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6章 乾道六年，四月 6
“怎麽，就因為昨晚我與王爺徹夜長談，你便喝了這一壇子的老陳醋，兜這麽一個大圈來套我？”我也隻好直說。
“留著憐香確實是將計就計，可是由你來破計完全是巧合。在那兩個賤人進房之前，你就已經猜到了她們的目的了。”羅纓的語氣不是問句，是肯定句。
“這簡單啊，我們府裏的人自然是榮辱一體的了。那李容容就是再看不上我，可我活著總比死了好，我可是替她擋暗箭的。我就是死了，她也坐不上我的這個位置的，咱們大宋朝還沒這個規矩，能把妾扶上正妻的位置。就算能坐，她也難熬，還不如以後坐個現成的。”
“所以，她就是再看我不爽，也就是給我點苦頭吃吃，沒事栽贓一些小事情，但不會真對我動手的。你就更不會了，就算會，現在時機還沒成熟呢！這兩個小娘隻不過給你下個拜帖，知道弄不了你。可你把我給試出來了，以後我可沒辦法給你打哈哈了。”
羅纓聽我這樣說，看著我笑了笑，“你知道旁人是怎麽說我們的嗎？有人說我是手拿降魔杵的韋陀，而你是那笑的瘋癲的彌勒，護著我們的王爺成了不動大佛。”
一句話說完，羅纓再次轉身，發現水開了。她去另拿了一盞茶杯，然後用滾水過了兩遍，接著才給我放了茶葉，最後泡上。
“這是安神茶，喝了就讓她們服侍你睡吧。”羅纓用右手托著送到了我麵前。
“這話太假，別人如何知道的，何況我什麽都沒為王爺做過。”我呷了一口茶，結果太燙，我都沒嚐到味道，“而且，姓韋的人可是我。”
羅纓聽我這樣說，隻是抬眼來看了看我，我以為她至少要奚落我一句，說，“你還知道什麽都沒為王爺做過！”可她並沒開口。
我站起來，往窗邊走去，然後伸手抬了窗戶，想看看那邊熄燈了沒有。
羅纓過來一把擋住了我，“別學人做這種下作的事！”
“我又沒站在她窗戶底下聽。”我撇了撇嘴，隨後又笑了，“再說，我都聽了三年了！”
“你……”羅纓手指著我，蹙著眉，臉上微微帶了紅暈。
我看著她隻是笑，忽然身子往前傾，對著她指著我的指尖，用唇輕輕觸碰了一下。
羅纓被我的舉動驚了一下，立刻縮回了手，怒問我，“做什麽？”
我“哈哈”的大笑著，還不忘拍拍自己的大腿。
“你小聲點，別吵到人了！”羅纓說著又要來捂我的嘴，我便衝上去，作勢又要去親她的手掌。
“快點喝茶吧，茶要涼了。” 她見我潑皮厚臉如此，懶得理我了。
我真的過去接了茶盞，剛要喝，我忽然問，“你不會給我下毒吧？”
羅纓聽我這樣說，冷笑一聲，“不喝就放下。”
“我要你喂我喝，哪怕是穿腸毒藥我也心甘情願！”我說。
羅纓無奈，也是真的覺得我無聊透頂，一掀衣袖，做出了送客的姿態。
我隻好乖乖的喝了茶，一口飲盡。剛要放下杯盞，忽然渾身失力，重重的往下一倒。
“怎麽了？”羅纓驚叫了一下，呼叫的聲音很克製。她立刻跑到了我跟前，想要將我抱起。
我勉強撐起一點身子，指著那碎了一地的茶盞，沙啞著嗓子喊道，“誰要害我？”
我剛要被自己的演技折服，隻可惜有點用力過猛，嘴角已經忍不住的翹起，偷偷打量的一隻眼也睜大的漏了餡。
羅纓一見我如此，立刻丟開了手。
我用手捂住自己的心口，“原以為是乖乖聽話毒，卻不想我早已經生了一見傾心的絕症。”
羅纓氣極反笑起來，“這般輕浮，你怎麽沒托生成個紈絝公子？”隨即又是一聲冷哼，“也對了，怕你原本也該是個小子，感念你們韋家心誠，想要個小姐想瘋了。也不知許下了什麽諾言，臨出娘胎，才給你換成了女兒身。”
