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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4章 乾道六年,四月 14

  誰曾想我艱難跑上了樓,樓上竟然一個人也沒有。


  下來後,遇上個婆子,便問她怎的沒人?隻說四娘在小夫人房裏說話。再問水蓮何處,她便伸手一指。我順著目光一看,見水蓮正從柴房出來,背了一大捆的燒火柴草往小廚房走去。


  我跟著跑過去,見到小廚房裏就她一人在忙活,又是燒火又是弄菜,其他幾個婆子聚在一處喝茶閑話。


  這幾個婆子都是三四等的外奴仆,也就隻能做些雜活雜事,管事的也是個生麵孔。即便如此,這裏怕也有認識我的。隻是我今日穿的簡便,又沒有上妝麵,平常她們就是見著我,也不敢十分的仔細瞧我。


  這會兒便有人試探的叫了一句,“大夫人?”


  我隻沉著臉沒說話,眼光朝著水蓮看去,水蓮正巧也轉頭看到了我。她衝著我笑了笑,臉上倒沒有委屈的樣子,隨後又接著忙湯水了。


  “她不是給世子們備下的奶母子嗎?怎麽也做這些活計?”我冷著臉問。


  她們見我沒有駁她們的問話,已然確認了我的身份,趕忙跑上前來,滿臉殷勤的堆笑起來,“哎呀,夫人,您是貴人踏賤地,倒叫奴才們好認!”


  “大夫人快到外頭來坐坐吧,裏頭髒又過不開身子。”


  “大夫人隻怕也嫌棄我們的茶,隻用一點漱漱口吧?”


  她們好幾個人一下子擁到了我的麵前來,不給我行禮就算了,還完全的不懂規矩,一個勁的往我近前走來,倒好似急了要來拽我。


  我有點被嚇住,趕忙往後退到了水蓮那邊,喝住她們,“站住!”


  她們哪裏會聽,又都是些從不在主子跟前服侍的,我的話還沒有她們一個小管事的要緊。眼看著她們其中一個伸出來的油嗚嗚的手已經要碰到我,我想向她扇一巴掌又嫌髒了自己的手。


  正在這時,水蓮衝過來擋在了我的前麵,手裏還拿著鍋鏟朝著她們揮舞。她說不了話,嘴裏也隻是嗚嗚的叫著。


  眾人見她這樣反倒全都笑了,她原本是個處事不驚的人,一時急切起來全都亂了曾經的從容。旁人也不過是要看她笑話,她生的太美,得不到男人的疼愛,卻惹來那些年老失憐之人的嫉妒,以作踐她來排解內心的憤懣。


  “放肆!”我大喝一聲,使出了全身的力氣,差一點喊破聲,“這兒管事的人呢?”


  門外一個小丫頭回了一句,“張大娘去小夫人房裏送飯去了。”


  “這會兒又不是用飯的時辰,給我喊的來,找不到就給我叫個能管事的來。”我依舊嚴肅著臉,渾身冒著火,指著眼前的這幾位,“退下去,全都給我站到日頭下去,一排的站直了。”


  沒想到我這麽認真嚴肅,她們卻還是不把我放在眼裏,依舊笑嘻嘻的說,“這會兒雖不是飯點,但小夫人懷著身子,每日都是要加兩餐的。這邊的羹湯也是為她候著的,以防不對她胃口,方才說要吃蒸餅,隻怕一會兒就要喝稀的了。我們都是些手笨的,小夫人總嫌我們弄得不好,指明要水蓮姐兒親自動手,否則我們也不敢閑著。”


  “就是就是,水蓮姐兒以後奶了小主子,那她也是個二層的主子了,我們怎敢欺她。”


  我被氣得不行,隻是冷笑,“這麽說我倒是冤枉了你們了?”


