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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8章 乾道六年,四月 8

  我笑著又回敬了周國公夫人一杯,撇頭時正巧對上了離著我三四個座位的虞相家的四孫女。


  虞相如今正得聖上重用,滿朝上下一片巴結,卻不想他家上下皆是清流人品,最不喜攀交。就是這樣的場合,也不過派一個未出閣的正頭小姐來應景。她見我將酒杯對向了她,便也一同舉了杯。


  “再飲一杯,特敬四小姐。”我話剛說完,杯還沒落在案上,羅纓早給我添滿了。


  “捷兒身邊的這位姑娘倒是個很不凡的品相,一舉一動利落的讓人忌憚。”鳳娘說著向她舉杯。


  羅纓身上的殺伐之氣已經遮不住鋒芒了,再說又怎會沒人跟鳳娘探底。


  “侍者不飲,還請定國夫人不要怪罪。”羅纓一口拒絕,很有當日第五姑娘拒絕我的風範。


  “哎,怎好如此,賞你一杯吃了。”我便將自己的酒杯遞給了羅纓,又對著眾人道,“她不過是尋常之色,隻是我拖了我家後府一眾人的後腿罷了。就是皇後娘娘賞賜,也都是人間姝麗,越將我顯得成了不入眼的擺設,純粹充數。”


  “華國夫人也太妄自菲薄了,就算是個擺設,那也是定海神針,若是缺了可是非同小可啊!”宋朝有“定海神針”這個說法嗎?


  坐在我身邊的豐澤郡主原先和我家侯爵夫人是閨中密友,隻可惜她封號雖比我家夫人高一等,嫁的夫家卻比她低了許多,所以大家還隻以郡主稱呼她敬她。她就算對我韋家不削又不願意參合這兩王爭儲,可看著我家夫人的麵,自然更願意跟我多親近一些,她又不可能知道我非夫人親生的嫡女。


  “這我可算不上,我幾斤幾兩大家可是有目共睹。”說著侍者已重新添了新酒來,羅纓將剛剛我給她的那杯酒飲盡後,令人撤下了那盞酒杯,又重新換了幹淨的來。


  “今日還要待客,否則定陪捷兒一醉方休。”鳳娘說著親自要給我斟酒,我連忙低頭雙手捧了。


  我將酒杯放在鼻下聞了聞,讚道,“好酒啊,這味道也太純了。”


  “這名字雖叫桃花釀,可是卻與現實桃花無關,隻因用了那名叫桃花的冷泉泉水的緣故。更因難得就是,如今那桃花泉已經不出新水了,所以便也再釀不出這味道。”鳳娘解釋。


  “那如此,今日就更該多飲一些了,怕是以後再不能有這念想了。”我說著一笑,眼神一瞥下,見虞家姑娘又在看著我,“我瞧著四小姐也是個愛飲的,大鳳不能陪,要不四小姐賞個臉?”


  沒想到虞家小姐還真有將門虎女的風範,聽我如此說也隻停頓了片刻,隨即便說了一聲,“好!”她那豁出去的樣子倒像是在舍命陪君子。


  羅纓見她答應,連忙站起準備過去為她斟酒。


  鳳娘即刻攔住,“不敢有勞姑娘,府上自有侍兒。”


  豐澤郡主見此便笑了起來說道,“我看我還是跟四小姐換個座位吧,你們年輕人愛玩鬧,我是受不住的,隻想安心品茗吃菜。”


  虞家小姐聽說真的走了過來,又將座墊挪的靠近我一點。


  我看她這一舉動很對我的脾性,倒是先開心了,便回身一指羅纓,“你,往後退退,我們要自斟自飲,這才有雅。”


  我話說的舌頭打結,不過是因為忌諱著羅纓,不敢十分用狠,但在旁人看來,我身上已然有酒了。


  鳳娘過後去招待他人,我與虞家小姐隻顧著喝酒取笑兒。我向來是個沒正行的,隻要不是太古板不懂風情,我都能與之聊上幾句。這虞家小姐也是個有趣的人,動不動就問我該如何馭馬,這話我如何敢與她細聊。


  “你說,他如此不上道,我是不是該一劍把他捅了?”虞小姐問我。


  “這又何必,它不肯被你降服,自然有甘願令它降服之人。”我知她另有所指,卻不敢接話茬。


  “這怎麽行,一仆不侍二主,我的東西誰也別想拿走!”她用食指瞧著食案,那案桌被她敲的叮當響。


  我挑了挑眉沒說話,她也自覺失言,補充說道,“東西可以拿走,人不能。”