我沉了沉臉，但還是過去拉著了羅纓的手，“隻要我喜歡，又管他是什麽？”
管他什麽王權富貴，管他什麽俗世眼光，管他什麽男女之別，管他什麽天地人倫……這是我從前對南榮說過的話，大概就是因為這句話，才將她送入了萬劫不複。
有一天，南榮跟我說她其實是女兒身，我如何也不肯信。雖然我一直也不確定，但我已經接受了她美目流連的事實，忽然變了身份，那感覺太怪了。我輕浮的習慣了，對她也是愛不正經的調戲取笑，她越是正派的表現著出淤泥而不染，我越是要潑她一身洗不掉的汙泥。
直到我真的確定了她是個女人，那種失落不亞於知道了我非夫人所生的事實，我哭著問她，“你為什麽是女人？”
“我從來就沒說過我不是。”我永遠記得她當時的樣子，仿佛是局促，又好像很難堪，可是再難，她還是選擇坦然的跟我麵對。
我想偷看她洗澡，我想確認她到底是不是在耍我，所以我做了齷齪的事。但其實憑她的本事，她自然知道我在做什麽。可是她還是給我看了，就是想讓我死心。
我哭鬧我發脾氣我打人，可是我無論怎麽發泄，還是接受不了這個事實。感覺特別的怪和別扭。
但是有一天，南榮忽然問我，“這重要嗎？”
其實，從始至終，那個什麽也不懂的人是我。哪怕我說出什麽也不管的話，我也隻是要她帶我走。
“你以為我叫你姐姐，給你取她的名字，隻是想向你示好示弱？”我已經走了到門邊，又轉身問羅纓。
“可我不是你的那個她，我為王爺而生，誓死一生效忠他，容不得半點背叛。”羅纓信誓旦旦，差點要跪下向蒼天指證。
我笑了笑，問她，“這就是你們的奴之本性，一生就為了一個人，不管值不值得？”
“這不是奴性，是臣，忠君之臣。”羅纓矯正我，非常嚴肅的表情。
我忍不住大笑了起來，“你可否想過，對於你這一片忠心，他作何感想？你可否懷疑過，他真的想做那君？”
正在這時，從西廂房傳來一個女子的叫聲，痛苦伴著興奮，還有她的驕傲和榮寵。她肆意張揚的一點也不像眼前人的隱忍克製，整個院子裏的人怕是都聽見了動靜。
羅纓看著我怔了怔，顯然並未把門外的動靜當一回事，她在意的隻是我說的話。
“為什麽，為什麽我怎麽做都能刺痛你？”我實在搞不懂，仿佛我怎麽做，羅纓都覺得我是她的勁敵。
“你還是覺得王爺不在乎你嗎？一個男人願意把他寶貴的時間和心思用在一個女人身上，有多少人值得他如此？”
我失笑，“你知道我們說些什麽嗎，無聊的神仙鬼故事而已，難道要大眼對小眼的瞪到天明？”我就知道早上看見躺在榻椅上的我，她眼底翻起了濃烈醋意。
“話題越是無聊越能證明情濃！”
蒼天啊，我該怎麽才能叫她安心，她的王爺我是不會染指的。我還要命的好嗎？
我指著窗外，外麵的動靜還是不見小，“聽見了嗎？他的寶貴時間和心思也同樣用在一堆的女人身上，而且更有意義和動力。”
“你吃醋了？因為王爺同別的女人歡好？”見我急了，羅纓反而穩了，挑撥的我輕而易舉。
“哈哈！”這是什麽話，“我的時間也寶貴，我的心思也難得，可我也一樣用在他的身上了，你看得出我在乎他嗎？”
羅纓不說話了。
太好了，我終於可以安心的走了。
第二日一早，湘竹服侍了王爺去上朝，然後又過來要給我請安行禮，我少不得要起身換衣撲麵。之後春暉也過來伺候我用早飯，看她這個樣子，倒是有了輸家的落寞。我盛情難卻，隻好受了她們的好意。
直到用了早飯，也不過是我通常還在夢裏的時辰。不過也無所謂了，又讓佩蘭給我重新換了衣裳，往德壽宮裏去。我見天色還早，也懶得勞動她們了，這大車一出，又得要跟著一眾的婆子丫鬟，還有小廝跟隨護衛的一群人。況且我三天兩頭的往德壽宮跑，她們也習慣了，就算不合規矩，也沒人跟我計較。
