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乾道六年,三月 12
隻是韋家陪嫁的人不好再多送,隻有我奶娘的一家,還有幾個還算入眼的過來了。
當初陪嫁的人本就是我身邊熟悉的人,再有就是家中辦事牢靠得力的,如今再要這樣的也沒有了。其他勉強湊數或者在外麵買了一些,雖一時的樣子好看了,但以後在王府知禮守禮還好,要不然還敗壞了侯府的名聲。
還沒等我抱怨,羅纓又補了一句,“小夫人的東西可是一點都沒動,都在她那邊的樓上鎖著呢。隻是她那樣的寒門小戶,有什麽東西能讓人看得上?每個月的月例銀子也是有定數的,吃的用的都是走官中,不需要她花一分。我就是要她明白,到我們府中是來掙錢的,可不是和我們一樣的。一家子都是做妾的,還真以為自己能攀比的上?”
我聽了這話心裏反而不受用,可我沒有辦法說給羅纓聽。她是個好人,對我也好,要不然她自己也是王爺的妾,沒必要貼著我的話說。
從去年秋上容夫人進門,羅纓就沒正色瞧過,她心裏頭的不滿更甚於我。早上去那邊一逛我就清楚了,羅纓一定對那邊打壓的厲害,容夫人帶來的人也是出不了頭的。
因為我不管事,大家都是知道的,而羅纓協理著後府大家也是知道的。迎容夫人進門是聖上的打算,當然這裏麵還有李婕妤的耳旁風。隻是聖上這樣做了就是想削掉她的權,大概聖上也知王爺對她的情。見我無用,隻能另安排人進來。天家人最怕多愁善感,用情至深。
容夫人剛進府時,府上的事還不熟悉,自然還都是要仰仗羅纓,羅纓不放手她也沒辦法。況且她本就是偏門進來的,又住的離正房遠,連給這邊晨昏定省都省了,這邊的事她更是一點都沾染不上的。
沒多久又有了身子,王爺一句怕她操勞,她連這個心思都不敢有了。何況我是真的無用,即沒辦法掌管家事,也不能為王爺孕育子嗣。大局考慮,羅纓也需要她們。
“那就給秋穗定九兩,反正要比她們高一頭!”我說完就跳下了高椅,實在不想聽她駁了我。
“你且站住!”羅纓還是喊住了我。
“下午不許出去了,我還有話要給你交代。”
“交代什麽,現在就說啊?”她竟然沒有反對,那秋穗以後可是一等一的大丫鬟了!
羅纓聽我問的無辜,她自己反倒有些遲鈍,眉眼一翹,“你忘了王爺說了什麽,你……”
我沒等她說完趕緊甩了袖子打住,“正經事,安寧姑娘說要給我做兩雙鞋穿,問顏色有沒有什麽忌諱?”
她也沒指望我能說什麽正經事,以為我又在胡纏,臉上還帶著不耐煩。
“能有什麽忌諱,是她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她哪裏來的好緞子?”說著就喊,“玉藻進來。”
玉藻本來就在門口,一喊就進來了。
“拿些好料子任她挑,若她客氣了你就再多留下幾匹。還有那金絲銀線玉件珍珠的也挑上些,再有那紫葺緞子送一方過去,瑟瑟珠也拿一斛。”說完又想了想,“你就別去了,找個會行事的婆子去。”
玉藻聽令準備出去,我也跟在她身後一起離開,隻聽羅纓還在後麵喊,“你給我回來!”
我皺眉,隻得乖乖的坐回去。
“你別嫌我囉嗦,這事才是正經大事。你跟我說句實話,到底懂不懂?”
知道她是在問我關於行房的事,我愣了愣,隨後帶著壞笑挪揶道,“沒見過豬跑,還沒聽見過豬哼哼嗎?”說完我就跳著跑走了,大約慢一點她肯定要把我摁地上打一頓的。
出去後看到秋穗在廊上等著我,我衝她笑了笑。她卻沒有在意,上前來跟著我,一路走著,進房後為我掀了門簾。
佩珠正在外間的榻上坐著,手裏穿著珠花,看見身後的秋穗,立刻吊起了眼睛,“沒眼色的東西,這裏也是你配進來的?”