  我附和著她笑起來,同她舉杯,“對呀,人是不能,這是命中定下的東西,連老天爺都做不得主。”


  虞小姐聽我這樣說,原本已經有了醉意的她抬眼看了看我,那眼神特別的清醒,仿佛在猜度我話裏的意思。但其實我一點也不懂,這虞小姐也是我少有的幾次見麵,今日還是第一次有這樣的機會能多說幾句。


  正在我為難之時,忽然感到席間一陣騷動,鳳娘也歸了席,表情帶了幾分認真。我隨著眾人的目光看過去,在水亭之上見到了一個彩衣女子。那女子正同那些樂娘交談著什麽,看她這個架勢,是要獻舞了。


  “大鳳,看來今日是有眼福了!你這請客的姿態可真是誠心可鑒,連這殺手鐧都使出來了。”


  我本來是不想奚落鳳娘的,可我這人有點愛犯賤的壞毛病。從前我在家裏,隻想著討夫人老夫人還有侯爺開心,其他人我一概不在意。所以就會惹人犯嫌,落下個刁蠻小姐的壞名聲。如今鳳娘自然還沒到我需要討她歡心的地步,所以雖心裏知道不該,可這潛意識的總是會不由自主。


  旁人聽我這樣說都好奇的看著我,又有些奇怪,我們這妯娌做的似乎也沒到劍拔弩張的地步。若說我們感情深自然是不會有人信的,可這麵和心不和的也不像如今這場麵。倒像是親熟了之後,那種不需要避忌的感情。


  那女子身著五色彩衣,腳係銀鈴,一頭烏黑的長發散至腰間,前端用同質的五色彩帶編織捆紮著,越加襯托出她粉裝修飾的一張臉如雕欄玉砌。這女子,她總是能將容易顯俗的衣飾穿出逼人的貴氣。


  她已與樂娘商談好,走至水亭中央將背對著眾人。箏鼔在同時間如震裂般“唰”的響起,隻見她手臂高舉,做出婀娜之姿,廣袖收起,露出她一雙雪白的皓腕。


  在坐的眾人皆都驚呼一聲,她身量本就頎長纖細,腰肢一扭,更覺憑空折斷一般,有著讓人驚覺的美。


  “哇,哪裏請來的舞娘,這般的驚豔。我活到今日也不知看過多少了,竟沒見過如此的。”虞小姐倒是毫不吝嗇的誇讚起來。


  “你活到今日?你不過才活了幾年,前一半你也不過是個隻知道摳泥作畫的渾丫頭罷了!”周國公夫人也跟著打趣虞小姐一句。也虧她還知道摳泥作畫這個詞,不是街頭小男孩兒撒了尿愛做事情嗎?

  我也看的愣住,她跳的是《殿前紗》,這是佳人的絕命之舞,講述的是一段可歌可泣卻又得不到祝福的愛情故事。幸好,她穿的是顯得喜慶吉祥的五色衣,而不是帶著決絕孤立的墨色紗。也幸好,今日的樂工技藝一般,襯托不了她這驚鴻之舞。


  “彈琵琶的那人錯了兩個音了,連我都能聽得出來,華國夫人聽不出?”虞小姐忽然拍了我的肩,在我耳邊問我。


  我來不及做任何的表情,隻能先“哈哈”幹笑兩聲,隨後才問,“這我如何得知?鍾鳴鼎食也不過是個表麵文章而已。”


  “是嗎?可我聽韋搖說,你從小就是個‘曲有誤,周郎顧’的指法高人啊!”


  “韋搖?”韋搖是我二叔家的二哥,我與他不算太熟啊,“他知道個屁,我總共也沒見過他幾麵。”自己家人這樣說過分了,可我真沒多少感情。


  “他說,是韋……是你三哥說的!”韋搖是嫡子,而且比我三哥年長一些,可是虞小姐說起韋搖卻沒有一點忌諱,但到了韋抉,她反而有些遲疑了?


  “你見過我三哥?”大概她跟韋抉不太熟吧,還沒到直呼其名的地步。也不知道韋抉現在在哪裏,還在不在臨安府?


