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賭鬼
第八十四章賭鬼
司隸院成了香餑餑,人人都想削尖了腦袋擠進去。
在吏部有關係的就好辦一些,沒關係的開始想著辦法送禮走關係。
偏偏陳士德和胡為先的貪墨案太大了,一個貪了近十年,一個動了朝廷賑災款,朝野上下震驚不已,到如今就算是想送禮行賄,也不敢明目張膽太過分,而收禮的人,就更小心謹慎。
於是三品司隸監的位置,不知有多少人等紅了眼。
起初眾人以為昭寧帝會欽點了人放過去,畢竟永嘉公主年幼,這不得放個可靠的過去幫著她點兒嗎?
可所有人都想錯了。
也不知道皇上是覺得這司隸院就跟鬧著玩兒似的,扔給永嘉公主去練手過幹癮,還是他真的給足了永嘉公主包容度,隨便她怎麽去折騰,反正從頭到尾,真是一點兒不插手的。
吏部和工部沒有人敢怠慢半分,永嘉公主要什麽給什麽。
擬定了入司隸院的名單要給她過目,工部用什麽料什麽工也要問過她。
所以當司隸監的人選定做了周衍的時候,所有人都吃了一驚,萬萬沒想到的。
周衍何等人也?
寒門出身,在朝中苦熬多年都不過是個六品推官,如果說他能有什麽讓人獨特記憶的,無非是當年的二甲第四名。
但是朝中能人太多了,供在翰林院中的那些人,哪一個不是身上掛著功名的呢?
二甲第四名也不足以支撐他魚躍龍門,怎麽突然就成了司隸院的三品司隸監。
據說還是吏部侍郎宋昭陽親點的。
趙盈是暫且借用了大理寺的地方在辦公,刑部太嚴肅了,加上嚴崇之在司隸院的事情上幫過腔,現在就特別抗拒和她有所往來,她心裏明白,自然不會去借刑部的地方用。
至於別的地方,趙盈覺得不如大理寺氣派。
周衍因為一些流程上的東西,還沒能正式從順天府調離,但是人已經跟著趙盈到了大理寺。
他實在是有些煩了,急匆匆推了手底下兩個小校尉幫著應付那些找上門來的人,轉去了二堂尋趙盈。
趙盈從王府帶了好多茶葉來,打發揮春去煮了,又讓人到雲逸樓買了幾樣精致的點心。
周衍來的時候她正吃一塊兒白糖桂花糕,咦了一聲:“不是讓你在前麵應付人嗎?”
“殿下……”周衍看她那副慵懶的樣子,著實是上頭,“殿下不出麵,人人找上門來問東問西,臣實在有些應付不來了。”
趙盈挑眉,吃糕的動作也一頓:“這就應付不來了?”
周衍也覺得很為難。
他以前在順天府的時候,哪裏應付過這些人呢?
他平順溫吞的過他的日子,既然是小人物,人家也不會把他放在眼裏當回事。
現在搖身一變做到這個位置上,人人都找上來,或是巴結的,或是陰陽怪氣的。
但是他的主君,卻甩手掌櫃一般,什麽都不管。
他無奈歎氣:“那些人知道殿下就在二堂,其實不是衝著臣來的。”
趙盈終於吃完了一塊桂花糕,零碎的白糖粒子沾在指尖,她拍了拍:“我知道他們是衝我來的,在他們眼裏,連你都能做我的司隸監,他們覺得比你更有資格,就想到我這兒來毛遂自薦,你不是也知道?”
所以把他推出去應付啊?
周衍泄了氣,往旁邊垂頭坐下去:“就因為是來毛遂自薦,臣才不好把人給推出去,不然索性全都打發了,一個也不見就是了。”
這樣的人,不見就不見,可以不必有任何的顧慮。
隻是周衍做不來而已。
趙盈也不點他,抿唇看了他半晌:“那我給你派點兒人,你繼續去應付?”
“殿下——”周衍尾音拖長了些,卻又收住了,唉聲歎氣的站起身來,搖頭晃腦往外走,“算了,還是臣自己應付吧。”
“周衍。”趙盈到底沒十分忍心,還是揚聲叫住他,“你覺得這些人一定要見嗎?”
周衍身形猛然一震,突然回了頭。
趙盈笑盈盈的:“你不是從前的推官周奉功了,卻仍然覺得這些人一定要見,我說給你機會也給你時間,但改變是一點點來的,而不是你日複一日守著過去的舊日子,你說對不對?”
