住笑了起來,看不得王爺這般正正經經。他跟羅纓還真的是一路人,是不是兩人相處的久了,一顰一笑都是夫妻相啊!
“今日父皇當著皇爺爺的麵也正兒八經的叫我‘老二媳婦’,你沒看見皇爺爺憋著笑差點沒噴出來。他既然生氣那就應該找個嚴肅一點的稱呼,哪怕叫我‘韋氏’也是好的啊!”
“不得置喙聖上!”王爺正了正臉色,隨後又說,“父皇沒有生氣。”
“生不生氣的我也看不出來,反正我就從沒見他對我笑過,一直都是嫌棄的要命。”
王爺抿了抿唇,忽然問我,“你是怪我沒有改善你跟父皇的關係嗎?”
我放下手上的韁繩,目視前方,良久才說,“跟我有什麽關係,我又不稀罕!”說完之後我的心裏有點像是被針戳了一般的疼,隱隱的,又不真切。
我轉臉去看王爺,王爺抬臉朝我看來,很努力的衝我笑了笑,“上皇說想要舉辦一場大型的蹴鞠比賽,父皇也讚同,強民健身,也能震一震國家士氣。”
“哦,是心血來潮還是蓄謀已久啊?”我有些心慌,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詞,仿佛王爺這時的話也是怕氣氛尷尬。
“……”王爺果然無話可接。
“不過這項差事父皇交給恭王來辦了。”王爺說著牽了牽韁繩,以防馬兒撞到路上的行人。但其實我們走的很慢,就像自己步行一樣的速度。
“恭王性情歡脫不羈,不像王爺這般穩重,可能父皇覺得他更會玩一些。”
“不,我一向也不太討父皇歡心,恭王才是他中意的類型。”王爺說著,自己低了頭。
唉,我都想伸手過去抱抱他了。
“沒關係的,我知道你其實也沒那麽稀罕。”我有一種感覺,王爺並沒有那麽強烈的想做太子,甚至他潛意識裏是抵觸的。隻是形式迫人利益牽扯,逼得他不得不如此。
做個富貴閑王爺有什麽不好啊,隻有玩才是對的,可為什麽非得是成王敗寇呢?
我手指了一下前方,“是去豐樂樓嗎,那我們比賽如何?”說著我就已經擺好了架勢,準備衝過去。
“不可,路上行人多。”王爺才不會做這樣莽撞的事呢。
正在這時,從我們身後傳來一路疾馳的馬蹄兒踢踏聲,一位帶著稚氣的女聲喊道,“讓開,快讓開!”
這女子鮮衣怒馬,生的也甚是嬌俏。她還不時用鞭子抽打著,使得本就奔跑的駿馬越加急速奔騰起來。
見到她所經之處也是雞飛蛋打的狼狽不堪,她卻毫不在意,一眨眼人就沒了蹤影。
我和王爺趕忙讓開來,隻覺得一陣風過,連我們的衣帶都飄了起來。我和王爺相視一看,王爺衝我笑了笑,我卻笑不起來。所以說,遇到這種貴小姐,惹不起隻能躲得起了,從前我也是這樣討人厭的。
“王爺說的對,我們還是慢點吧!”反正也是閑的,興師動眾的不過是為了吃一碗冰酪。
“五年前,父皇命我與周大相公隨行去江寧府辦一趟差事,走在金陵城中也遇到了一個姑娘。瘦瘦的身子,小小的個子,騎在高頭大馬之上威風凜凜。身著緊身騎裝,腰束革帶,頭戴墨色眼紗,稚氣未脫的臉上神氣十足。身附黑鐵長弓,馬鞍上懸著一個箭壺,裏麵放著滿滿的白羽箭。雖還小,可就是覺得她奪目亮眼,身姿高貴俊致,渾身氣度迫人。”
我轉臉去看王爺,臉上露出訕訕的笑容,“隻怕王爺那時遇上的人,多有可能是我。我家小姐連馬都不敢騎,她都是讓人搭了一個木馬擺擺樣子,或者讓家裏的奴仆趴下給她當馬騎。”