  虞小姐第一次扭捏了起來,沒有正麵回答我的問題,卻轉過身去忽然抬手喊道,“先停一停,那位彈琵琶的過來吃杯酒,讓我身邊這位替你彈一曲。”


  虞小姐說完猛地將我一提,我就在眾目睽睽之下站了起來。


  我隻好用眼神去請教羅纓,是說誤會呢還是厚著臉皮上去?可羅纓隻側著頭,不與我目光接觸。


  “慶王妃請入座吧!”那位妙人竟然伸手示意我過去,難道我已經露餡露成了披薩,什麽內容誰都看的一清二楚了?不好意思,外露餡餅穿越了。


  我隻好硬著頭皮過去,走在路上,我的耳朵裏竟然冒出了一個聲音,“我要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這《殿前紗》分為兩個主調,前段是講溫柔蜜意纏綿悱惻,後段則是肅殺蕭條薄涼悲情。前段還好,調子較柔一些,主要靠左手攏撚,偏於技巧但不費力。且並非是琵琶主音,何況還有阮弦和月琴,這些類似的撥彈樂器相互應和,縱然有錯,也不會太明顯。


  但到了後段,則是琵琶主調,用其渾厚之音表述決絕,不僅要表現出蕭殺之意,還要有怨有恨。所以多靠右手的剛勁有力,須撥若風雨,彈、挑、點指、撻指、去倒、半跳、按音、甲指、落指,連續混彈重疊驟起。


  因為舞者是靠律點踏動,隻要她一頓,所有人都能看出不和諧,所以容不得有半點錯處。


  此類風格更偏向於南曲,那些南遷之人多帶有傲骨,不肯融合。況且從前南蠻之人一向被人看不起,所以不熟悉此類風格的皇家樂工也大有人在,反倒不如教坊中人技藝熟稔。


  我過去坐下,把琵琶抱入懷中,我人本來就嫌小,琵琶一擋已遮住了我一大半的身子。此是四弦老紅木所製的琵琶,裝飾不算多,也算不上多名貴,但看著年代已久了,至少已經過了兩三代人手。我撥彈了兩聲,發現音色有蹊蹺,又每個都試了一下音,轉臉去看剛剛彈琵琶的樂娘。


  樂娘衝我一點首,“夫人可自行調試。”


  每人有每人的彈撥習慣,尤其是她們這樣用久了的。又是師承一脈,從一開始學的就是一個模子,所以這弦用的都是一樣的,哪怕知道有缺陷也不會改太多。


  “抱歉了。”我若不調完全彈不出南曲該有的韻味,可要是動了,她後麵就難再調回來了。


  方才那樂娘將自己的甲片給我,我不試也知道肯定不合適。但我還是當麵帶給她看了一下,以示我不是嫌棄她。結果自然大了許多。一時之間也找不到滿意的護甲,常用的那一套還在德壽宮裏。纏紗會導致音不準,從前我都不用,所以我隻好赤手彈。


  我將琴弦一掃,然後向在場的所有樂工點首,再接著看向那位跳舞的妙人,眾人會意,再次和弦開始。


  詞窮,過程省略。一曲一舞終於結束,四下裏一片寂靜,竟是所有人都被怔住。


  “妙,妙,真是太妙了!”虞家小姐第一個讚美鼓掌,餘人也都醒悟了一般皆是一片讚和之聲。


  我起身再次歸席,見著眾人或讚歎或意外或不削的目光一時還有些不適應,但其實在場者能讓我投身示好的沒有幾個。所以我又難免的飄了起來,把誰都不放在了眼裏。管不了別人的閑言碎語那就不管了,我隻還跟著虞小姐喝酒耍樂。


  隻是還沒多一會兒,那位跳舞的妙人也過來了。我以為她是要跟著她家的主母陪侍客人,卻不想她隻是給恭王妃行了一禮,“夫人,賤妾特討一杯酒,敬當場的一人。”


  她人一過來就已經驚豔的許多人,先前離得遠,縱然看見她也不過是那卓爾不凡的曼妙身姿,況且她的妝容也被修飾太多。這會兒是在近前,而且她已撤去濃妝,換上了一抹淡色。


  我也是第一次如此真切的看她,隻見她一彎柳葉眉下是一雙秋水剪瞳,含情脈脈,不著一詞便已深情。鼻尖點點之下又是極其周正的紅唇,就連吐出的話語都是氤氳旖旎,想讓人好生憐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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