他從沒想過——活了這麽多年,聖賢書不知讀了多少,還要被一個小姑娘教著做事,偏偏他還覺得極有道理。
趙盈的身上有著一種莫名的魅力。
是自信的,鋒芒外露可是不會刺傷人。
她是那樣明豔而又神采飛揚。
趙盈同時也在看他,隱隱從他的目光中看明白一些什麽。
那種情緒她前世見過不少。
“我讀書不如你多,見識不如你廣,但我出身比你好,天底下也沒多少人貴重的過我,所以我行事作風,自然與你不同。”
趙盈一麵說,一麵吃了口茶同他擺手:“我也不是在教你做事,隻是提點你兩句,周大人聰穎,想必是一點就通才對。”
周衍重重的嗯了一聲:“殿下的意思臣明白了。”
他說罷,躬身一禮,趙盈聽見腳步聲,再側目看過去,入眼就隻剩下堅定地背影了。
他能想通就好,不然給他一輩子的時間他也做不到她想要的。
她要做大事,養不了那麽多的閑人,還得提著他們往前走,將來是要拖後腿的。
趙盈把茶盞放下去,脆著嗓子叫徐冽。
玄色錦袍的男人真不知道是從哪裏出來的,自門口緩步入內:“殿下?”
“你覺得周衍如何?”
徐冽向來冷冽的麵皮有一瞬的鬆動:“周大人很好。”
“很好是什麽意思?”
“就是……很好。”
趙盈被他逗笑了,撲哧笑出聲來,到後來笑的臉頰酸,肚子也痛,捧著小腹笑彎了腰。
徐冽實在不懂她笑什麽,但她沒開口,他就站在原地沒有動。
趙盈笑夠了,拍了拍臉頰:“周衍為人小心,處事謹慎,我提了他做三品司隸監,他如今卻也撐不住。那些人明明心懷鬼胎找上門,他卻不敢端著架子打發了,要換做是你,怎麽做?”
徐冽口吻相當的平緩:“和周大人一樣。”
這倒挺出乎趙盈意料之外的:“我還以為隻有他那樣的文人學子才幹這種事。”
“殿下是天之驕女,當然什麽都不怕,我們不行。”
他和周衍不同,卻又莫名在一些奇怪的事情上很相像。
那份自卑,真不知道從哪裏來的。
明明生的好,身手也好,就算是徐家庶子,也總歸是出身名門的人,當年要不是叛出徐家,娶個名門庶女或是旁支嫡女都是能夠的。
趙盈托著腮:“那我就不懂了,人家居心叵測想把你擠走,你也容著讓著?”
徐冽果然搖頭:“但我的能耐,也不是什麽人都能把我擠走的。燕王殿下的貼身護衛,不知道多少人想來試一試,沒有人比我功夫好,沒有人能入燕王殿下的眼。”
所以是徐冽選擇了趙承衍的同時,趙承衍也選擇了他。
趙盈是覺得,趙承衍在那個時候點了徐冽來保護她,就是打算把徐冽送到她手底下的。
她幾次考慮,甚至差點兒去挑明了問趙承衍——或許趙承衍是希望徐冽這樣的人才,能夠站在陽光下,出人頭地,闖出一番天地來,而不是做他的暗衛。
畢竟趙承衍還挺惜才的。
但她上次問徐冽,願不願意站在她的身邊,成為她的左膀右臂。
那時候徐冽怎麽說的來著?
“我想追隨的,隻有燕王殿下一個人。”
徐冽是個有眼光的。
趙承衍斂盡鋒芒,做個富貴閑人,他也心甘情願陪著趙承衍一起。
如果有一天趙承衍不願做池中物了,他自然盡心輔佐他。
“徐冽,我能抬舉周衍,也能抬舉你,你真不願意啊?”
趙盈好整以暇打量他,甚至換隻手托著腮:“我是真心想與你共事的。皇叔這些年的行事做派你也看見了,現在他讓你跟著我,是什麽用意你自己恐怕也清楚,怎麽就認死理呢?”
徐冽還是搖了搖頭,還往後退了兩步:“我跟殿下說過,徐冽想要追隨的,隻有燕王殿下一個。”
“你這種話傳出去,你沒好下場,皇叔也會被你連累。”趙盈翻了眼皮,“不是說小心謹慎嗎?”
