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鳩占鵲巢
李卜遵照她的意思把衣服脫了,露出肩頭已經逐漸愈合的傷口:“你看,我說沒事吧?”
羅敷湊上前仔細檢查了一遍,確定沒事之後這才放心:“好的還挺快的,就是好了以後這身上又要多一道疤了。”
“反正也已經這麽多了,多一個少一個也無所謂了。”
“可是我會心疼啊。”
李卜輕吻她額頭:“沒事了,已經不疼了,我保證以後絕對好好保護自己,不會再讓殿下心疼了。”
羅敷幫他把衣服穿好:“以前領兵打仗的時候總受傷就算了,現在也這麽不小心,我看讓你安生下來是不可能了,對了,最近頭還疼嗎?”
“頭?”他稍一愣,然後道:“不疼了。”
也是許久沒再聽他喊過頭疼羅敷才有此一問,看來調養這麽久也不是白費功夫。
“那就好,時候不早了,早點歇息吧。”
李卜轉身去熄燈,燈還未滅,外麵忽然傳來一道小小的聲音:“娘,我可以進來嗎?”
是灣灣。
羅敷問了句:“這麽晚了你怎麽還沒睡?”
外麵侍女把門推開一條縫,灣灣探個小腦袋進來問:“娘,你睡了嗎?”
羅敷招手讓她過來:“快進來,這麽晚還不睡,怎麽了?”
灣灣走到窗前,蹬掉鞋子爬上床:“娘,我今天晚上想跟你睡。”
她又看到李卜,於是跑過去撒嬌:“爹,我想跟你和娘一起睡。”
灣灣抱著李卜的大腿,以往這個時候李卜一定會把她抱起來揉揉腦袋哄一哄,雖然最後等她醒來的時候大概還是會在自己的房間裏,但反正她都已經睡著了,什麽都不知道了。
可是李卜今天沒有抱她,隻是笑著揉了揉她的腦袋,然後道:“你都已經這麽大了,應該要學會自己睡了,外麵有丫鬟婆子,讓她們陪你睡。”
灣灣撇撇嘴道:“可我就是想跟爹爹和娘一起睡,我都已經很久沒有跟你們一起睡了。”
灣灣一直覺得她爹爹比娘好說話,可今天李卜的態度讓她覺得奇怪。
以前隻要她撒嬌,不管什麽事,爹爹都一定會答應的。
但今天的李卜隻是慈愛又有些疏離的看著她,沒有抱她,對她也不如以前親近。
灣灣傷心了,轉頭撲進羅敷的懷中。
羅敷也奇怪的看了眼李卜,然後抱著灣灣對他道:“就讓她睡這兒吧,反正平日她也不怎麽跟我們一起睡。”
李卜臉色肉眼可見的變化,羅敷能感受得到他其實並不願意,但灣灣都已經爬上床了,他最後也隻得妥協。
灣灣睡在兩人中間,還非要羅敷跟李卜兩個人都拍拍她才肯入睡,羅敷有一搭沒一搭的拍著她,李卜手放上去卻懶得動彈。
“要不還是讓她睡裏麵吧,晚上翻身別壓著她。”拍了半天,見到灣灣已經閉上眼的李卜提議。
已經閉上眼,聞言又忽然睜開的灣灣抗議:“我不,我就要睡在中間!”
羅敷寵溺的笑笑,讓李卜別再逗她了。
李卜抿唇一言不發,中間躺著一個灣灣讓他很不滿,但灣灣是他的女兒,縱然不滿也沒什麽可說的,總不能什麽都不顧的把人趕出去吧?
好不容易熬到後半夜,羅敷跟灣灣都睡著了,李卜這才輕手輕腳的把灣灣抱起來,然後交給隔壁的乳娘,讓乳娘帶她去睡覺。
他又來到上次的那個井邊,忽然想起有一次,羅敷實在不堪忍受他的禁錮,要從井邊跳下去,當時他就站在廊下,滿臉無所謂的看著她,冷冷的說:“你跳吧,你死了我就讓你弟弟,讓整個衛國都給你陪葬,隻要你死,就是衛國的罪人,你想成為衛國的罪人嗎?”
羅敷崩潰的看著他,手顫抖著指向他,咬著牙怒罵他,咒他去死,這世上所有惡毒的字眼好像都配不上她的憤怒。
他就承受著那些怒罵,一步步朝她走過去,把她從井邊抱下來。
羅敷無力的捶打他,讓他滾出公主府,但他都無動於衷,反正都是恨,倒不如把人綁在身邊,日日夜夜朝夕相對,那恨有朝一日總能變成愛的吧?
