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急公好義張將軍
陳牧眼下最大的感受,便是龐榮榮這個胖子太過能說會道,以至於讓他險些忽略了故事裏的關鍵。
將龐榮榮的講述稍微捋一遍,大致可以總結出幾個要點。
首先,陳家祖上為官,曾做到一州太守,屬於一個較高的官階,如果臉皮再厚一些的話,老陳家也勉強算得上高門大戶人家。
其次,則是那素未謀麵的便宜老爹,這位少年成名,後不思進取,又因機緣巧合,回歸本心,轉而一心考取功名,不想連試七次進士科,次次榜上無名,也可謂是大宋頭號事業心強者。
最後,暫說趙皇帝宅心仁厚吧,“特賜名”進士出身,結果呢,便宜老爹早先一步一命嗚呼,臨了也隻有一舉子身份。
至於後來的朝廷賞賜相關一事,陳牧倒不是特別在意。
因為早成定局的事,對於他而言,都不重要。
他目前所關心的、所在乎的,隻有此時此地、此身此刻所要麵對的境遇。
……
無論是品格高尚的正人君子,亦或是卑小可欺的弱者。
前者受人尊敬,後者受人憐憫。
龐榮榮的故事講到這裏,躺在地上的陳牧很適時的蘇醒。
又由張將軍提議,招呼他陳牧入席,與眾人一道吃酒。
陳牧倒也不客氣,這邊一坐下,他就甩開膀子大口大口吃咽,僅僅片刻工夫,便將擺在麵前的數盤肉食一掃而空。
眼前這番景象,不由得使眾人麵麵相覷,笑說陳牧在鬼門關前走過一遭,此刻化身餓死鬼投胎,又說起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之類的福話。
張將軍主動坐來陳牧身邊,要與他說話,言語間有意無意的透露出招攬之意,想請陳牧留下。
陳牧卻表現的像個呆子似的,環顧左右而言他,每每答非所問,或者幹脆將頭埋進盤子裏,隻顧吃吃喝喝。
時辰很快轉進到午時三刻,陳牧吃飽喝足,打算起身拜謝。
張將軍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語重心長道:“陳家兄弟,我聖公英明神武,有意邀天下英才共舉大事,聽龐兄弟介紹說,陳兄弟讀書十餘載,胸中多有韜略,乃是杭州本地頗有名望的英才,如不加入義軍,實乃可惜……兄弟當真不再考慮考慮?”
對方把話說的如此直白,陳牧自知糊弄不過,也就不再閃躲。
“陳某寒傷未祛,大病未愈,咳……咳咳……不給義軍添亂是好。”
陳牧的話剛一說完,立馬有士兵接著勸說。
“陳家大郎,張將軍看重你,你還是留下吧,俺們隊伍裏有郎中,準給你瞧好。”
“對呀!留下吧!跟俺兄弟一起幹大事!你不留下,是嫌俺們都是些粗人?!”
“陳家小子,你剛都快餓死,還是我們張將軍給你口肉吃,你不要不識抬舉啊?!”
“陳牧是吧?之前你撞我腰那一下,打算怎麽算?”
眾人方才喝了不少酒,正是情緒激動的時候,見到陳牧這般不識抬舉,紛紛出言逼問,好在有龐榮榮從旁解圍,激烈的場麵才能稍稍平穩下來。
座位上,張將軍大手一揮,猛拍桌子,震得長桌盤碗小跳。
“陳家兄弟既然身體有恙,那我們義軍也不好強留,聖公說過,道義自在人心。”張淼說到這裏,斜睨龐榮榮一眼,對方立刻會意退下。
片刻後,龐榮榮從帳外氣喘籲籲地跑進來,手上多了一個袋子。
張將軍主動起身從對方的手裏接過袋子,隨後又大笑著走向陳牧。
“陳家兄弟,你身體不便,明日便不要來趕校場了,來,十斤白麵,兄弟莫要嫌棄!”
“這……”
“將軍!俺們都不舍得吃白麵,憑甚給他?!”
“姓陳的,我看你可有臉接!?”
“陳兄弟,你看將軍待你如此,真不願留下來嗎?”
“爾等休要多言!陳兄弟,這回少了些,等下回,我讓龐兄弟給你多送些過去。”張將軍說到這裏,憨憨一笑,緊接著抱拳道:“倒是不敢保證還有白麵了,嗬嗬嗬,兄弟莫怪……”
……
臘月二十九日,未時初刻。
午後的天氣,陰的像似又要下雪,氣壓很低,低的讓人透不過氣。
手纏十斤麻袋,陳牧長街獨行。
十斤白麵,足夠吃上半月吧?