  “冤枉也談不上,隻是夫人要懲戒我們,我們又沒什麽好說的。不過就是萬歲爺要殺人,那也是要聽人辯解幾句的,要不然那登聞鼓放著是為了什麽?不就是怕冤屈了好人。”


  刁奴!我漲紅了臉,一時根本拿不住她們,自己反倒沒了主意。我氣的身顫,隻覺得腰酸肚子疼的渾身難受,我本來就覺著熱,這會兒隻是汗流不止。


  “秋家娘子來了。”外麵小丫頭報了一聲,這裏麵的幾位卻突然愣住了,麵麵相覷的像是被唬的沒了主意。


  我還在想著哪邊又來的秋娘子,莫非是秋穗的娘來了?我倒是希望是她呢,要是容夫人身邊的人可不見得會給我臉,說不定還會幫著這群人反過來指派我的不是。


  正想著,忽然看到一個水靈俊秀的美婦人走了進來,身邊還跟著一個丫頭,後頭又是四五個管家婆子。


  沒想到這秋娘子竟然是佩珠,看來她也成了這府裏的掌事媳婦了,這樣的派頭倒是比先前在我房裏還要如意威風了。


  她一行人都板著臉,走進來後,廚房裏鴉雀無聲,隻讓人覺著天都暗了。


  方才剛剛那位嗆聲最高的婆子剛要站出來說話,身子剛動了動,美婦人身邊的丫頭上去就照著她的臉狠命的啐了一口。


  “娘子還未問話,不得擅自開口。”


  佩珠也不管其他人,一看見我上來就要給我行禮。我這會兒隻覺得肚子疼得厲害,腰也是墜墜的疼,便歪在水蓮身上,看著佩珠給我行了大禮也隻是不動。她給我行禮,她身邊的人自然也都跟著跪下來,那幾個婆子見狀也不得不跪下。


  “夫人。”佩珠抬頭叫了我一聲。


  我手指著她,又指了指方才的那些婆子,“這幫惡人,欺負我!”我這話說得委屈,差點連眼淚都要滴下來。


  大概是我臉色不對,佩珠忙問,“這是怎麽了?她們不過都是些粗鄙的下等奴仆,犯得著夫人這般為她們動氣!夫人隨便吩咐一句就是了,奴婢這就把她們都打出去,一個不留。若是還不解氣,打個半死再扔出去就是了。”


  “我哪裏是誠心要來找她們的茬,不過是亂逛逛,一時渴了想喝碗茶,到騰躍樓上一看一個人影都沒有。正巧碰見水蓮了,她倒是好心給我倒了一碗水,哪曾想被她們看見……”我手指了指剛剛的那幾個人,這幾人全都死死的低下了頭, “她們竟然罵我是作死的小娼婦,李夫人的東西也配的著我用,寧願摔碎了也不給我喝口水。”


  話一說出口才覺得不嚴謹,這地上幹幹淨淨的,哪有什麽碎瓷片?於是我便把手邊的一個碗給扔到了地上,明明白白的栽贓,嘴裏還一麵說,“我和容妹妹的感情何曾到了這樣的地步?都是被你們這些人給治的,你們看我好欺負,看她也是個菩薩心腸的人,便一個個的都不放在眼裏。”


  “豈有此理,看來這些沒王法的東西,賤命也是留不得了。”佩珠說出口的話也是惡狠狠地。


  此話一出,那幾個人全都嚇得顫身不跌,可是此刻連句求饒的話也不敢說了。我就是冤屈她們了,她們倒是去敲登聞鼓為自己聲辯去啊!


  “啊喲!”說話的力氣用的大了些,我已經有些站不住,自己按著肚子勉強忍著。


  佩珠也不等我令她起身,連忙自己站起就過來攜住了我的胳膊,我便順勢將半個身子靠著她。


  “夫人這是來月事了?”佩珠將放我身後的手略抬了抬,她手上原本是握著絲帕的,此刻已經染了紅。


  怪不得一早起來就覺得累,渾身沒勁還煩躁,這會兒也感覺下身濕滑的厲害。


  “這邊髒就別多待了,派個步攆來送吧,這回去還有一段路呢!”佩珠扶著我先到門口去。廚房裏還做著飯菜,鍋灶裏又燒著旺火,又熱又悶,還油膩膩的。


  步攆一會兒就過來了,兩個力壯的婦人抬著,佩珠不放心,到底護著我一路去了那邊。路上秋穗和牧雲看見了,趕忙跑了過來,佩珠不好說秋穗,牧雲又太小,於是就沒說什麽。


  “這邊的園子以後便多有你來接手了?”我問佩珠。


  “隻是幫著看一看,說不上多少話,她們見我年輕媳婦臉皮薄,也不太服管教,伸腿絆腳的總有千百種方法來試探。今日你也看見了,我若不帶著她們那幾個管事的老臉麵,也一樣的不把我放眼裏。”


  “萬事開頭難嘛,以後見識了你的厲害也就服帖了。隻是好姐姐,我還要煩你多照看卜安寧一點,我怕她熬不住。”


  佩珠隻是點了一下頭,沒說話。


  我肚子疼的有點發虛,抬身看了看,那血已經把坐墊給浸透了,自己也有點害怕,不知道怎麽會這麽嚴重。


  “夫人從前不這樣的,不會是小月了吧?”佩珠在耳側小聲的問我。


  “不可能!”


