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乾道六年,三月 9
羅纓從小就是王爺的身邊人,她的身份大家也是心知肚明。隻是因為無所出,所以連個侍妾的名分都沒有。因為我的緣故,她的身份也不過是我房裏的人,即使管著家,名義上也隻是替我辦事。
她想要出人頭地,就算生一個貴子也是不頂用的,非得要王爺能登上皇位,她才會翻身。王爺待她的情分不是一兩個人就能撼動的,她真心對王爺,想要的也是明明白白。而王爺也是願意成全她的。
“還不醒嗎?”耳邊突然聽見有人在說話,是個男人的聲音,鼻尖依舊被人在騷動著。
我一懵,整個人都僵住了,不是王爺,是誰?
氣息從我的耳邊遊走到脖頸間,濕暖的口吻,滿滿狹促的惡意,“好聽嗎?那可是你的夫君同別的女人繾綣。”
我蹙著眉頭,僵硬的身體一點都動彈不了。光他身上的味道,以及說話的聲音,我已經確定了,真的是他!
終於撇過了臉去,而他已經離得我遠一點。他睡在我的床上,還蓋著我的被子,頭枕在了我另一張枕頭上。除了一雙眼睛,隻剩了滿身的黑,發髻散亂了一些,而眼睛也帶著一點惺忪和慵懶。
“你怎麽在這?”我壓低著聲音,問得小心翼翼。
他笑了,伸手揭了遮在臉上的黑布,滿臉的不懷好意,“原來你看到我還是挺開心的嘛!”
早先我已看過他的臉,平平無奇,可我也不知為什麽,會對他如此上心。他的樣子仿佛刻畫了一般,無論怎樣都淡忘不了。
我隻是怔怔的看著他,想確認一句,“就是你,是嗎?”
哪怕我那天見到的真人額間有一枚朱砂痣;哪怕別人同我說他是老天師的關門弟子,現下的玉鼎府的掌門還得要叫他一聲小師叔;哪怕他已快得道,是個幾近羽化的神仙;哪怕那天的他一襲白衣,看著真的仙風道骨,纖塵不染……
“你為什麽要紮著道姑的發型,真難看!”他伸手過來,從我的頭上拔下了那根桃樹枝,然後將玉簪插在了我的頭發上,“我送你的東西不可以再給別人。”
“我沒有!”我真的沒有,她隻是幫我修理而已,雖然有些不安,但我相信她會還我。
他的嘴角翹起,笑得太迷人。我看著他除了發愣,什麽也做不了。
“不許拿下來!”他命令我,我便聽話的點首,並且一點都不想違拗。
他將手指輕抬著我的下頜,繼而拇指覆蓋在我的眼皮上。我眼睛眨動了一下,就聽話的閉上了。
“我走了,再見!”
他的話音還遊蕩在我的耳邊,我隻感覺一陣清風,等我再睜開眼睛,他人已經不見了。
“再見?”他是說我們還能再見嗎?我什麽時候才能再見到他?
我躺在床上發春,一點都不懷疑剛剛隻是自己意淫久了的夢而已。
不知過了多久,佩玉過來叫我起床。此時天已經大亮了,挑起帷帳見我隻是睜著眼睛。
“醒了怎麽不叫人?今日無事,昨日你又喝醉了酒,還想著讓你多睡一會兒的。”
佩玉一掀被子又替我蓋上了,後麵佩蘭手裏還端著茶盞,問,“怎麽了?”
“問她!睡個覺什麽德行,怎麽連小衣都脫了,這光光的像什麽樣子?”
我聽佩玉這樣一說,趕緊伸手到被子裏,全身上下一摸,竟然真的光光的!
一瞬間我整個人都呆掉了,是他幹的?那他有沒有幹別的事?我是不是已經不是……我好想看一看床上有沒有血跡,也想抬手看一看我的胳膊。
可是她們在這,我又不敢,若是被她們發現了,又該如何是好!而且,我是不是真的會死……
佩蘭將茶盞送到我的麵前,又有小丫鬟捧著茶盂過來。我起身隻將被子壓在胸口上,抬身漱口,又喝了一盞醒神湯。
一杯熱湯下去,頭痛感消散了很多,隻是我還蹙著眉。
“玉簪?”佩玉叫了一聲,手已經將簪子拿了下來,細細看來確實是我先前的不錯,隻是根部多了金絲纏繞。
“不是說被榮國夫人拿去修補了嗎,怎麽會在夫人發上?”
