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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從不會水李玲兒

  陳牧洗過澡後,坐在小院裏剪指甲。


  剛剛沐浴所用木盆,此刻正被一名半大小子抱在懷裏,大概覺得木盆太重,幹脆將木盆豎立起來,杵在地上。


  小子嘟起嘴巴,忿忿看向陳牧,許久一言不發。


  陳牧剪完指甲,抬手打了打披散長發,水珠四散飛射,濺到孩童臉頰。


  “哼!小牧哥你變了!你答應我的故事嘞?都一個月了,還沒講給我聽!爹不許我來找你,娘也不讓,大姐又說你在讀書,不準我來煩你,要不是今天……”


  陳牧麵帶笑意的聽他說完,隨後不緊不慢地拿起剪刀。


  “謝謝你的剪刀和木盆,喏,替我拿回去給你爹。”


  “小牧哥!小牧哥你怎麽變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這小子十一二歲模樣,虎頭虎腦的看上去很是機靈,而且聽上去大概與曾經的陳牧頗為相熟。


  陳牧初初來到這裏,尚不足一天的時間,眼下雖有很多事要做,卻不妨先從這小子的嘴裏套出些話來聽聽。


  “噢?那我原來怎樣?”陳牧笑問道。


  “牧哥原來……”


  ……


  經過幾番一問一答環節,陳牧也從那小子的嘴裏,大致了解到原主的性子。


  簡單點概括一下,約是一副逆來順受的書呆子形象。


  不好聽的說,甚至有幾分窩囊。


  茲好比,陳家主家人,隔段時日便會來窄巷尋他,明麵上說著要照拂陳牧這個搬出家的長子,為他找了份好差事,去府衙裏做刀筆吏。


  實際上卻又屢屢作梗,有意羞辱於他。


  對方故意指派下一兩件事讓陳牧去做,再有意弄些岔子出來,屆時事發後一旦問責起來,通通怪到陳牧頭上。


  如此一來二去下,但凡陳牧經手之事,事事都會出錯,他也就沒辦法再繼續待下去了。


  曾經的書院教輔、書齋記事、茶樓鑒賞等差事,大多也都是這樣被迫請辭。


  那陳家主家人如此卑鄙下作,卻仍舊不依不饒,逢人便會說起,主家如何如何照顧陳牧這個長子,替陳牧尋了多少好差事,卻又因陳牧本身不夠爭氣,爛泥扶不上牆,不僅壞了陳家的好意,又生生丟了陳家麵子。


  又或另一件事,那個……


  就那種極為罕見的、概率極低的,指腹為婚的未婚妻主動找上門來,要求退婚。


  關於退婚這件事,鄰家小子知道的也不多,所以陳牧所能得到的信息十分有限。


  這名半大小子,似乎也沒把陳牧當外人。


  陳牧問什麽,他便答什麽,知道的全說,不知道的呢,也會經過他小腦瓜的分析,一咕嚕全吐出來,說給陳牧聽。


  小子姓李,名二牙,家裏排行老二,上頭有個大姐。


  陳牧今早遇到的中年男子,便是小子他爹,同姓李,名耀發。


  話說半年前,李耀發親眼見證了陳牧被退婚的整個過程,回到家中,自不忘感慨一番。


  隨後又一合計,想想這陳牧眼下雖然被家裏趕出門了,又被名門望族的小娘子退婚,但難保以後不能發跡。


  再者說,就算往後沒有飛黃騰達,那陳牧還算是個小有名氣的讀書人呢,在東城這邊有些許名望,經常出入參加各類文人集會。


  縱使人們愛叫他“呆書生”,那也是書生、讀書人不是?


  須知時下正講究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讀書人身份好、地位高,對於農戶出身的老李家來說,陳牧絕對算得上是一名良婿。


  眼見陳牧被大戶人家退婚,簡直天賜良機!


  幹脆一不做二不休!

  李耀發索性把自己的想法全部告訴了陳牧。


  那陳牧,人外表老實歸老實,但也有花花腸子。


  此前他雖有婚約,卻不妨礙欣賞別的女子。


  自打他被陳家掃地出門,搬到窄巷這邊住以後,陳牧就對這俊俏的李家小娘子朝思暮念。


  每當傍晚時分,李家小娘子外出歸來之時,陳牧呢,總會出現在巷子裏,假裝不經意間經過,製造一出巧遇的場景,等二人快要擦肩而過的瞬間,他又冷不丁地從嘴裏冒出三兩句新詞,含蓄表露一番心境。