印象中羅敷從未給過他好臉色,每天要麽是麵無表情麵對他,要麽就大吼大叫,甚至有段時間她一度患了臆症,堂堂一國長公主殿下,拉著他的袖子求他,求他放過她。
李卜慣常溫柔的親吻她,然後告訴她趁早死了這條心,她活著衛國將繁榮昌盛成為這世上最強最令人懼怕之國,她死,衛國會如耀星隕落。
不過他們之間也有能和平相處的時候,倘若他有事幾天不歸家,再回去時甚至能看到她同一旁侍女說笑時來不及收回的笑臉,這時候跟她說話,她也會敷衍著答應幾句。
他不信羅敷心中對他沒有半點愛,為了驗證這一點,他特意找了個女人回家,那個女人漂亮溫柔而且十分喜歡黏著他,他為了把戲演的足夠逼真,還冷落了她一陣。
後來聽人說他為了別的女人冷落羅敷的事被羅敷知道後,她開心極了,以為他從此就要移情別戀了,以為自己就能解脫了。
如果真的愛,看見他跟別的女人在一起,怎麽可能會沒有反應?
最後還是他先沉不住氣去質問她,結果她反問他:“你指望我會有什麽反應?李卜,你實在太天真了,我根本就不喜歡你,非但不喜歡,我甚至恨不得你去死,你有沒有別的女人,跟別的女人幹什麽我又不關心,如果可能,我甚至巴不得你天天在別的女人那兒不要回來,你自己心裏不是也清楚嗎?非要我說出來你才滿意?”
這樣的試探他做過不止一次,有時候受傷了,他會故意要求她幫自己處理傷口,羅敷不願意,就眼睜睜看著他流血,那樣子真有看他就此死去的決心。
後來還是他提醒:“我死了,衛國將會內憂外患紛爭不斷,小皇帝還未及冠,一旦出事,一個手中無權的皇帝跟一個早被架空的長公主能做的事就隻有等死了,別人可未必會像我這樣將殿下奉若瑰寶一般捧在手心裏疼愛。”
他說完,羅敷心裏衡量了好一會兒才不情不願的去幫他處理傷口,隻是下手極重,仿佛不能殺了他,讓他活活疼死也是好的。
諸如此類的試探他不知道嚐試過多少次,但得到的結果就是羅敷不愛他。
他還記得羅敷沉睡多年後醒來,跟他說她愛上了一個人,跟那個人甚至有了孩子,那人對她很好,她很愛他。
那時候李卜以為她是在做夢,她沉睡的這麽多年一直都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每天都會去看她,她怎麽可能在這期間有別的男人,那隻不過是她沉睡時做的一場夢罷了。
可後來她騙他,她說她想念她的含思,最後為了回去跟她的含思團聚,甚至義無反顧的從懸崖上跳了下去。
她等了這麽久的人,她終於醒了,可醒了之後卻寧願死都不願意跟他在一起。
為什麽?
他隻不過是為了得到她做了一些.……一些偏激的事,可他是真的愛她,他不能失去她,然後他也未有半分猶豫的跳了下去。
萬丈懸崖,跳下去必死無疑。
但追著她跳下去的時候李卜一點也不後悔,更不害怕,不就是死嗎?能跟她一起死,已經算是今生之幸了,她到死也別想擺脫他!
他記得自己好像是死了,因為他看到自己跟羅敷一起倒在血泊中,但他沒有見到黑白無常,沒有去到閻羅殿,反而在一片白茫茫的虛無當中遊蕩,這裏隻有他自己,仿佛一座監獄,他沒辦法出去,更加沒辦法毀滅自己。
就這樣遊蕩了不知多久,忽然有一天,他有了感覺,是疼。
他睜開眼睛,發現身邊站著一群人,有認識的有不認識的,他們每個人都焦急的看著他,叫他國公。
國公?
難道他又活了過來?
可是眼前的景象已非他之前做國公時的景象,眼前的人也並不都是他熟悉的。
但不論如何,他——又活過來了!
他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問羅敷在哪兒,然後眾人七嘴八舌的,他大概了解了自己如今的處境。
“他”或許應該稱作“以前的他”受傷昏迷,他便是趁著他受傷昏迷的這個空檔鑽進來的。
而這裏的一切跟以前有相同有不同,而這裏最大的不同就是他與羅敷是相愛的,他們之間還有一個可愛的女兒,在這裏,羅敷會擔心他的傷勢,會等他回家等的昏昏欲睡,會主動親吻他,會窩在他懷裏撒嬌,這一切都曾是他夢寐以求卻又始終無法得到的。
他不想離開這兒,他想永遠待在這兒。
但很快他就發現,他根本無法長時間的留下來,一旦身體不再受到威脅,傷口愈合,他就會在睡夢中離開這具身體,回到自己該去的地方。
所以他才費盡心思讓傷口始終處於潰爛的狀態,盡管如此,每天晚上他還是會同另一個自己爭奪這具身體。
雖然都是自己,但現在的他擺明了才是鳩占鵲巢的那一個。
另一個他付出了多少努力才得到現在的一切,他一個曾把人逼死的人有什麽資格心安理得的享受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