我一路往裏麵走去,話語說的不經意,“剛剛我已經跟羅纓說了,以後就讓她跟著我。她沒纏腳,行動利索點,你們也好歇一歇。而且她年紀小,比不得你們受尊重,平常惱了不開心,就拿她撒氣了。她也不會尋死覓活的,覺得我剝了她的臉麵。”
秋穗果真跟著我進了裏間,嘴上雖笑的殷勤,神色卻有些不安,眼睛隻四處的亂看。就算我再怎樣的無能無權無寵,可慶王妃的形式還是有的,何況有羅纓替我維護計較著,一切也都以我為尊。
因為晚上的事,房間裏更是煥然一新,但凡這世上少見的好東西,我這卻都是能找到的。憑別人再怎樣的眼高於頂,一時也會眼花繚亂的瞠目結舌。
“用飯了嗎?”佩珠走到門邊,故意不踏進來,看到秋穗在四處閑逛,“仔細著點,哪怕碰壞了一角也是你幾輩子賠不起的,別再貼上了你老娘兄長。”
秋穗聽她這樣說,倒是一點兒也不怕的,隻笑著說,“那就盼我哥哥能給我娶個好嫂子,以後我們全家都指著她了。”
佩珠啐了一口,“我呸,真夠不要臉的,吸人血還吸的理直氣壯的,我倒看哪個眼瞎的敢入你們家。”
“那姐姐就多可憐我一點,但凡有什麽錯的,也望提醒一下。於姐姐不過是舉手之勞,於我可就是大恩大德了。以後我好了,也能給我哥哥掙來個好姻緣,我更會念姐姐的一份情。”
佩珠聽她這樣說更加看不上了,“好笑了,誰還會稀罕你的恩?”
“俗話還說盛極必衰呢,人哪能一輩子都處在頂尖上,有起便有落,落久了也會起。”
佩珠把簾子一摔,直接跨了進來,冷笑了一聲,“那你倒是說說,我們夫人現在是起還是落呢?”
這話不好說,我趕緊替秋穗遮掩開來,“別扯上我,你們這些狹促蹄子也不得議論我。快去讓人把飯菜擺上,我餓了。”
佩珠見我替秋穗打掩護更加不開心了,“我們又不是背後議論,不過是擺在明麵上論道而已。夫人平日裏倒是個彌勒的佛爺,今兒也做回閉眼菩薩吧。”
“我們又比不上外頭的相公們,有什麽好論道的?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夫人與我們而言自然就是高山仰止,而起起落落對於夫人肯定有她自己的掂量和所求。”
佩珠被她一句話說的噎住,我乘機拍著手拉過了秋穗,“我的兒,你可把她比下去了,究竟我沒白疼你。”隨後我笑著問佩珠,“姐姐,你可服她?”
話剛說完,她們幾個也回來了,見到我們三個,倒好像心知肚明似的。佩珠打了招呼就走了,留下她們服侍我。我特意抬舉秋穗,讓她跟我一桌子吃飯,用自己的箸兒夾菜給她吃。
中午用了飯,歪在榻上睡了一會兒,然後就被叫醒了去洗澡梳頭。
等我洗了澡出來,花潼也過來了。看了我倒扭捏了一陣,隨後才問,“我給你帶了蕭家的餛飩,讓她們給你點了茶來吃?”
他靠近我一說話,我才發覺他身上帶著酒氣,麵上也帶著吃醉了的紅暈。原來卻不是扭捏,隻是這如同含著水珠兒般的媚眼看著我,倒讓我心驚肉跳的。
羅纓也在,見他臉上帶著醉意,打了個眼色就讓其他人出去了,連同著秋穗也一起下去了。
我頭發還濕著,就自己拿著紅象牙的梳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梳著。花潼知道有話問,不敢怠慢,從椅上站了起來。他們有要緊話要說,我在這倒是感覺別扭了,隻好不插嘴,安靜的坐著。
不過是說些席間的事情,出席的哪些人,說了什麽事,連上了幾樣菜色都一一的交代清楚。
花潼是王爺帶在身邊擋酒的,名義上雖說是個小廝,隻富貴人家的事大家都心知肚明見怪不怪。王爺是皇家人,不管什麽場合,勾欄院的姑娘如何都上不了他的台麵。花潼又是這樣的人品,別人自然不放過他,每次都實實的喝上許多。長此以往,酒量就更大了。
“我似乎聽到了這樣一句話,也不知道真假,姑娘聽了隻放在心裏,萬不可問王爺,也不要去求證。”花潼忽然壓低了聲音,我轉臉去看他,他也正巧看著我。
我一驚,心想莫非跟我有關係?
