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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3章 乾道六年,四月 13

  “小夫人最是矯情,知道王爺在家,一回來就讓人去請,又說累著了又說肚子疼。太醫都說沒事,她也隻顧拉著王爺不放,陪著用飯不算,硬是拉著在那邊歇下了。”


  都不知道秋穗是因為什麽而忿忿不平,她又不是不知道,反正我又爭不來,看開點吧。


  “她一個有身子的人,拉著王爺做什麽?她們都說小夫人要把身邊的紅蝶給王爺,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我抬抬眉沒理會,隻問,“羅纓呢?”隨後覺得不對,又改口,“三娘呢?”


  “三娘今晚親自帶著人值夜去了,二三十個執事的婆子媳婦兒跟著,各處都要嚴查一遍。估計就想乘著各處懈怠來一個突擊檢查的,也不知今晚誰家遭殃,知道一點門路的都趕緊通知下去,安靜了下來。”


  “那你還不告訴了你老娘,讓她趕快防備著。”


  “我老娘就算掙不到一個勤懇忠樸的好名聲,可她一個管廚房的,不偷不搶不藏不掖,也不會犯什麽大事。我若偷偷的跑過去告訴她再被人告發了,那就犯大事了,好不容易才到了夫人身邊伺候,到時候再成了笑話就難看了。”


  秋穗說著又壓低了聲音在我耳邊小聲嘀咕,“被看笑話倒還是小事,最怕還要被剝層皮。今天玉藻姐姐把一個丫頭給打了。說的就是亂棍打死,還沒挨到四十下就斷氣了,真真是把人嚇死。玉藻還說有不服的盡管來找她,她老子娘連個因為什麽都不清楚,裹了屍體就走了,還要自家拿錢出來入殮。”


  我抬眼看了看給我捏腳的丫頭,她隻低著頭,裝作聽不見,我便問,“王爺沒問嗎?”


  清流人家一般不會做這樣的事的,不好了就打出去,發賣了或是配小廝,沒得真要了人性命。況且玉藻都是暗地裏做這些事,怎麽現在殺雞儆猴的事也要她上手了?


  “王爺哪裏知道!”


  知道了他也不會管,玉藻可是領的羅纓的命令。


  我也去洗了澡,回來讓佩蘭把我房裏不常用的香拿些來,佩蘭找了十幾種來,我都一一點上試了試,卻都沒有他身上的那種味道。那味道明明是熏香才會有的,怎麽他有,我們府上卻不能有呢?


  “還有什麽聽聞過的名貴香料嗎?”我問。


  “這當世能算的上名貴的就這些了,反正宮裏有的我們也都有,常用的無非是那幾種。可能夫人覺著陌生,是因為香料配著的比例不一,怕是出來的味道也有偏差。”她看著我又說了一句,“熏著的人不同,散發出來的味道也是不一樣的。”


  這種不聰明的話按道理她不該說,可是不該說的說了,反倒襯出了她的聰明。


  我這從小也是在香粉堆裏長大的,不可能一點都聞不出來,那味道明明是純粹的,可又是什麽呢?香的又不刺鼻濃烈,那麽好聞。他們道家人也是愛製香的,怕是有什麽獨門秘術吧,說不定還真的能招魂引邪。


  我自己點了一盞香,放到了床角小屏的後麵,佩蘭過來給我放下紗帳就退下了。如今佩蘭夜夜都要在我的外間值夜的,和她搭班的丫頭倒是可以輪流換,不像從前她們四個兩兩一組倒還能清閑些。但是雖幸苦,倒也沒有了以前的推諉閑詞掐尖賣弄,功勞都是她一個人領下的,幸苦也是別人看的見得。


  而秋穗卻不用值夜,白日裏跟在我身邊,到了晚上隻要我無事吩咐,或者王爺在我不用她,她就直接去下頭自己的住處安歇。


  這帳子剛換過,銀紅色的,說是今年時新的料子。也是紗的一種,質地較為硬一些,摸起來還會有沙沙的響聲。這種紗做衣裳可能欠缺一點,但是用來做蚊帳倒是極好的,輕薄不說,立挺又透氣,視線也好了許多。尤其是外麵點了燈,外頭一照射,裏麵的光影就更好看了。


  前幾日又擺了一架大的繡屏,足比我的床還要大上許多,上麵繡的是折枝桃花,大概是嫌我這房裏桃花太稀薄了。我便命人將帷帳給撤了,直接將繡屏擋在床前,與床榻之間隻留了一個人身周轉的間隔。這樣好似我的房間又被分了一個隔層,躺在床上就更有隱秘感了。


