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鐵樹銀花(一)
霎時間,無人說話,殿宇之內隻剩下婉轉樂聲。
太傅的眼睛死死盯著皇帝,在等一個回答。
這時樂曲彈到激昂之處,輪指紛紛,清脆華麗宛如玉珠落盤,眾人的眼神在皇帝與沈宴之間來回試探著,心緒隨著樂曲越發緊張。
心似是跳到了嗓子眼!
噔的一聲,曲子悠然由高轉低。
皇帝這時才放下手中的酒杯,帶著一絲微笑,緩緩道“康和年少不幸染病,在宮中靜養多年,前段時間因白鹿祥瑞,終是大好。太傅好眼力,帝姬多年未出現,你卻一眼認出。”
所有人都看向沈宴,她坐在席塌上,微微抬起下頜,大方一笑。
眾人舉杯,高聲恭賀。
“天佑帝姬。”
沈宴舉杯回應,一飲而盡。
她抬眼看去,皇帝在主位之上微笑著看眼前的一切。
白鹿祥瑞……
既然皇帝這麽說了,那她這個帝姬便隻能是因白鹿祥瑞痊愈。
祥瑞是件喜事,年節之下,眾人都覺得喜慶。隻是,丞相臉上的神色就不太對了。
祥瑞隻有落在他身上是倒黴的,也是難受。
偏偏他知道帝姬並非因祥瑞而痊愈,但皇帝金口一開,他隻能閉嘴,越想越憋屈,便隻是喝著酒來紓解惆悵。
太傅得到皇帝肯定的回答,不由老淚縱橫,對著沈宴深深一拜,說“帝姬大好,若是先帝還在,必定欣喜啊。”
曲聲奏到輪轉柔和之處,與殿中祥和正配。
沈宴微笑著點頭,柔聲說道“多謝太傅掛念。”
前朝還在的幾位老臣當年都曾經質疑過先帝對帝姬的寵愛,隻是這份質疑隨著先帝逝去,帝姬重病,便變得不再重要。
看到沈宴,幾人仿佛看到當年朝局盛況,萬國來朝,海晏河清,不由心裏難受,多喝了兩杯薄酒。
靈泉停下斟酒的手,低聲說“殿下,您不能再喝了。”
“好。”
王煥之揉了揉額角,心緒有些煩亂。這個計劃他籌謀多年,遇到沈宴的那一刻便開始啟動。
他早就計劃好了每一步,毫不猶豫,隻冷眼看著沈宴一步一步按照他的籌劃去做,走到如今的局麵。
卻不知道為何,現在看到她的悲喜,他會糾結難受。
幾番歌舞之後,越心彎腰在皇帝耳邊說道。
“陛下,江城城主已經在殿外等候了。”
“哦,那就宣他進殿吧。”
皇帝一晚上也隻是喝了一些清淡的稀粥,如今聽到自己安排的重頭戲來了,頓時打起精神。
隻聽越心高呼一聲,“宣江城城主徐瑾覲見。”
沈宴猛地睜大眼睛,握著酒杯的手一抖,灑出一大片酒跡在衣袖上暈開卻不自知。
越心剛剛說什麽?江城城主,徐瑾!
她腦子懵了一下,思考許久才反應過來。
徐瑾雖隻是江城城主,但江城一城三州,地大物博,並州沿海富裕,整個江城就是一個偌大的錢袋子。
在秦王掌控兵權朝局之下,徐瑾是皇帝不得不拉攏的對象。徐瑾手中的錢和商脈看似無關緊要,卻絕不能落在秦王陣營。
在座的朝臣或多或少都與徐瑾打過交道,皆誇一句徐瑾手段圓滑,為人豪爽,是個值得結交的人。
徐瑾早就來到長安,流水的禮單送進長安重臣府邸,此時聽到皇帝宣召徐瑾,眾人也不吃驚,紛紛看向殿門。
此時眾人的視線都聚集到了殿門口,王煥之卻看向沈宴。
她皺著眉,眼神有些慌亂,緊緊抿著嘴,整個人的刺兒都豎起來。徐瑾是他全部計劃中唯一的意外。
傳喚聲落,樂師都停下手中的樂曲。
隻見徐瑾從殿外而來,他一身墨藍色寬袍大袖,紫檀金冠束發,冠上長簪綴有一顆切麵水晶石,緩緩走來隻見他身姿俊朗,待到走近,才看清他俊朗卻淩厲的五官,劍眉星目,薄唇輕抿,自有一股氣勢。
他走到殿中,展袖俯身一拜,朗聲道。
“臣徐瑾參加陛下,娘娘。”
沈宴緊緊盯著他,雖然臉上依舊端得四平八穩,但緊握的手藏在袖中不住地發抖。
徐瑾,徐瑾……
當日被安娘劫走是個意外,她沒來得及和徐瑾告別。如今再見,卻是這樣的局麵。
若是被徐瑾認出,她該如何自處?假扮帝姬的罪名,她可承擔不起。
王煥之看著她這般神情,隻當是沈宴驟然見到曾經的丈夫,情思難耐,不由暗自苦笑,複又沉下臉來。
“徐卿無需多禮,今日傳你來,是為了眾愛卿見見你那機巧偃甲之物。”
皇帝隨意一揮手免了禮,說道。
江城的機樞閣廣收天下偃甲師,研習機巧之術。偃甲術承自墨家機關術,可做車馬之類的大件,亦可做手臂袖盒,盒中安裝箭羽,比弓弩更便捷。
傳言,最強大的偃甲師可以做出像人一樣的偃甲,可動可說話。隻是,傳說隻是傳說,並沒有人真正見過。
但隻是一個小小手臂袖盒的偃甲,便引得江城機樞閣被各方覬覦。
若是這偃甲能大量投入軍隊,便是一大助力!
可惜,這偃甲製作極難,徐瑾上貢了一份給皇帝,剩下的三份全部留在了機樞閣。
“臣已經在殿外準備,請陛下移步。”
徐瑾暗中將眾人的神情收入眼中,在右側沈宴處一頓,臉色卻不變,展袖指向殿外。
皇帝如今喝了兩杯酒,興致高漲,聽到徐瑾的話,當即起身向外走去。他一起身,眾人哪敢坐著,紛紛跟隨在他身後,出了殿外。
殿外燭光明亮,似是白晝。
在殿外往來的侍從見到主子們皆出了殿,紛紛低頭退至兩邊。
皇後和徐昭儀擁簇在皇帝身側,感覺袖間灌了一袖子冷風,牙都打顫了。驟然出了暖和的殿宇,外麵實在有些冷。
“徐卿開始吧,讓大家都見識一下你的偃甲術。”
皇帝感受到徐昭儀打了個冷戰,便伸手將她的手揣入自己袖中,對徐瑾說道。
他這個袒護徐昭儀的小動作落在有心之人眼中,令人不由可憐一番皇後,冷風可不僅吹徐昭儀一人。
徐瑾拿出袖間一枚銅哨,放在唇邊一吹隻聽高鳴一響,殿外響起幾聲促鳴,幾十道閃著微弱光芒的煙花齊齊飛入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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