“隻管說你知道的,左右我心裏有數。”羅纓卻沒管我轉臉看他們。
“有人說看見四皇子回來了!”
我“呲”的笑了一聲,關我屁事,花潼剛剛那樣子我還以為我娘老子要過來呢?
羅纓抬眼瞪了我一下,我立刻轉回身繼續梳頭,臉上的笑容還映在鏡子裏,忽然就僵住了。
常聽人說王爺的生母生了四個皇子兩位公主。公主全都早夭了,偶爾還會有人說起,而四皇子卻像是人間蒸發一樣,從未聽人提起過。
記得莊文太子駕薨後沒多久,我也是腦子缺根弦,突然開口問了這一句。屋裏所有人都愣住了,羅纓當著王爺的麵義正言辭的嗬斥我到懷疑人生,而王爺竟然沒有一點點袒護我的意思。
從此我也閉了嘴,原本我就是個對時局政事不感興趣的人。在嫁入王府之前,我一直住在江寧府,離著都城山高水遠,每日自在的不得了,誰還關心這些?侯爺每次跟我提,我都煩的躲開了,他盡管生氣。哥哥們又管不著我,還有夫人和祖母護著我,好似整個天下都隨我胡鬧的。
這人最是會自欺欺人的,越是絕口不提越是諱莫如深。就好像我在成親之日的路上,眼看著就要進城,竟然會被人擄走。原本是風光大嫁,卻變成了刀光血泊裏哀號一片。
那一刻現在想起來都覺得不可思議。妖風一過,我的十幾車嫁妝就不見了,隻剩了我一個孤魂,立著荒煙之上。若不是有刀尖抵在我的胸口,我也以為我已經死了,當時的詭異場景,我現在也想不明白。
他為什麽不殺我,還有……
“還有,韋侯爺也要來臨安府了,定在夏初,最遲不過秋末。說是送二公子預備明春的科考,還想給家中哥兒姐兒找個老師。”
我眉頭一皺,真的要來?
“我們這邊竟是死死的不知道?”羅纓問的奇怪,好像侯爺故意不讓我知道似的。可我們之間的嫌隙,外人怕是不會知道的。
“這話是韋大人府下的長史官說的,畢竟風口浪尖上也要避嫌,莫說是否能助力,最怕聖上反感,反而不好。那長史官也說是輕車便路,家眷不同來,隻韋侯爺和二公子。臨安府裏本來就有他家的宅院,如今隻命人收拾著。大概還是要在韋大人的府上住下的,與我們倒是不肯走動太多。”
花潼口中的韋大人就是我的二叔,與我老子一奶同胞的親兄弟。當初我父親承襲了爵位,二叔是自己考取了功名,混來的這前程。
我二叔是這臨安府的府尹,若是在別處肯定就是個地頭蛇了。偏偏這是都城,近百萬的大人口裏多少皇親貴胄,風雲善變,誰也開罪不起。
這本就是個燙手的山芋,從前都是官家自己的人來擔任。可皇家宗親又怕結黨營私無法公正,這府尹的實權也被架空個七八。就算真有實學有抱負,一邊是家族榮耀與性命攸關,一邊是各路執政大員的叢叢路障。想要突出重圍真是比登天還難。
如此想來,還不如我這個王妃來的容易。一朝成了太子妃,立穩中宮也就指日可待。若是我能誕下貴子,那便更是萬人之上了。
隻是哪來這麽容易,如今太上皇健在,聖上又正是盛年。我朝與金人對峙而存,需要莫大的智慧和心力,一旦失策,又會是一場浩劫。
再說,你們這樣想,人家也這樣想,一來一往,隻剩了肮髒事。
“罷了,再議吧!”羅纓說著站了起來,“我讓人給你做碗湯來,你身上有了酒先別急著回去,王爺晚上也不得早。今天她的事要緊,她倒是能聽你幾句,你再和她說道說道,我們的話她總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