  我不敢很使佩蘭,就讓一個小丫頭在房裏陪著。已經過了三更了,但我還不想睡,躺在床上翻了兩三頁的書。透光繡屏正好看見那小丫頭歪著身子在打哈欠,燭光將她的身影拉得特長。其實她今晚值了夜,明兒一整天都不用再當差了,也算不得有多辛苦。


  可是倘若我早早的睡了,她也就能多歇一會兒了。可見這主子要是當的不遭人抱怨也難,左右都要使喚她們,又有多少人懂得做奴仆的品質?真心誠意也不強求了,最怕的就是還要在背後編排一些有的沒的。


  “我要睡了,熄了燈燭退下吧!”我丟了手上的書,往床邊隨意一放。


  沒想到我說完,那丫頭還隻是坐在那不動。我怕聲音叫的大了把佩蘭又給吵醒了,所以隻輕咳了一聲。但還是不見她有動靜,估計已經睡死了。我心想還是算了,自己下來一趟吧,免得又擾人。


  我已經穿了鞋剛要從床上坐起,忽然看見有人影晃動,趕緊又匆匆的躺回了床上去。


  果然,我聽見羅纓壓低著聲音“啐”了一口,眯著的眼睛看見她朝著那丫頭扣了一個悶悶的暴栗,“明兒自己去門上領二十板子,罰半年的月例,若是還有下一次你也就不用進來了。”


  冷冷的聲音聽的人不寒而栗,那丫頭既不敢辯解也不敢求饒,無聲的退了下去。


  我閉緊了眼睛,隻裝睡的什麽也不理會。羅纓走到我的床前來,帳子被掀起,發出“沙沙”的聲響。她拿過我的右手,指尖上有清涼的東西掠過,過了一會兒就開始隱隱的疼。


  想來是藥進到了我的傷口裏,但這疼還能忍受,我就沒說話。就算說了也是沒用的,她一定要我忍忍,甚至嫌棄我嬌氣的吃不得一點苦。她又用綢帶給我裹了一下,然後把我的手放回了遠處。


  等了一會兒,房間裏一片安靜,可我並沒有聽到羅纓離開的腳步聲。而且房間裏的燈還亮著,我閉著眼睛也是能感受到亮光的。


  “再不睡天就亮了。”原來玉藻也在,她總能把自己弄的像個幽冥。


  又等了一會兒,羅纓才終於說,“回吧。”


  房間的燈一暗,眼皮瞬間黑沉沉的,我裝睡了半天,這會兒是真困了。


  終於跟他說上話了,今晚可真是難忘呢。也不知他會怎麽想,大概也是開心的吧?


  我想我今天晚上一定會做一個特別美好的春夢。


  早上起來身子累累的,便就讓人過去傳了話,今日不去德壽宮了。其實這幾日我一般的都去,就連下雨我也等雨停了趕過去一趟,實在雨下的沒完才罷了。去的習慣了,那邊飲食歇宿都給我準備著,一時不去了,肯定要給個準話。


  牧雲這段時間都是由娟姑姑教導,飲食起居也就跟著一起了。這麽好的娃兒就怕在那邊被人糟踐的不能好好長大,亦或者被帶的偏歪了。那邊烏煙瘴氣的,卜安寧又是個手上沒權沒錢還不得寵的,她連自己的孩子還不一定能護的住的,何況是個奶娘的娃兒。


  娟姑姑見我沒出去,就帶了牧雲到我房裏來,牧雲見了我規規矩矩的給我行了禮,叫了聲,“大娘娘!”


  “乖,起來吧。”我伸了手,實實的要去拉她起來。


  牧雲瞥眼看到娟姑姑還在盯著她的一言一行,便就不敢十分走進我,隻笑著問我,“大娘娘用了早飯了?”


  她一個小娃兒,小小的個子又長的精致的了不得,學著大人的說話口氣就覺得特別搞笑。我忍著笑,規矩的回答她,“用了。”


  “那大娘娘用茶嗎?”她又問我。手過來摸了一下我放在案幾上的茶盞,但不敢端起,隻往我麵前推了推。


  “不急,茶還燙著。”我笑著回她。


  她看了看四周,見我的一柄團扇還放在榻椅上,便跑過去拿了來,“大娘娘嫌熱,給茶涼一涼。”


  秋穗早在旁邊笑得不行,“啊呀,姑姑,您老就先歇會兒去吧,看把這丫頭拘束的。”


  娟姑姑聽說竟真的出去了,大概也是想眼不見為淨,反正跟著我立馬忘了什麽是規矩了。


  牧雲見娟姑姑一走,跳上來就拉住了我的衣袖,“大娘娘,我們去蕩秋千好不好?”


