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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章 乾道六年,三月 3

  我叫韋捷,占著太多的男兒氣,倒寧願侯爺隨便給我起個花花草草佩玉珠環的名字還罷了。若是冰清玉潔就算了,一個“捷”字,偏偏暴露了太多的野心。


  “我家中人都隻喚我鳳娘,王嫂比我年長,以後也這般叫我吧!”


  我比她年長嗎?我的身量比她矮了半頭,麵容也稚氣了許多。原本我是比她年長的,按理今年我該二十歲了,但其實我還小。


  我自己覺得還小。


  我笑了笑,怎敢與她親昵,皇甫相士說她有“母儀天下”之相,聖上就將她賜婚給了恭王。如若莊文太子不逝,我與她還可論述妯娌之情,可她是在這關鍵時刻插入這漩渦裏的,我們注定是敵。


  “過幾日等天再暖和一些,我邀阿嫂一同去藥香園逛逛吧,搭了戲台子,再做一些吃食,咱們娘兒們也玩樂一番。”她說著轉了頭,看著容夫人說,“小夫人也賞個臉一同去耍耍吧?”


  她說“小夫人”時,語調帶著突兀,很有奚落之意。她明知我勢弱,卻偏要抬舉我,不過是想激的我們妻妾不合,她好坐收漁翁之利。


  我扶著佩珠的手捏了捏,實在不知該如何回答。這種事自然有羅纓她們商議,我多說了話,隻怕後麵難以轉寰。


  佩珠隻是伸手拍了拍我的手背,這個時候她不好替我發言。


  “我也有此意,妹妹初來都城怕還不是很熟絡,好玩的地方還不止藥香園呢。隻是我這個人天性|愛熱鬧,做事也沒什麽章法,因而別人都對我避之不及。我正愁沒人同我一處自在玩耍,我若是帶上妹妹你,倒寧願被他們責備。”我說著便上去鉗住恭王妃,她被我這突來的熱絡弄得不知所措。


  娟姑姑在我側身後笑出了聲,忙說道,“榮國夫人快別把我們家夫人的話當了真,她一向難管教,若是由著她的想法,又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生了事再又把夫人拉出來,也不知萬歲該要多煩惱。況且一旦許了她些什麽,隻是心心念念的記著。也不拘哪天日頭好了聚一聚就罷了,萬不可現在就把她說的心動了。”


  娟姑姑這一說,其他人也都笑了。


  容夫人也接了一句,“韋姐姐最是天真爛漫的性子,又是個閑不住的人,有了她,這慶王府都不知添了多少歡聲笑語。”


  恭王妃隻是笑了笑,並未回身去看容夫人,隻是問我,“不知王兄家中還有幾房?”


  “哪有幾房之說,也就我和容妹妹充數罷了。”我是思量過才回答的。


  “聽聞家中有位好出眾的侍姬,卻是從未見過,如若他日一起遊園,還請一同過來。”


  我看著恭王妃也淺淺的笑了笑,這人眼角有著掩不住的鋒芒,加之人也明豔動人,我隻覺得心下顫顫。


  “哪裏談的上出眾,都是王爺太抬舉她了,不過打理些家事,反而把名聲落在了外頭。”就算我再不懂人情世故,可我卻是名義上的家主母,自然不能在外人麵前誇自己家人。


  恭王妃聽我這樣說,反而“哈哈”大笑了兩聲,“我看姐姐才是真的出眾,是真的不簡單的人才!”


  我知道自己說錯話了,既然我都做出嬌憨爛漫的樣子,又怎麽能說出這樣老氣冠冕的話來呢?


  “我隻恨自己無能,不像妹妹你一看就是個秀外慧中的人,隻讓人想親近。”我已經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了。


  恭王妃繼續在笑,可臉上的表情卻變得有深意,“姐姐大概不知道這是一支出色的並蒂蓮,隻是你家的這朵聲名在外,我家的那支卻滿心滿眼的隻有一人。”


  這話實在讓我疑惑,羅纓是徹頭徹尾的家生子,從小伴著王爺長大,難道她還有姊妹,卻是我不知道的?看著恭王妃的樣子,分明是含了酸,能讓她這樣不顧體麵的介意,大概也是個不簡單的人吧!

  佩珠大概是怕我亂說話,拉了我一把,我不設防,打了個趔趄。也就在這時看見宮門裏的儀仗已出來,聽到內監報,“皇後娘娘到!”