佩蘭也在旁邊看著,我還沒想到如何圓謊,這時佩珠拿了衣裳過來。她也近前看了,然後用狐疑的目光打量我。
“喊姐姐過來!”她們誓死忠於羅纓,不曾有一刻猶豫要為我包庇。
我還躺在床上,像一個階下囚被她們幾個死死的盯著,一直等到羅纓過來。
羅纓接過簪子,看了看佩珠,又看了看佩玉,她已確認了事實。
“你們先出去,到廊上去,且把著門,不許一隻蒼蠅飛進來。”羅纓寒著臉下了命令。
我哭喪著臉,做著寧死不屈的從容準備。羅纓卻沒有急著質問我,隻是坐到了底下去,對我說,“先把衣服穿好。”
我的小衣就在被子裏麵,隻好乖乖的自己動手將衣服一件件的穿的大概。外衣被佩珠掛在了衣架上,我就沒去穿。舉手間我不敢瞟我的胳膊一下,更不敢看剛剛睡著的床褥。
“今早我聽探子來報,說恭王府昨夜遭了賊。沒說丟了什麽東西,但是正麵動了手。恭王府高手如雲,可那人武藝實在強悍,隻用了一把砍柴的鈍刀,還是他們恭王府自己的,幾十個高手都沒能抓住他。這事他們府裏壓下了,沒對外聲張,一來不風光,二來實在不知底細。”
羅纓說著看了看手裏的那根玉簪,“想來,丟的這是這件東西了。他鬧了恭王府,到我們慶王府一樣來去自由。往慶王妃的頭上插了簪子,又能銷聲匿跡!如此,我們慶王府的守衛遠遠不如恭王府了。”
我低著頭,實在不知該如何接話。
“看這纏金絲的手藝,非尋常匠人不能。我篤定恭王府沒這樣的人才,何況時間又實在有限。那這人又是如何做到的?”羅纓終於將鷹隼一樣的目光放到了我的身上,而我趕緊低了頭,一點不敢抬起。
“夫人是打定了我不能奈你如何,所以打算隻字不言?”
我隻能繼續沉默著。
“如今風口浪尖上,夫人真以為自己能獨善其身?如果這人就是一開始送你玉簪的人,那他的陰謀何其恐怖!難道夫人鬼迷心竅了,為了這樣別有用心的人竟置家族榮耀不顧,身家性命不要?”
羅纓見我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怒氣衝衝的站了起來,我看她要離開,忙抬了臉。羅纓見我有動靜,還以為我想開了,而我隻是怯怯的說,“姐姐把這簪子還我吧!”
羅纓盛怒以及,抬手就要摔了我的玉簪。
“不要!”這話是我和衝進來的王爺一起喊出來的,而王爺已經抓住了羅纓的手,將那玉簪拿了過來。
“惠寧,你還要縱著她?”羅纓拉住王爺的衣袖,眉頭深皺。
惠寧是誰?我先是愣了一下,隻知道王爺單名一個“愷”字。隨即明白大概是王爺的小字,亦或者隻有羅纓情動時才有的稱呼,就好像我也曾聽王爺輕聲喚過她“緋卿”。
王爺穿著朝服,這個點我不知道是散朝了還是未去。他往我這邊走來,將玉簪扔在了我床上的錦被上。雖然他臉色平淡,但我還是從他眼中看到了一閃而過的嫌惡。
我伸手拿過玉簪,握在了手心裏,隻是想著那個壞人,他就是想毀我。三年前的那一次他是想徹頭徹尾的毀了我,我又何嚐不知道?可我怨恨不了他。
王爺看著我,見我依舊無動於衷,他忽然一把狠狠地將我推開。
我不妨他會對我動粗,從床上掉了下去,摔倒在了榻上。
羅纓跑過來要扶我,一下子被王爺掀開的床褥驚住了。
床上有許多的血,浸透著褥墊和被子都是,血跡已經幹了。
羅纓回身看我,我也低身看我自己。不是我的,我睡著的地方一片潔淨。
這血是他的,他受了傷,在我身側睡了半夜。第二次喂我水的人是他,解我衣襟的人也是他!我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原來沒事。