嗯,省著點吃,足夠吃二十來天。
陳牧也並非是個鐵石心腸之人。
對方誠意十足,又態度陳懇,足以打動人心。
與此同時,陳牧也很清楚,對方之所求,無非是那飄渺的“英才”虛名。
晌午時候,張將軍連同龐榮榮在校場上做下一整套戲,使得萬民叩拜,擁立方臘登基,共討宋庭,這一切陳牧都看在眼裏。
如今又要招攬自己……
倘若不知道“義軍”之後的遭遇,或許陳牧腦子一熱,就答應了。
兩三個月?
又或者半年?
陳牧記得,曆史上的方臘起義,隻持續了不到一年的時間。
雖然,眼下的“義軍”聲勢浩大,甚至能發展到百萬之眾,看上去勢不可擋,但麵對之後朝廷派來的正規軍,卻又一觸即潰。
直到一年後,方臘被擒押解京師,於八月處刑的同時,也宣告著方臘集團徹底失敗。
再之後,宋金海上之盟,宋金夾擊遼國,大宋暴露軟弱,大宋請托金人收複燕雲,大宋舉國同慶收複燕雲,大宋送出半壁江山……
倘若陳牧如同這副身軀一樣,是一名十八九歲的小年輕,或許會馬上點頭答應,積極加入義軍。
但他的靈魂來自後世,多了千年見識,也多三十年的現代生活經曆。
既然上天能讓他重活一世,那當然應該好好珍惜,好好的活著。
這世間有太多的遺憾,要去挽救,要去挽留的有太多。
但在這之前,他要確保自己能夠活下來,活著走出杭州城。
他要去汴京,去京城。
不止要看看跨越千年的風華宋韻,更想領略一番世間風情。
在這之後,如果可以的話,陳牧也想阻止一些事情。
阻止一些事情的發生!
汴梁城裏那幾位……
拜托你們,不要送太快。
……
心裏裝有許許多多的事,腳下的步子也會變得緩慢。
日頭漸西,陳牧才憑著模糊的記憶,回到居住的窄巷,立馬發現前方寬闊的石橋下,駐有大量的人群在那裏圍觀。
他本沒心情看熱鬧,卻被人群擋了道。
陳牧隻好擠過人群,來到石橋邊。
他一抬眼,發現兩丈外的水裏,正有一名女子亂撲騰。
很明顯,河中的這名女子,她溺水了。
陳牧頓時繃起了神經,抬眼一細看,卻隱隱覺得有幾分怪異,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通常情況下,溺水者在水中是直立的,而這名溺水女子卻幾乎平躺在水中,時而翻轉仰頭向天,時而低頭淹入河水,雖顯得驚惶失措,卻每每又能在仰頭時發出呼救聲。
陳牧長在長江邊又喜水,他見過真正的溺水者。
實際上,陳牧的水性也還不錯,但對如今這副身軀卻又沒什麽把握。
早些時候身體還虛弱的無法行走,睡過一覺後才剛好些,陳牧一想到穿越之前的最後一眼,又想到手裏的十斤白麵。
他猶豫了……
時間萬分緊迫之下,四周圍觀者雖發出陣陣救援聲,總歸是無一人下水。
正當時,一道身影自岸邊衝入河內,如魚躍有力,矯健有形,霎那之間已遊去女子身側,將溺水女子牢牢護在胸前。
隨著河中二人順利抵達岸邊,岸邊眾人紛紛伸手施救,把人拽上岸邊。
圍觀人群頃刻間沸騰起來,四周拍手叫好聲綿綿不絕。
陳牧往岸邊一看,那救人者,不正是之前的張淼張將軍?!
他怎麽會在這裏?
再看將軍身邊,龐榮榮正在為張淼脫去濕漉外衣。
陳牧頓時有些後悔,後悔之前婉言拒絕了將軍,又後悔自己為那穿越陰影和十斤白麵而猶豫。
遠遠的看見,張將軍英姿勃發,昂首挺立,微微一躬身下,向女子一抱拳。
那女子似乎是因為救援及時,行動上居然毫無大礙,在無數人的注視下,怯怯回下蹲身禮,舉止上頗有幾分羞怯。
周圍有好事者見狀,起哄生事,諸如“英雄救美”,“以身相許”的話悉數傳來。
危情得到完美的解決,陳牧似乎同人群一樣高興,往家的方向走去。
大約半刻以後,陳牧在兩所小院之間停了下來。
他一會向左,一會向右,猶豫不決。
原來,陳牧竟分辨不清,究竟哪一戶才是自家小院。
這……這道門前有鎖,肯定不是。
這一扇門上,是繩子,對了!
解開門環上的長繩,陳牧推門入院。
“嗯?石桌上的水盆呢?”
陳牧清楚的記得,他在離家以前,從隔壁李家的井裏打來了一盆水,就放在小院的石桌上,打算回來以後做洗簌用。
“沒錯?是放在桌啊?”
陳牧頗感疑惑,難道說,家進賊了?
不會吧?
他撓了撓頭,發覺頭很癢,隔著衣領搓搓脖子,更覺得渾身上下哪兒都難受。
於是,陳牧敲響了隔壁李家的院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