王爺卻不理我,自顧自的說,“我問她是誰?當時同行的還有江寧府的通判,此人麵帶一絲驕傲的告訴我說,這是韋侯爺家的嫡女,也是韋氏一族這一代的獨女。不僅精於騎射,發必命中,馳驟如飛,還能歌善舞,精通辭賦。含著金湯匙出生,卻又最是會討人歡喜,縱然愛玩,也無人與她計較。”
“隻怕這人也不了解的很,人雲亦雲罷了。”我連忙解釋。
“不巧,此人是韋侯爺的同宗兄弟,也是韋氏一族的人。”王爺說著,雲淡風輕一般的瞅瞅我。
“……”我發現不管王爺以後要說什麽,一定得要等他說完了再解釋。否則永遠也不知道他還有什麽等著我,就看我著急忙慌的敗露。
“你看,連自家叔叔都不認識,我真的是個假冒偽劣的。”從前,我將誰放在眼裏啊,一個小小通判,我根本都不削於認識。
“他向著自家人說話也是再平常不過了,何況麵對的還是你們這樣的人。”五年前我才十三歲,全族人還在期盼著我能成為太子妃。他們都巴望著我能再次光耀全族,自然我就是再差勁,在他們眼裏也是好的。
“當時,我們並未暴露身份,就連穿著都帶著幾分寒酸。所以,你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離本小姐遠點,你這臭乞丐!’”王爺皮動肉不動的說了這一句,還真的有我當年傲慢無禮的樣子。
“……”不說話,等他徹底的說完,我再想辦法辯解。
王爺果然轉臉看看我,大概我這個樣子很搞笑,他自己也笑了起來。
“街上有一個老嫗在同商販買東西,遇到價錢不合理,兩人正在爭吵著。老嫗身後的竹筐裏背著一個小童,孩子頑皮,因為一直呆著不動,就想從竹筐裏翻出來。老嫗同商販吵的太專神了,孩子這樣大的動靜她也沒察覺。眼見著孩子就要掉下來,雖不算太高,但摔在青石板上,隻怕也危險。”
“你快馬急鞭的衝過去,一把接住了掉在半空中的小童。可是那老嫗偏在那時轉了身,還往你那邊靠上去。你急拉韁繩,馬兒受驚,一下子抬起前蹄發出了嘶鳴。那老嫗被嚇到了,隻站在馬下不動。你情急之下隻能硬拉著韁繩不鬆手,等我們的人幫你把老嫗拽開,你也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你人雖摔了下來,可是懷裏抱著的小童卻安然無恙,還笑嘻嘻的摸你後背上的長弓。我上去拉你,你就罵了我那一句,還把懷裏的小童扔給了那老嫗。惡狠狠的說,‘下次再擋本小姐的道,直接讓我的烈風將你們踩成爛泥!’那老嫗還以為你是在欺人,見你這般囂張,小童又無事,她也不敢攔你。”
“……”王爺,你還有什麽話沒說完?
果然,王爺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又接著說道,“當時正是仲夏之日,天氣多變。過了午後,突然狂風大作雷電交加,沒多久就下起了瓢潑大雨。我們一行在昭月樓上吃酒用飯,我坐在臨窗的位置,一瞥眼間又遇到了你。”
“狂風暴雨裏,你依舊騎著那匹叫做烈風的馬兒,任由大雨將你淋得濕透。馬後背上還馱著一隻奄奄一息的山羊,前麵又掛著兩隻野兔,箭壺裏少了一半的白羽箭。”
“我們當時在三樓,二樓有人叫你,他們真的管你叫羅青。他們笑你傻,說好的去行獵,但因為天色有變,大家都沒有去,就你一個人當了真。他們也笑你,說你馬背上的山羊這般肥,定不是自己獵的,說不定是偷的周圍農戶家的。他們還笑你,問你箭壺裏的箭是不是被你扔掉的,你哪有力氣射完三十支箭,不怕手抖得再被你家小丫頭徒手接住了?”
