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5章 乾道六年,四月 5
“夫人還是當心,別讓她狗急跳牆!我看還是讓李婆子留下看著點吧,她身強體壯,反應靈敏,也能護著夫人一點。”湘竹繼續說。
“不必了,她是我房裏的丫頭,出了這樣的事,我倒是比這丫頭還覺著羞愧。五娘和六娘昨日才進門,今日倒是讓你們笑話了。看來我還真是個天真爛漫的性子,連房裏的人都是拐著胳膊的。”
她兩人聽我這樣說,連忙笑著寬解,又是一堆的虛話才終於把她們攆出去。
等她們走後,我直接問憐香,“你和她們是一夥的?”
憐香抬起臉來一臉的不可思議,“什麽?夫人為什麽這麽問?”
“這裏麵的淵源你高興跟我說說嗎?反正我是個愛聽戲說書的。”我將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抬腳把她抱著我腿的手踢開,然後把腿蹺在了椅麵上,一隻手擱在膝蓋上,神情是洞明後的懶散。
“夫人這是哪裏的話,奴婢隻是眼皮子淺,知道做錯事了,可是也沒必要汙蔑剛進門的小娘啊!若是夫人有什麽吩咐,奴婢定然萬死不辭,還望夫人給個明示,奴婢也好知道夫人的心意。”
哈哈!還真是好笑。
“你為什麽要拿羅纓的這根玉簪?”我隻好領著她回答。
“是奴婢眼界太淺,看著實在難得,所以才拿來細細觀摩。”憐香看了看繼續說道,“奴婢並非真的要偷,拿了來就忘了還回去。夫人說的是,這樣的東西奴婢根本用不了。”
“你是我房裏的人,跑到羅纓的房裏幹什麽?想來你覺得她的好東西比我還要多了,在我這溜達了半日,也沒看上什麽。”
“夫人是王爺正經的王妃娘娘,羅纓說到底不過是小娘,一個寵妾而已,她的東西怎麽能比得上夫人?”這個時候還不忘巴結我,順帶著挑撥離間。
“這話就說的差了,你好歹是她選上來的人,別人可不知該如何的巴望著才能得來的這好差事。你被她看上,挑到了我這裏,不說感恩戴德千恩萬謝,至少對她也該有幾分尊敬才是。”我話講的還是漫不經心。
“奴婢不過是順著夫人說了句實話,對於羅纓姑娘的敬重感恩之情,自然是要放在心裏的。”這丫頭說著抬頭打量我,好似我好話說的很。
我挑眉繼續笑著,問她,“那你為什麽還敢偷她東西?”
憐香被我問的愣住,大概她覺得跟我說話實在太累,“奴婢並非是要偷,隻不過是見著難得,拿來看看。”
“那我要是去了中宮,看到皇後娘娘的鳳印好看,也拿來瞧瞧,你覺得可還行?”
憐香再次以麵扣地,“奴婢已然知道錯了,還望夫人留奴婢一條生路。”
“生路是沒有了,你既然成了別人的棄子,就沒打算給你留活路。你不死,這條路你無論如何都走不通的。”我說著指了指,“拿來吧,藏了些什麽東西,拿來我看看?”
憐香抬頭看著我,裝作聽不懂的樣子,我笑著指了指她,責怪道,“不上路子。”
我自己起身,往那四邊看了看,在櫃子裏也沒發現什麽可疑的東西。忽然想到一般應該是放在安歇的地方,因為人一旦入了眠進夢境,就是神識最弱的時候,很容易入邪。她這鬼鬼祟祟的,一定也是做些歪門邪道的東西。
果然,我去床邊擦看了一番,然後繞過了章屏,去到床底下,發現了一個絹布娃娃。娃娃穿著同我一樣的翟衣,化著差不多的妝麵。若不是貼著寫有我生辰的黃符,並且用銀針戳了全身,這娃娃還真做工精良。
“嗯,還真有些像我。這人是有多喜歡我還是多討厭我,才會把我的樣子記得這麽清楚?”