所以我隻讓人套了一輛馬車，一個馬夫帶著一個跟車的婆子，快馬加鞭的就往德壽宮裏去了。進去後我讓他們還在老地方等，外門的門房自會招待他們，然後不等通報，我自己就進去了。
我直接去了自己的房間，夢生已經起了，打了水正在抹桌子，一點一點的特別仔細。聽見動靜，回頭看到是我，本能裏叫了一聲，“小姐！”隨後才改口，喊我，“姑娘。”
“早飯用過了嗎？”我問。
“嗯！”夢生點頭。
太後和太上皇都是上了歲數的人了，人年紀越大睡的就越少了。所以她們也都養成了早起的習慣，一大早就行動了起來。
“走吧，從今日起，我要開始練習起來了。”
我自己去了馬廄把踏雪給牽了出來。夢生跟在我的身邊，拿上了我的那把小弓，這次她帶著四桶金雕翎箭。
我看著夢生問，“還能跑起來嗎？”
“能！”夢生自信的朝我笑笑，已經準備好來追我。
我拿過了小弓，將四桶箭全都背在了身上，然後從身後抽出一支，揚弓拉滿。“嗖”的一陣破風之聲，和箭矢一起飛出去的還有夢生。
夢生是個奇人，她能留在我的身邊並非是我善良，不過是她自己救了自己。當年我從人市口買來他們，其實根本沒想留著他們的性命。我不過是要他們在死亡的威脅下極速奔跑，然後用這樣的速度和求生本能的變換來練我的飛箭。
那時候我還沒有遇上南榮，我的長弓鐵箭可都是鋒芒畢露殺氣騰騰的，我跟他們說，“如果能逃下來，我必讓你們活。”
二十個人，二十支箭。我站在高高的射擊台上，在一眾看官們的嬉笑下，冷冷的看著這群螻蟻四散逃亡，根本就沒想讓他們活下來。
隻有一個人，她的速度比我的箭還要快，身子靈動的躲過了我一次又一次的射殺。直到我亂了理智，開始抽出第二十一支箭，她竟然空手接住了我的羽箭。
這簡直就是天大的諷刺，從來百發百中箭無虛發的人竟然讓一個小孩子空手接白刃！
“羅青，我勸你從此再不要拿箭，你這速度還比不上兔子。”
“哈哈，太搞笑了，你是在跟小娃兒過家家嗎？那些倒在地上的人都是在陪你演戲嗎？”
我什麽能力他們豈能不知，隻不過是落井下石的取笑。我憤怒了摔了手中的長弓，除了生悶氣，竟然無言以對。
一時之間也有些受了挫，其實我何嚐不知道自己的弱點。和這些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比起來我自然不差，可要是遇上真正的練家子，我也太小兒科了。
我的臂力太差了，長弓又更加的費力，十支箭過後我的手臂其實已經發虛了，而且箭的威力也減了大半。隻不過因為我的準頭太好，這弓箭又天生帶著戾氣，那些人也不過是些從沒受過訓手無寸鐵的普通人。
那失去理智的第二十一支箭，幾乎是我顫抖著射出去的，能被人擋掉原本也正常。可是我分明是朝著她門麵而去的，而且她還真的是個一臉稚氣的小孩兒。
我當即叫人去查這小孩兒的淵源，得到的結果是原來如此。她還沒出生家中就已經落了難了，什麽也不懂。可是，縱然是知道了，我也並沒有把她放在心上。
我雖遵守了諾言沒有殺她，可這姑娘除了會跑，也是傻裏傻氣的，不招人喜歡。她因為從小受慣了虐待，卑怯的性子已經在她心裏生了根，我就是有心想抬舉她，她也一樣上不了台麵。
後來我遇到了南榮，又重新拿起了弓箭。金雕翎箭難得，又是她特意做給我的無尖箭。每一支都是她千百次試過的用心之作，極好的帶風保證了箭矢的最大穩定，所以我從不敢浪費。夢生會跑，我就專門讓她來給我拾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