  又或者,隔三差五他翻柵欄,悄悄溜去人家閨房下偷看。


  隨著他扒窗的次數多了,也就被李二牙當場抓住了兩回。


  讓人當場抓了現形,自然無話可說,不過還好是他李家的孩子,陳牧便用講故事、買點心來賄賂了一番,才算勉勉強強過關。


  歸而總之,經過一番旁敲側擊後,陳牧的腦海裏,也對原主有了一個大致的印象。


  那形象遠遠說不上偉岸,細想起來,甚至有幾分荒唐。


  基本得到了想要的信息,陳牧又費不少勁才哄走李二牙,一頭鑽進夥房。


  ……


  這白麵,本是將小麥粒細磨成粉所製,可做成各類麵食。


  諸如陳牧所想,做成包子、饅頭、餅子一類的吃食。


  但這些,還不是最常用的做法。


  時下,北方人愛吃麵食,南方人更喜吃粒食。


  對於江南各地百姓而言,將顆顆麥粒做成麥飯,一口吃下去才合乎口味,也更管飽。


  送走李二牙後,陳牧鑽進夥房,他找尋了半天廚具,隻找出鍋碗勺,怎麽也找不到和麵需要的案板。


  他轉頭再進房裏找了半晌,仍舊一無所獲。


  還來不及對此多加感概,陳牧就聽到院外傳來的嘈雜聲。


  剛送走吵鬧小子,又要來?


  莫非……又來一隊人要宣講?

  不是早上剛來過嗎?


  陳牧打開院門,朝巷頭的方向一望,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之首的銀甲將軍,以及……


  正當陳牧抬頭遠望時,龐榮榮已氣喘籲籲地跑到他跟前。


  “牧哥,來……呼呼……快……迎張將軍……呼……”


  陳牧在他的拉扯下,磕磕絆絆地跨出了房門。


  ……


  “將軍身上這副銀甲真好看!將軍是哪裏人呀?看上去年紀輕輕,真是年少有為啊!”身穿白襖的中年婦人笑臉盈盈緊跟在張淼身側,偶爾會拿手小心翼翼地觸摸銀甲。


  “將軍姓張吧?你看我們小娘子長得,俊不俊?老身與你說,她啊,可是咱們這城東數一數二的美娘子,張將軍若有意,不妨與老身說,老身能替將軍撮合撮合。”說話的婦人嘴角有痣,她一邊說,一邊用兩指細撚痣上黑毛。


  “誒,我說你們幾個老娘們兒,一邊呱噪去。”中年男子搡開婦人,擠到之前溺水的女子身邊,“李家娘子,一會見了你爹爹,一定要提你吳伯,可是你吳伯辛辛苦苦,一路領將軍來你家的!”


  這一行人就這樣浩浩蕩蕩地走過來,在陳牧身前一丈處停下。


  身處隊首的張將軍瞥一眼拱手而立的陳牧,旋即含笑著與四周寒暄。


  隨後,將軍在溺水女子的指引下,邁入隔壁人家小院。


  眼看正主進了李家小院,自然也就瞧不見熱鬧。


  有人想往近處看,卻被門口的李二牙生生攔下。


  那小子雙手叉腰,像個門神似的擋在門前,但十一二歲的半大小子,怎能攔住人們看熱鬧的心情。


  結果好端端的一扇門,硬讓人給擠掉了半扇。


  李二牙背靠門梁,勉強扶著掉下來的半扇門,扯起嗓子罵人。


  李家院子裏站滿了人,隔壁陳牧家當然也不會好過。


  陳牧知道攔不下,索性也不攔,但想起十斤白麵,趕忙推開人群,跑進小院。


  ……


  晚霞映下,屋頂的茅草黃到發紅。


  陳牧懷抱麵袋,望向人群消失的方向。


  他來這裏的第一天,很快要過完了。


  隔壁人家的熱鬧喧囂,難免會讓陳牧的心裏多了比較。


  他獨自一人來到這裏,遠離了家人與朋友。


  倘若當初,自己猶豫一點,再猶豫一點,不要去見義勇為,也許就不會來這裏了吧?


