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三年、雍正二年春節。
瓊州府內乾王府張燈結彩,他們似乎已經習慣了沒有張石川一起過春節的日子。
瓊山縣城也是熱鬧非凡,在萬眾矚目之下,一個黑色的巨大氣球緩緩升起,氣球下麵掛著的巨型條幅被吊上天空,上麵寫著:“太陽最紅,川哥最親。”
而張石川此刻卻在和允禵一起在杭州行宮裏吃鍋子,魚頭鍋。屁股上的傷口基本上已經愈合了,隻是坐臥還是有點礙事。
允禵在剁椒魚頭的腮下夾起來一大塊滑嫩的魚肉塞進嘴裏:“琢玉,你說我四哥是不是不準備贖回我了啊,這都多長時間了,還不見有人來接我。難不成我在他眼裏還不如一個奴才曹顒值錢?還是他壓根就不想我回去?”
“哪兒能啊,十四爺你就別瞎想了。四爺肯定不能不管你。現在他也不怕你跟他爭皇位了,你畢竟是他親弟弟,他總得要個好名頭不是?
現在大冬天天寒地凍的,運河又冰封了,若是走陸路過來還得帶著曹顒他們一家子,肯定會走得慢些,你呀,稍安勿躁,踏實等著就行了。”
張石川嘴上說著心裏卻想道:在杭州呆著其實也不錯,起碼不用你去給你汗阿瑪守皇陵。
“希望你說得對吧。”允禵舉起手中的杯子和張石川碰了一下:“杭州城這些旗人,你準備拿他們怎麽樣?”
“還能怎麽樣,發與披甲人為奴,讓他們當包衣,當奴才。就是人數太少了點不夠分,我得多抓點回來。”張石川扣下來一隻魚眼。
“你……你要把我們滿人和那些倭奴一般發賣不成?”
“不然呢,你覺得我應該把這些人怎麽辦?蓋個廟供奉起來?還是讓他們繼續騎在漢人頭上作威作福?我可不願意!
倭奴現在的價格又是十兩銀子左右一個了。滿奴,還會說漢話,好管教,就是不會幹活,不過這問題也不大,可學嗎!抽上幾頓鞭子就會了。
十四爺,你說,我也賣十兩銀子一個,應該有人買吧?”
“你……”允禵啪的一下把筷子甩在了桌子上。
“哈哈,逗你玩兒呢,還當真了啊。行了,大過年的,別生氣,來喝口。”張石川夾了一塊冬筍咀嚼著說道:“這些滿人多半是跟著駐防八旗過來的家眷,我不會太為難他們的。不過現在沒合適的地方安置他們。
等忙完這一段,這些人或者分他們點田地,或者給他們找份工作,總不能天天吃白食啊,那是兩萬多張嘴呢,我又不是開福利院的。”
“哈,我就知道你不是那樣貪婪成性的人。”
“至於像十四爺這樣養尊處優又不會種地不會去做工的,倒也麻煩。好像這些旗人都不太會幹活,要不我給四爺送回去?”
“喂!我怎麽著了我?你總拿我說事兒!等等,你說啥?給四哥送回去?你要放了這些旗人?”
“不然呢?不過這事兒還沒想好呢,再議吧,我總不能放回去幾千精壯旗人然後在戰場上再抓他們一回啊,這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
“你哪兒來的這麽大自信?真以為你占了幾個省就可以橫著走了啊?我可告訴你,這是江南山多水多的,若是在西北,我帶著十萬鐵騎肯定能打得你落花流水你信不信?”允禵不屑的撇了撇嘴。
“唉。”張石川歎了口氣:“十四爺,你也看不透嗎?騎射的時代馬上就要成為曆史了。和你們的滿清一樣。”
“哼,你真當我們八旗子弟都那般不堪嗎?”
“要不然呢?對了,剛收到軍報,江寧城破了,我手上又多了小兩萬旗人……大過年的本來不想說,打得挺慘的。我是說旗人哈,不是我大乾國防軍。”
“江寧失守了?”允禵聽了一皺眉。
江寧可是滿清江南防禦的重中之重,不但兵強馬壯,城高牆厚,還有雍吉納這個當了七年江寧將軍之久的驍勇悍將,怎麽就敗了?
“有……有多慘?”允禵下意識的想到了兩個字——屠城。攻克一座堅城之後屠城似乎是標配了,並不是滿清原創的。遠的不說,張獻忠、李闖都幹過這事兒。
“具體傷亡還沒統計出來,雍吉納眼見守不住城之後下令放火焚城,要讓滿城中幾萬旗人和他一起殉國,明皇宮整個被焚毀了,城中的百姓……十四爺,你們滿清還有多少這種瘋子?”張石川丟下了筷子問道。
“殉國……”允禵長歎一聲:“想不到雍將軍能有如此氣節,可悲可歎啊……”
“可歎個屁啊!城中的百姓們才可歎好嗎!打不過就投降,都是一家人,我還能為難他們?為了自己的狗屁名節,要拉上幾千人給他墊背,這算什麽氣節!