  “哪邊有秋千啊?”我問秋穗。


  秋千這種玩意兒在我們正房正院是不可能有的,倘若有幾個小孩兒倒還另說。那麽多的姑姑媽媽,不可能縱著我一個國夫人在秋千上蕩來蕩去的。一時被來往的宮裏人看見,上綱上線的又不知要被說上多少話,連她們都落了一堆的不是。


  “那邊的園子裏,花架那兒前兩日搭了一個,那些小丫頭們各個爭搶著要玩,連周圍的花草都被采敗了許多。”秋穗還沒回答,她日日跟著我,不見得就清楚,是我房裏的另一個丫頭,“要我說夫人竟別去了,那邊是非地,羅纓姐姐正要尋錯整治呢,何苦被她們尋到了短!”


  秋穗一聽倒是急了,冷笑道,“這倒是奇了,這後宅說到底也就我們夫人一個女主子,怎麽玩個秋千還縮手縮腳的怕惹是非!再者,夫人早就說了的,不許再提名道姓的了。怎麽三娘這般不值得被尊重,倒還不如那新來的五娘六娘體麵了?”


  那丫頭被秋穗啐的紅了臉,她倒是比秋穗還年長幾歲呢,又沒在我這晚來幾日,偏偏還真不如人呢。


  “大娘娘去吧,去蕩秋千,我要蕩的高高地。”牧雲也在我身上扭來扭去。


  咳,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這秋千有什麽好玩的?況且我就算是個小孩子,出娘胎沒多久我就玩膩了的。但禁不住牧雲喜歡,秋穗也是想去玩的,隻好隨她們了。


  跑到花架那我已經熱出了汗,這會兒天也悶悶地,沒有風,連太陽也是毛毛的。怕是要有雷陣雨,不過看著一時半會的還下不來,這個時候是最容躁動的。


  春暉和湘竹也在園子裏,她倆身邊圍了一群人,嬉笑的聲音太招搖,花紅柳綠的也刺眼。她倆還在另一邊的賞心亭,我們一行加上牧雲也不過才三個人,不像她們連步攆都停在一邊等著。


  咱家園子有那麽大嗎?都城之地寸土寸金,不像從前在侯府,在園子裏騎個馬都能累得慌。我也懶得理會,反正她們存在的意義就是給人添堵的。


  花架這邊果真有許多的丫頭們在玩鬧,不當差不值班的進園子裏來逛逛也是可以的,何況許多人本身就住在園子裏。秋穗一來直接理直氣壯的把她們給攆走了,囂張跋扈的樣子特別像從前的我。


  牧雲也是毫不遜色,上去就把正在秋千上玩的丫頭推了下去,她一個小屁孩也使不上什麽力氣,隻不過態度嬌蠻罷了。旁人也是敢怒不敢言,看了兩眼就不舍的走開了。


  我懷疑許多人甚至都不知道我們是誰,隻是誰都不願出頭挑事才算了的。人都是欺軟怕硬的,你橫,別人就怕了。除非遇到更橫的,那就要有拿得起放得下的從容氣度了,該認慫時就認慫。


  我坐在石墩上歇腳,看著秋穗和牧雲玩。她們兩個倒是玩的很開興,嘻嘻哈哈的笑聲一片。牧雲畢竟還小,秋穗把牧雲放在自己的腿上,兩人麵對麵的同坐在秋千板上。然後秋穗自己踮著腳站起,牧雲就緊緊地抱著她,之後秋穗便用力的蕩起來。


  這一下就能玩很久,等到沒力了要停下,秋穗還想我去給她們推。她不敢明著指使我,就讓牧雲來叫我幫忙。


  切,老娘什麽身份,還想要我給你們兩個小丫頭服務,以後誰都可以站我頭上拉屎了!


  “你們玩吧,我來都來了,去騰躍樓上走一趟。”我是想著可能水蓮想她姑娘,我親自把牧雲領過來,旁人也不好說什麽,母女兩個也能玩得自在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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