我問憐香,“是羅纓嗎?這紅玉簪是她給你的賞賜?畢竟這是我給她的東西,她不會稀罕。”
憐香不說話,像是默認了一般。
“‘擒賊先擒王’,我若死了,王爺再續弦娶一個,自然比不得我們韋家。而且新王妃一入王府,這盤棋可是要重新下了。羅纓就算再厲害,也沒了一手掌握的本領了。”
“我若不死,事發,也是我跟羅纓生了嫌隙。如若我不與她一條心,處處與她為難,就算能力欠缺,卻還有剛進門的那兩位小娘推波助瀾著。就算掀不了多大的風浪,在這緊要關頭也是夠讓人頭疼的了。”
憐香聽我這樣說,反而一點也不害怕,臉上的神色反倒坦然了,“哼,夫人不愧是個愛聽戲說書的,隻不過是奴婢一個人的事,也能牽扯這許多的話來。”
我笑了笑,“白說說嘛!”我扔掉了手裏拿著的絹布娃娃,“這都算不得證據。”查布料查手藝,甚至是查這上麵的字,都是沒有用的,既然出手了,自然天衣無縫。
憐香轉過臉來看著我,忽然卻衝我笑了起來,“夫人這幾年藏愚守拙,竟然蒙過了所有人。”
“皇後畢竟不是嫡親的婆母,但是不趟渾水,以後誰也依靠不得。倒不如現在就站了隊伍,也好表明誠意。”既然都看明白了,那就開誠布公唄!
看來,羅纓要頭疼了。皇後最能揣測聖意,她站到了恭王府一邊,幾乎是在給那些觀望的人喂了一顆定心丸。
“慶王府和恭王府同出一脈,你們這些家生的奴仆自然也是有牽掛的。同屬於聖上潛藩的人,也就說不上什麽忠不忠的了。”
我說完把剛剛的那個絹布娃娃又給拿了回來,問憐香,“這個你們也信?”怕是哪個高人所為吧?難道他也參與在這裏麵了?
我把上麵的銀針拿了下來,然後當著憐香的麵,一針一針狠狠地戳著那個娃娃,“別人都說她李鳳娘能母儀天下,卻不知我也有天生命格,‘王者不死,百無禁忌’,你可看一看,我到底怕不怕!”
我當然不怕,我的生辰早被侯爺改掉了,八字自然也不是我的。
憐香被我的舉動驚的瞪大了眼睛,可能她以為我已經瘋了吧?
“雖然我不是什麽好人,這雙手也不幹淨,可你去地府的時候可別跟閻王告我的狀。不是我要殺你,隻是你自尋了死路。”我說。
憐香臉色蒼白,伏身跪下三叩拜給我行了大禮。我端正的坐著,受了她這一禮,然後抬手請她起。她起身後,頭也不回的就出去了。
秋穗還沒回來,讓人來傳話說要等上燈才回來。可是上了燈她還是沒來,大概真的有什麽要緊事要商議吧?
佩蘭和幾個丫頭今日做了半天的香膏,這會兒人人身上都沾著香氣。我這房裏因為打了的玫瑰香露,這會兒也是香氣太濃鬱。開了窗戶在通風,她們幾個又去洗了澡,回來後我也懶得用她們,自己就坐在了外間的長榻上。
湘竹和春暉倒是殷勤的很,特意親自下了廚房,給我做了幾樣小菜。我也樂的吃個現成,端茶倒水的,就連看中的菜也是抬抬眼神就給我放在了眼前,差一點就跑來喂給我吃了。我也沒什麽受不起的,反正我從前就是這麽半個廢人一般長大的。
吃到快結束的時候,羅纓過來了。我看到她,不經意的問,“處理好了?”
羅纓“嗯”了一聲,卻沒有看我。
“漬漬!”我歎了一口氣搖搖頭,“真殘忍!”
湘竹和春暉不明就裏,我咂砸嘴,又搖了頭。唉,大意了,就知道是羅纓在試我。
哪有這麽巧,房間裏就剩了憐香一個,就連秋穗都恰巧遇上了她百年難得一見的兄長。人家也說了,是知會過羅纓的。好了,裝傻裝天真的事情露餡了。
“不吃了,撤了。”我扔下箸兒就回裏間了。
我回到了房裏,等了等,羅纓反常的竟然沒有來找我談心,我以為她還有許多話要跟我講的。
時間還早,去書架上找了本書來看,這臨窗的一套花梨書架書案一直都是我在用。書案上不過是擺些筆墨紙硯做做書香人家的樣子,書架上麵的書多半也是閑書雜詩還有一些戲詞。
我翻了翻,翻到了一本《道德寶章》,眉毛挑了挑,這不是白天師早年的筆墨嗎?神仙的東西本就晦澀難懂,個人理解的不同悟出的真理也就不一樣了。
他是白天師的徒弟,大概所悟也是差不多吧?