  想起那北上廣深的十餘棟房產,還沒去挨個樓層住過兩回呢,就要說再見了。


  陳牧隻能希望,在另一世界的家人們,能夠平平安安,多去住住玩玩。


  有事沒事去旅旅遊,多購物收收快遞,地址結尾就寫某某公館一棟二棟,不愛寫哪層哪戶。


  快遞小哥一問住幾層,二老就含蓄笑笑。


  如果二老能害羞起來,那就太好了,順便著一邊當麵拆快遞,一邊再風輕雲淡地說一句。


  “我兒小牧啊,愛亂花錢,尤其愛買房,一買就買兩三棟,並排連著的那種,攔不住……”


  陳牧由此又想到家中二老其實也並不老,還有二胎希望。


  原本沉悶的心情,頓時樂觀開朗起來。


  “嗯!等我弟出生以後,將來肯定不愁,畢竟我白手起家打拚這麽些年,僅靠從老爹那裏借來的三千萬,就掙回十五棟樓,倒便宜他小子了,算了算了,還是女孩好,我妹將來……娘的,我老陳家基因這麽好,我妹肯定美嘞很,不知又便宜了哪個臭小子……”


  陳牧對於前世的遐想還沒飛多遠呢,很快被來人所打斷。


  “陳家子,我說陳家子……”李耀發跨過兩家柵欄,幾個箭步後抓住陳牧胳膊,神情激動道:“陳家子,你剛剛是沒瞧見,義軍好啊,義軍真真好,張將軍說,明天會親自送糧過來,你聽聽,親自送糧食過來啊!”


  陳牧收回遊蕩在記憶裏的思緒,回歸到現實裏。


  現如今的他,已經不再是白手起家的買房小能手了。


  陳牧點了點頭,打算脫掉身上的襖服還給李耀發,結果被對方伸手攔下。


  “誒,陳家子你穿著便是,張將軍剛見我家玲兒沒甚好穿搭,就很關心說,趕明會送些綢緞過來,要給一家人都換,夠的夠的,這件有些舊了,留你這裏吧。”


  李耀發麵露紅光,喜形於色,顯得他心情大好,嘴上也停不下。


  “聽街坊裏說,是張將軍不顧生死,下水救了我們家玲兒,小老兒晌午還在擔心呢,擔心這些土匪……義軍進城以後會到處亂搶,這下可好了,小老兒我放心了啊!你想啊,他們的將軍都是這樣英雄的人物,手底下的兵又能差到哪去?”


  李耀發說了很多,陳牧在一旁安靜的聽著,等到李家人大聲喊他回家的時候,李耀發才停下了興奮的講述。


  陳牧抬起搭在胳膊上的襖服,送去李耀發身前。


  “李叔多謝了!衣服還是還給你,至於你說的十貫錢,我也會想辦法還上的,還請寬限幾日。”


  李耀發停下邁出的腳步,回頭看向陳牧,半晌後才走回來。


  “陳家子,小老兒我,哎……衣服,我收下了。”


  李耀發吞吐許久,似乎有話要說,卻又難說出口,最後歎口氣又搖頭。


  “陳家子,非是小老兒嫌貧愛富,愛攀高枝,你也知道,現如今這年月裏,張將軍他們……張將軍看中玲兒,小老兒我……”


  話說到這裏,陳牧自然聽懂了對方話裏的意思,卻不想接話,隻聽對方接著說。


  “小老兒之前與你說過,五十貫錢,將玲兒許配給你,那時你答應了,說要回陳家那裏去借,再不濟出門去賣字、替人寫寫書信,也總能掙來些,小老兒就相信你,應下了。”


  “在這以後,陳家子你跑去陳家,沒借到錢不說,又挨下一頓毒打,小老兒替你跑前跑後找尋郎中,不能算不仗義吧?再給你出錢出力四處買藥,也不算不厚道吧?”


  “早上小老兒與你說的十貫錢,那是尋醫問藥,你慢慢還,我們李家不著急。”李耀發說到這裏頓了頓,臉上突然變換了原本的和藹神色,發狠似的緊盯陳牧,“人各有命!陳家子是讀書人,應該知道這些道理,往後就不要再與我家玲兒往來了……”


  似乎是因為擔心自己那份凶狠會嚇到陳牧,把他這個病秧子給嚇出個好歹來,李耀發的臉上很快又換上和藹神情。


  “誒呀……小老兒糊塗啊,與陳家子說這些作甚,往後玲兒去了將軍那裏,自然少有往來。陳家子你好好保重身體,小老兒回去了……對了,家裏晚上吃燙麵饃饃,要不給你拿兩個?”


  陳牧一言不發的聽完這些話,仍舊麵色如常,氣定神閑的擺擺手。


  “多謝李叔,不用了。”


  “那好,天冷,你也回吧。”


  李耀發似乎是對自己剛才的表現很滿意,心滿意得地朝陳牧揮了揮手,再次跨上柵欄。


  陳牧站在原地,安靜的目送對方離去,直到李耀發的身影快要繞過榆樹時,才悠悠開口喊道。


  “李叔,你家玲兒姐,會水嗎?”


  “廢話!我們家玲兒當然會,水性可好著嘞!三天兩頭去錢塘江裏摸魚,還給你送過兩條,怎麽可能……不會!我們玲兒從來都不會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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