  我本是下意識的要拽住佩珠,結果她先跪下行禮了,這時我身子更加站不住。身邊隻剩了恭王妃,我倆的手還攜著,所以我重心不穩要倒,連帶著剛要行禮的她也跟著要迎麵趴下來。


  還好她身邊的人將她扶住了,隻是傾斜了身子,一條腿岔開了半步跪在了地上。不過她還是受了驚,嚇得花容失色,那一聲慘叫聲也甚是淒厲。


  而我其實要更慘一些,因為我徹徹底底的摔了一個大馬趴。左側因為與恭王妃還攜著手,她拉了我半截身子。右側著了地,臉上的油皮都蹭掉了一塊,手也崴著了。更要命的是,衣服沾了灰,珠釵散落頭發也散了。


  “胡鬧,成什麽樣子?”李婕妤因為容夫人的緣故,與慶王府也就沾了親,教育起我來也就更加的名正言順了。皇後還未開口,她便先用長輩的身份站了出來。


  從前容夫人還未來府上之時,她不過也是和其他人一樣抱著看好戲的心態,現下連我私下裏也得要叫她一聲“姑母”。


  周圍的丫鬟媽媽早圍了一圈,忙為我們整理衣衫梳理頭發。還好我臉上傷的不重沒有出血,隻是隱隱的有點疼,看上去也不算太明顯。不過我頭上的花兒也敗了,衣服上無論如何擦也消除不了印記,整個人有變得落魄了起來。


  恭王妃倒是無礙,早梳理成了先前的樣子,臉色也恢複如初,她拉著我再次恭敬的給皇後及諸位妃嬪行禮。


  不用想也知道皇後這時候肯定鐵青了臉,所以我和恭王妃行了大禮,卻遲遲不見她叫起身。


  “娟姑姑,你到慶王府上也不是一日兩日了,竟是如此成效?若不是太後娘娘說你穩重又不乏伶俐,我是如何也看不到你的好處。”皇後說著又頓了頓,“身邊那位是袁氏吧?”


  佩珠忙伏地回答,“奴婢是。”


  “你母親可是從前在藩邸的老人了,你哥哥又那樣出息,別她們掙來的臉麵被你一人給丟淨了。”


  娟姑姑和佩珠一同回,“奴婢惶恐。”


  皇後尤不解氣,終於數落到了我,“韋氏,你可是侯門大戶出身,正經的長女嫡女,可你行事每每如此,可是你這大家教養?”


  我父親四十出頭才生了我,嫡子庶子一堆,偏隻有我一個女兒,不巧我又是夫人親生的,自然一出生就是萬般金貴。我父親直感歎,若是我能早出生幾年,定是妥妥的太子妃。當然,那是因為這不太可能才會這樣說的。


  我剛過了及笄便為我定下了夫婿,原本以我的身份嫁給封王的皇子已是高攀。但父親萬也沒想到太子會病逝,而那顆爭名奪利的心又再次活絡了起來。


  可我是家中獨女,從小有祖母寵著,夫人又處處袒護,就連爹爹也不過偶爾說我幾句,又實在狠不下心來教我規矩。


  讀了幾天書嫌累,連忙有祖母的話傳來,“女孩兒家不做睜眼瞎罷了,難道真要吟詩作賦流傳千古去?”


  做了幾日女紅,幾樣繡法還沒搞懂,就又有話說,“咱家的女兒是金枝玉葉,裁衣刺繡是匠人的活,大可不必費這心力。”


  要去廚房學做羹湯,那更是遠遠的就攔住了,“懂得品嚐就行,能說得出其中道理又何必還要事必躬親?”


  既在那深宅大院中不能經常出去,女孩兒家該做的事我又不做,那我該如何打發時間呢?


  “韋氏!”皇後突然厲聲的叫了我一聲。


  我被嚇得一抖,渾身哆嗦了一下。咳,我又走神了。


  “皇後娘娘息怒,妾身在閨中便已聽聞,韋姐姐侯門出生不假,但因為是家中獨女,自幼嬌生慣養。想來並非是教養不嚴,隻是萬般有長輩護著,自然事事妥協。不像我們雖養在深閨中,卻處處有姐妹做榜樣,少不得互相督促勉勵。以後,我們姐妹定當多多走動,行事上也會彼此照看。”


  皇後還未來得及再說,隻聽邊上的一位婆子近前提醒,“娘娘,時間快到了。”