岐黃、陰陽、黃老、易學、方技、術數等等這些正道才是道家的博大精深吧?靠一兩句無從考證的預言或是擺弄些巫蠱迷信,也不過是危言聳聽的小伎倆。
可是為什麽大家都會信呢?就連至高無上的人皇也分不清是非嗎?唉,大概也有糊塗的吧,要不然就沒那些昏君亡國之君的說法了,又有哪個朝代能夠千千業業萬古長存下去?
夜漸漸深了,佩蘭過來在近前又給我添了兩盞油燈,將其他的燭花剪了剪,還不時的添茶倒水。她如此殷勤我倒有些不好意思,畢竟不是什麽正經學業,受不起她的紅袖添香。
秋穗已經回來了,在我旁邊坐著,拿了一本畫冊在燈下看。她似乎心情不錯,明明看的是生離死別,她卻滿眼裏帶著笑意。
“王爺回來了嗎?”我問要下去的佩蘭。
“回來了,先去了三娘那裏坐了坐,然後去了六娘的房裏。已經用了飯,準備安歇了。”佩蘭回答我。
“就知道會先是那湘竹,春暉縱然也是好的,可到底還差點。”秋穗也過來插了一嘴,“夫人白抬舉了她,還讓她做了五娘呢!”可王爺就是愛美人啊!還駁了我的麵子。
“王府裏差的可從來不是什麽美人。要得一人心,以色侍之,早晚會沒了新鮮勁,多情人也會變成了薄情郎。”佩蘭跟著感慨一聲,“從前她那樣一個人,都沒掙來名分呢!”佩蘭竟然還在感念佩珠,隻怕這會兒她定在獨自流淚呢!
所以說,當初她在的時候,你們又何必跟她計較太多呢。這會兒人走茶涼,倒是有了幾分兔死狐悲的感傷來了。可是這話我是不好說的,若是其他人我還能打趣幾句。佩蘭不太合我的胃口,她太會隱忍深藏了,也開不起玩笑。
佩珠縱然沒有被王爺收用過,可是她是近身伺候的人,多少事情都是見慣了的。就算是王爺同人行房,那也是要人在外邊侯著的,更不要說洗澡更衣如廁用水,哪一樣不要人在跟前服侍著!
這樣的人本該一生都留在自己身邊的,哪怕是小門小戶人家的爺,身邊的丫鬟也沒有要配人的道理。
可是皇後做了主,王爺竟然一句話都沒有,送來的女人也是照收不誤。大概隻要不動他的羅纓,其他的他都不在乎的。
“佩珠一向心比天高,說不定她一直都是‘寧做寒門妻不做高門妾’的人。再說華哥兒前途不可限量,說不定哪天就能蔭妻封子了。”我說著看了看一臉讚同的秋穗,也覺得自己好笑,我討好她做什麽?
我丟下手中的書,“你們先給我準備著,回來我就安歇,這會兒先去羅纓那邊閑話幾句。”說完我就去了羅纓的房裏。
羅纓房裏還有玉藻在,兩人麵對麵坐著,話說的不動聲色。天不早了,這會兒兩人又不知在商議什麽血腥事,一臉嚴肅。
“你還不睡?”羅纓看著我問,一麵遞眼色給玉藻,玉藻領會便起身準備離開。
“玉藻姐姐,使喚你一回,先倒了好茶水我喝了再走。”我笑著看向玉藻。
玉藻麵無表情,看了羅纓一眼,然後轉身就走了。
“她倒的茶隻怕你不敢喝,還是我親自來吧!”羅纓說著往身後的茶吊子上看了看,“水還沒開,略等一等。”
我臉上還掛著笑容,對著羅纓眯了眯眼,“我又想講故事了,想不想聽聽?”
“你到底是真蠢還是裝傻?這個問題我問了自己三年。從你一入門便趕著叫我姐姐,一心依賴我,我便知道你是聰明人。我隻是不知道你到底要什麽,也不知道你對他有幾分真情。”羅纓開門見山,完全不把我要講的故事當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