“他們大概跟你很熟,否則也不會這般明目張膽的嘲笑你,可你這個人倒是認真了。你不聲不響的抽出一支箭,又將後背的長弓拉開。二樓的人見你如此,全都慌了起來,連忙求饒,喊你奶奶。可箭已經上弦,你並沒有要收手的意思,對著二樓,幹脆的就射了過去。”
“隨著一陣崩裂炸響,底下一片扼腕歎息之聲。一人氣急敗壞的大喊,‘羅青,你腦子壞掉了,老子剛弄來的曜變天目盞,你拿什麽賠給我!’當時我有護衛在身,見你箭術如此,忍不住暗歎一聲,‘好箭!’其實按理他不該作聲的,而他也不是個浮躁的人,大概你真的很出色,讓他忍不住想誇你。”
“你見到還有人在看你,忽然又抽出了一支箭。馮戎如臨大敵,瞬間將我護在了身後。你嘴角淺淺一笑,正好挑到了目標。”
“你家叔叔也慌了神,顧不得體麵,朝你喝令了一聲,‘韋捷,不得魯莽!’你停頓了片刻,最終還是收起了箭。我不知道是你家叔叔對你的這一聲喝令起了作用,還是你根本無心取我性命。”
“我不記得了。”這種事情,對我來說太稀疏平常了,我並非善良人,那些低階如螻蟻的人,在我眼裏生或死真的隻是憑我的喜好和心情。
王爺目視著前方,神情很空乏,“你那漠然冷峻的樣子,我一直都記得。你不是豪門貴女嗎?衣食無憂人間不愁,你哪裏來的那一身殺伐之氣?”
殺伐之氣?我忍不住想笑,我隻是個惡霸而已,比那些戲本子上形容的惡霸還要可惡十倍。何況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更沒什麽悲苦,唯一擔心的就是希望自己不要被選上太子妃。
“因為我不是真正的韋捷啊!”我依舊笑嘻嘻,“真是陰差陽錯啊,王爺見到的人竟然一直都是我這個假小姐。王爺,當你知道我要成為你的王妃的時候,是什麽感覺,是不是生無可戀?”
原來你早就見過我了,還一直記得。可三年前,你找到了我,當我跟你說我不是韋捷的時候,你的表情為什麽那麽自然?為什麽不動聲色的就陪著我演戲了呢?
大概你也希望我不是韋捷吧?
王爺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們已經到了豐樂樓。
“哎呦,二位貴客,實在是不巧,今日做的一千份冰酪已經全都賣完了。”店家不論是誰,都是一樣的客氣笑臉,拒絕人也是感同身受的無奈。
“賣完了?”看來我今天還真是無緣這一口了。
王爺回身看我,“要不要再去其他酒樓看看?”
小二立刻接住了話茬,“估計也懸,孟若台的人今日將這幾條街上尋遍了,什麽新奇美味一律不問價格都被搜刮了去。她家今日有大戲,貴客多,臨時還借調了許多的人手。現下還未到熱的時候,所以每家做的量都不大,也不敢多做,這會兒你們到哪家隻怕都是一樣的。真要饞這一口,明日趕早吧。或者這會兒下個定,報上家門地址,預約個大概時辰,也是一樣的送到府上。”
“孟若台今日有什麽大戲?”我倒是先激動了起來,我最愛看大戲了。
孟若台是這臨安城裏最大的一家勾欄瓦舍了,每日客流量可達數千多人,裏麵的藝伎樂娘倡優不計可數。小唱、嘌唱、諸官調、雜劇應有盡有,更新不斷,甚是熱鬧。不光男人愛去,富貴人家的女子也愛去湊個熱鬧,包個雅間下來,靜靜聽一曲,蠻有情調。
“請的江寧府的雜劇班子,耍得牽絲戲,今日是頭一天,演得曲目名叫什麽《戀黃泉》!”
“黃泉有什麽可戀的?”我也就是這麽順嘴接一句,但我心中已然感了興趣。原來是江寧府來的,隻怕也是我從前鍾愛的誌怪類型,什麽妖魔鬼怪魑魅魍魎的,最有意思了。
那小二見我問,一時手上也沒活,便跟我扯了起來,“所以說今日孟若台貴客爆滿呢,早幾日那宣傳畫報就發的滿天飛了,把這《戀黃泉》的故事大概也講了個七八。不同於以往書生與小姐,或者書生與女鬼,亦或者將軍和藝妓的故事。他們演的是黑白無常的往事,還編的甚是離奇呢!”
“黑白無常!他們不是謝必安和範無救嗎?兩個男人有什麽可歌可泣的故事?”我問的一臉無知,可是內心一點都不天真無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