  我和恭王妃被叫起身,恭王妃是皇後身邊的婆子親自上去扶起,想來也是安撫她被我連累了。而我隻是佩珠把我拉起來而已。


  我們跟在儀仗後,恭王妃也不上前,依舊在我身側同我拉著手。因為離著前麵娘娘們還遠,與後麵的其他公國夫人們中間也有一眾的仆從隔開。


  恭王妃在我耳邊低低的嘀咕了起來,“方才聽她說你我就在心裏好笑,這謝氏已經是陛下的第三任皇後了,從前在藩邸的時候還不知道她在哪呢!再說她自己從前也不過是個侍姬,倒是會給她們家爭臉麵,可她家還有誰啊?這聖上的皇子公主們可都是成穆皇後所出,謝氏可為這皇家出了什麽力?也是那沒福的夏氏,倒讓她撿了現成的,她有何底氣訓斥你我!”


  這恭王妃可是什麽話都敢說啊,我若真是個詩禮簪纓的名門閨秀,可要被她這一番話給嚇得煞白。再者,我若是個多心的人,也要被她的這番話氣得跳腳。侍姬又如何呢?當年的韋後也不過是被人送進宮承歡的侍姬罷了。我與慶王成婚將近三年也無所處,家中的姬妾卻接連有喜,我的臉麵自然丟的更多了。


  我習慣的伸手摸了摸鬢角,突然發現少了一樣東西,連忙轉臉問佩珠,“我的玉簪呢?”


  “韋氏,不得喧嘩!”好巧不巧,我就說了這一句話皇後就轉了臉,剛好發現我臉上帶著驚慌。


  我隻好低了頭不敢言語,佩珠在我身邊將手裏的東西拿來給我看了一眼,原來那根玉簪斷了。


  “好美的玉簪,可惜了,隻怕要叫人用金箔包一下還能再用,隻是到底不如從前了。”恭王妃說著便從佩珠的手裏拿了去自顧觀賞,“這簪子倒是奇巧,聽人說也有發釵分半為簪的,這可是還有一半?”


  “罷了,斷了就斷了吧!”嘴上說的不經意,心裏早已悔恨萬分。我這滿頭滿身的珠翠沒有一樣是我自己的,隻就剩了這一根簪子作為寄托。因而時時戴著,不時撫摸,才能心安。不想戴了這麽久也未曾出事,怎麽今天這一摔就斷了呢!

  “罷了?那韋姐姐就送給我吧?”恭王妃說著就要收入自己的袖中。


  我連忙拿過,“這可不行!”


  “另一半是在王兄那吧,瞧你這又心疼又懊惱的樣子就知道有多在意了!”恭王妃說著撞了一下我的肩,又將我手裏的玉簪拿了過去,“你隻管交給我,我保證給你修的比從前的還要好。若是另一半的也拿過來,一起做了裝飾,怕是還要完美。”


  “隻修這一根就算了,那先謝過妹妹了。”她故意揚了語調,大概又是要側擊容夫人了。這有孕的女子敏感又善妒,縱然是所有人都知道我不得寵,可憑著身份,不知還有多少眼睛盯著。


  這躬桑禮也不過是和往年一樣走一個形式,更多地其實是為了彰顯皇後的威儀,以及各個命婦的榮譽感罷了。隻是這個過程也繁瑣,結束後已接近正午,所以皇後留了飯。


  宮中提倡簡樸,不宜奢華,又正是齋戒時期,所以隻是簡單的素食,而奉承的話卻還要說上一大堆。我不善言辭也不矚目,全場估計也就隻有我關心著麵前的食物,定是難吃的要命。


  倒是由恭王妃帶著其他人周旋,她私下雖用詞犀利,但場麵上的話卻說得極其敞亮。偶然抬頭總感覺皇後的眼神在往我這邊掃,我不敢看,隻能一直低頭吃飯。還好餓了,那一碗湯餅被我吃的見了底。


  吃好飯又送上茶來,個人跟來的丫鬟媽媽都被安排下去用膳了。宮裏頭的一個小宮女和一名老婆子在我身邊伺候,另有一位茶娘上來點茶斟茶。


  我吃的撐了,隻想要有人來給我揉揉肚子才好,更想找個支撐靠一靠才更好。偏偏隻是端坐著身體,動也不能亂動。宮裏用茶講究,他人在閑話,我隻把目光放在茶娘嫻熟的手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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