  佩珠見我篤定的否定掉,轉臉看著我欲言又止。


  “沒有!”我皺著眉,跟她實話實說,佩珠是何其聰明的人,又跟在我身邊那麽久,我一個表情她就明白了。


  “你這又是何苦,王爺是什麽樣的人,難道你不清楚嗎?遇到王爺,其實夫人該知足了。”佩珠一路跟著我走,轎娘抬得急,她一雙小腳已然吃力的很了,還要思量著跟我說話。


  “我知道。”我不想說這些。


  “我知道你是礙著她,但她一心為王爺,就不想王爺能得一個嫡子?”佩珠見我有些懨懨的,又像從前那般一提這個就想躲,便說,“她自己是不能了。”


  我沒明白佩珠話裏的意思,就朝佩珠看了一眼。佩珠去看秋穗,秋穗立馬識趣的抱怨牧雲,嫌她走得慢,於是就徹底的停了下來。


  可是還有轎娘在,就算是自己的人,有的話也不能說的太透。


  “被灌了藥,這一對雙生花身子早毀了,當初也不過是當成了玩意兒被人獻禮。你與其給這邊人臉麵,倒不如多疼疼她,她何嚐不是個可憐人。依我說,這邊的事情你就別操心了,她好與不好都沒有夫人的榮耀和責任,你雖看著她困苦為難,焉知她身後的肮髒和歹毒?”


  從前她在我身邊有些話不好說,如今自己成了家又分開了一些,她也能多說幾句了。


  我一時倒說不上什麽話來了,羅纓跟在王爺身邊這麽久,我竟然從沒有懷疑過她為什麽沒有懷上王爺的孩子。就算身體不好,臨安城內神醫聖手多得是,調理了也就能好了,竟從來連個江湖郎中也沒給看過。


  回到自己的院裏,佩蘭出來接著了。佩珠看到佩蘭也沒多說什麽就準備告辭先行,佩蘭這邊又要忙著我的事,兩人隻匆匆的對視了一眼就分別了。隻是雖隻看了一眼,兩人倒是有了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感覺,隻願以後她們能一直就這樣就好了。


  我回到房裏把衣衫都換了,又用水洗了身子,佩蘭拿了月經帶給我用上,穿戴好後我就睡到了床上去。小腹不像先前那一陣墜疼了,但還是隱隱的,臉色也不好,一直出冷汗。佩蘭不放心,到底讓人回了羅纓,羅纓又立刻請了朱太醫過來。


  朱太醫六十多歲的人了,每天往我們府上跑幾遭也是真夠累的了。如今府上的太醫隻單用朱太醫一人,並著他的一個徒弟和小兒子打下手,無事連太醫院那邊也不用過去。因為前太子的事情,如今宮裏和各王府用醫都十分的謹慎,不是用老了的人,輕易不敢請來。


  朱太醫進來後,佩蘭她們這些年輕姑娘都避開了。秋穗年紀還小倒是無礙,正好袁媽媽在就來幫著她搭了把手,也免得讓那些老婆子進我的房裏來了。


  我房裏的帷幔已經撤了,隻能將床上的帳子放了下來。隻是紗薄,放與不放的關係也不大。進來的是朱太醫一人,我坐起身後,袁媽媽將我的手放在了脈枕上,我隻將朱太醫垂耷的眼皮看的仔細。


  直到我坐的不耐煩,朱太醫還隻是搭著我的脈一動也不動。袁媽媽在旁邊看著倒跟著心急,想問又怕打攪了,隻弓著身子看看我又看看朱太醫。


  “羅纓不在府裏嗎?”我問。


  “娘娘別說話。”袁媽媽趕緊阻止我。


  我隻好閉嘴。


  可忍了一會兒,見朱太醫還是一動不動,我嚴重懷疑他是睡著了。


  “大人,我是得了什麽不治之症了嗎?”我又問。


  “娘娘不要胡言。”袁媽媽又來叫我禁言。如今佩珠不在我房裏,她對我比從前客氣了許多,動不動的就叫我“娘娘”,尤其是當著外人的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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