“今晚你準備著,我會過來!”王爺站起身,丟下這一句就離開了。認識他這三年,我還是第一次清楚的察覺他在生氣。
羅纓拉我起來,召喚佩珠她們替我梳洗換衣,並令自己身邊頭等的婢子玉藻過來親自將被褥收拾的處理了。
玉藻不同於其他的女使,她並不用服侍人,府中一直都是她幫著羅纓料理家事的。她不同於羅纓善周璿,一向鐵麵冷臉,心思敏捷,手腕強硬而毒辣,並且隻聽羅纓的吩咐,連王爺都調動不得。因而縱使房中人都為羅纓調配栽培,卻隻有她最得信任。
等到我全都梳洗好,正坐下準備用早飯,娟姑姑才過來。她在這府裏早就學會了眼聾耳瞎,隻要不出門見客,連規矩上的話也一句不肯多講的。不過在底下陪著,充個人頭,和那些丫鬟婆子們說笑而已。
我隻用了半碗燕窩粥,實在吃不下,漱了口,還要上妝麵。花潼沒來,我也懶得要她們弄,今日也不出去,索性就素麵朝天了。
她們收拾了桌子,我又去榻上躺著了,她們見我懶懶的,各個臉上倒是帶著笑顏的。她們幾個大的指揮著其他丫鬟,各處打掃清理起來,連我躺在榻上都嫌礙事了。按理我還在呢,她們要灑掃得離我遠一點。
可今日不同了,因為那個幾乎人盡皆知的秘密。是的,我和王爺還沒圓房就是人盡皆知的秘密,而今日王爺主動開口了。
她們都當成極大的一件事處理起來,就連那還簇新的窗紗和門簾都換了。
“你們開心什麽?”我沒好氣。
“奴婢開心奴婢的,夫人有什麽好問的!”
我也不知她們幾個如何又好了起來,隻佩珠臉上淡淡的。原本她便被晾著一點,隻因為她太拔尖出色了,大概也有羅纓故意抬舉的緣故。
我更不知該如何安撫她了,她雖臉色淡淡的,但卻看不出昨日那般的決絕,興許羅纓已經給她一個說法了。
“她們在這手忙腳亂的,你在這挨什麽灰?”羅纓手裏拿著一個插好花的哥窯梅瓶進來,瓶上開著大片的冰裂紋,隻讓人感覺下一刻便要碎的迸裂開。
“那我該去哪兒呢?”我翻了個身又麵向另一側歪著,腿麻了一點,手臂支撐了也酸了,指使兩個丫鬟過來給我捶腿捏肩。
羅纓尤覺得那瓶中花配色的不好,左右端詳又看不出毛病。待要問問她們,又覺得都是些話不投機的俗物,隻自己蹙著眉頭思量。
“花哥兒被王爺叫上帶出去了,要不然問問他還可。”她自言自語,說完又看看我,“王爺原本說中午回來去那邊坐坐的,結果被人請去入局。衙裏也有事要辦,晚上不會早。”
我動了動身子,又換了個姿勢歪著,沒說話。
羅纓冷哼一聲,“你也不必這樣垂眉耷眼的,我看,這全天下也就王爺能治的了你!”
“不敢,我最怕的人是你!”我站了起來,自己理了理裙擺,手上還不忘摸一摸鬢邊的玉簪。
“王妃去園子走走吧,那邊小夫人被她娘家哥哥接回家了。說明日是她母親生辰,今兒接回去住一晚。”袁媽媽在外間,我們說話她全聽見了。
“媽媽這話說得,倒好像是我故意要避著她似的。”我就嘴上嘟囔一句。
連容夫人都躲開了。她和安寧姑娘雙雙有孕,爭寵是小,生下世子才最為要緊,她家也都是明白人。
我心裏不痛快,看來王爺今晚要和我圓房的事,那邊都是知道的。
所以我又回身掀了簾子冷著臉衝著羅纓問,“她這樣也合理?”她既然入了王府,從此死生都是王府的人,連我不得旨都不能回家,何況是她!
“合不合理的不是我訂的,人家問了王爺,王爺說行那就行。你要挑人家禮,就去問王爺去。”羅纓擺弄著花,頭抬也沒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