如果哪天京師被攻克了,四爺要焚城讓你們整個八旗人和他一起殉國,你們會願意嗎?雍吉納就是一個罪人!”
“覆巢之下無完卵,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行了,別拽詞了。根本就用不著覆巢!現在你們滿清是鳩占鵲巢而已了,這巢本來就是我們漢人的!
我隻不過是要把它拿回來,隻要你們乖乖的雙手奉還,漢滿還是一家人嗎!幹嘛非得玩**?”張石川恨恨地說道。
戰報上說得很簡潔,黑胡子先在江上發起攻擊蒙轟了城牆兩天,城內清軍開炮還擊堅守。
而後烏恩其從北攻打,將駐守清軍和臨時招募的鄉勇都吸引走了之後最後二牛直接從東麵攻擊防守空虛的滿城。
由於有洪文定早就埋伏在城中布置好了炸藥,滿城外城很快失守了。
雍吉納迅速帶人回援妄圖堵住缺口,可馬上被幾百支霰彈槍和手榴彈打得節節敗退,退守明皇城,可依然無法阻擋住二牛的攻勢。
外城防守空虛,鄉勇們又無心戀戰,烏恩其也攻入了外城。眼見大勢已去,雍吉納下令四處點貨焚城。戰報上隻寫了焚毀屋舍千於,百姓死傷無算。
張石川突然覺得很慶幸自己沒有參與攻打江寧的戰鬥,眼不見心不煩吧。如果他親眼看到當時的慘狀,他不知道自己會是什麽心情。
“琢玉,有件事不知你聽說過沒有?”允禵突然改變了話題。
“啥事兒?”
“聽說皇考臨死前還念著你的名字……”
“我……”張石川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話怎麽聽著這麽別扭?
一個人臨死前念著另一個人的名字,要麽是他極愛這個人,要麽就是他恨極了這個人。當然,也可能是那人欠了死者很多錢。
康熙應該是屬於很恨自己的那一種吧?這是要做鬼也不肯放過自己嗎?
“聽當時在場的太監說,皇考臨終前說,隻海南張石川為亂,逆天而行,禍國殃民,隻恨朕不能親手誅之,日後誰若能了朕此夙願,爾等應……皇位……你說皇考的意思是不是誰殺了你誰就能繼承皇位?”
“噗……”張石川一口酒都噴了出來:“十四爺,你當滿清是水泊梁山?誰替你爹報仇誰就當山大王?你覺得現在還有誰能把雍正,你四哥從皇位上拉下來?”
“這個……好像是沒有。”允禵想了想說道。
雍正已經繼位一年多了,大阿哥和昔日的太子老二依舊被圈禁,老八現在在朝廷上已經說不上什麽話了,昔日的八爺黨要麽被抄家要麽主動歸順了雍正,自己的手上沒了兵權……
“不對,有一個人可以。”
“誰?”
“我!”
夜色下的西湖顯得有些滲人,張石川盯著湖麵發呆。
“在這幹嘛呢?夜了,水邊有露水當心涼著了。”苗翠花輕輕走到他身後,踮著腳尖給他披上了一件軍大衣。
“吹吹風,不礙事。”
“還在想著江寧的事兒?”
張石川沉默不語。
“好啦,那些人又不是咱們大乾殺的,是他們滿人自己放的火,你幹嘛這麽耿耿於懷的。
再者說了,當初滿人入關搶了我漢人花花江山的時候殺了多少人?你不是比誰都清楚嗎?還寫過一篇文章來的是吧?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要想一統河山,死點人是在所難免的,既然都走到這一步了,還這麽優柔寡斷可不是你的個性啊……”
聽著苗翠花巴拉巴拉的說了一大通之後,張石川咳了兩聲:“翠花,你的廢話還真的是很多啊!我就是想老婆孩子們了……”
“你們男人啊,是不是要多少個女人都不夠?”
“或許吧。不過我愛我的女人們。她們在我心裏都是一樣的重要。”張石川大言不慚的說道。
“這我倒是信。”苗翠花點了點頭說道:“你對所有人都好,連對這些杭州的旗人都這麽好,更何況是你的女人呢。不過你老在外頭打仗,沒時間陪她們啦!你知道,女人其實是需要陪伴的。”
“嗯……翠花,你才十八吧?怎麽說話這麽老氣橫秋的?”
“你……哎,下雪啦!川哥,下雪啦!”
看著天上飄落的小雪花苗翠花興奮的說道。作為一個福建長大的廣東人,雪確實是很稀罕的東西。
“這也叫雪?等以後到了京師、到了更北的地方黑龍江,大興安嶺,你看看什麽叫雪,能有一米厚。”張石川把鬥篷披在了苗翠花的香肩上。
“好啊,那一言為定,以後你帶我去北方看那麽厚的雪。”
“好啊!”張石川突然想起,那會兒也答應過阿奴帶她去北方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