她這就有點無理取鬧了。
她收攏杜知邑,收攏周衍,徐冽都跟著,他耳力又一向極佳,所以她說過的那些話,他全都能聽得見。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對杜知邑和周衍是截然不同的態度。
但是怎麽對著他就……耍無賴呢?
徐冽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她倒是跟燕王殿下撒過嬌,跟宋雲嘉也幹過類似的事,更別說宋懷雍兩兄妹,但他可不敢跟這些人比。
徐冽麵上抽了兩抽:“殿下不會跟人說這些,所以我才敢跟殿下說,旁人見不到徐冽,這話自然也不會與任何人再說。”
趙盈突然有些心酸。
她覺得少年時的徐冽應當是最明亮耀眼的。
他說旁人見不到徐冽……
趙盈深吸口氣:“我是不會逼你的,但我跟你打個賭。”
徐冽啊了聲:“殿下又要跟人賭什麽?”
這話趙盈就不樂意聽了,往椅背上一靠,哼了聲:“我是個賭鬼嗎?”
徐冽的表情微微變了變,眼角隱約可見笑意,但匆匆閃過,旋即又是那張冰塊臉:“殿下不是和杜三公子,和周大人,都打過賭了嗎?您和嚴尚書做的那筆交易,其實也是在賭的。”
趙盈自己都沒太留意,聽他這麽一說,仔細回想,才發現好像真是這麽回事。
她哦了聲:“那你跟不跟我賭?”
徐冽點點頭:“殿下想賭什麽?”
趙盈笑容燦爛起來:“早晚有一天你會心甘情願的追隨我。”
她說的那樣自信,語氣是嬌俏而又篤定的。
目光灼灼定格在他身上,要把人看穿了。
徐冽心頭一顫:“這算什麽賭注?”
“我輸了,就放你回去跟著皇叔,省得你不情不願的保護我。我贏了,你這輩子忠心不二的跟隨我。怎麽樣?”
她高高的挑眉:“當然了,我對你的敬重不會變。”
這話聽起來真是別扭啊。
這輩子忠心不二……
徐冽吞了口口水:“我不知道怎麽跟殿下賭。”
“你是怕了吧。”趙盈背著手站起身來,“三個月。我隻跟你賭三個月的時間,你還不肯追隨我,我就放你回皇叔身邊,現在怎麽樣?”
她知道他在質疑的是什麽。
徐冽的確不太敢和她賭。
這位殿下眼睛毒辣,太會揣摩人心了。
讓她這麽一說,他甚至對自己都不太自信起來。
而那些答應了她賭約的,就沒有一個贏過她。
輸的徹徹底底。
見他遲疑,趙盈點著手背:“怕了?這種事你也怕啊?”
徐冽硬著頭皮說沒有:“殿下如今大權在握了,還怕麾下無人嗎?天下能人異士何其多,一定會有人強過我,跟我有什麽好賭的呢?”
他反問了兩句,略想了想:“殿下總歸知道,抬舉了我,會惹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我和周大人,是不一樣的。”
周衍的麻煩僅僅是他出身寒門,但她要抬舉,旁人至多不過眼紅,使絆子也是給周衍使,不會給她造成太大困擾。
徐冽的麻煩,在徐照。
不過趙盈又不怕。
她揚眉:“皇叔說徐統領如果找我麻煩的話,他替我擺平,而且你不是說我大權在握嗎?我既然大權在握,還怕你爹啊?”
他說的話她全都噎回來了。
徐冽本來就不是能言善辯的人,他向來沉默寡言,這些年跟著趙承衍做暗衛,說話就更少了。
趙盈又是個最伶牙俐齒的,多少次連趙承衍都說不過她,無奈服軟的,徐冽怎麽可能說得過她?
於是徐冽徹底放棄了:“殿下都這麽說了,我不陪殿下賭一場,不太好。”
趙盈哦了兩聲,音調還是拖長的樣子:“那你是心甘情願陪我賭的嗎?”
徐冽心說我不是,麵上卻冷著臉點了頭。
趙盈似乎滿意了,眼角眉梢飛揚起來:“那你去吧,幫周衍看著點,萬一那些人太過分,幫幫他,畢竟是我得人,別讓人欺負了他。”
我的人,別讓人欺負了他……她可真敢說。
徐冽眼皮跳了跳,一麵應好,一麵轉身就往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