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選她

  江若弗握著筆,才忽然意識到溫孤齊問她待會兒玉牌寫什麽是這個意思。


  她握著筆的手頓在半空中。


  世子想選她嗎?


  可陸丹若不更應該是世子該選的人嗎。


  陸丹若是世子的青梅竹馬,世子甚至於不排斥娶陸丹若,這場花朝宴,也隻有選陸丹若,世子才能最大可能地減少麻煩。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陸丹若常跟在世子周身,世子與之相熟,兩人間的關係沒有挑明過,但早已是不難接受的事實,縱使有一天真的如此,所有人都不會覺得意外,

  包括她。


  墨順著毛毫緩緩下滑,凝聚在筆尖,滴落成一朵濺開的墨色花盞。


  江若弗回神,忙用帕子擦幹淨了那玉牌,卻有若隱若現的墨痕擦不幹淨。


  她歎了一口氣,將那玉牌掛在頭上懸著的長線上,旁邊的侍女隨手一推,後麵人寫的玉牌也都推了上來,江若弗的玉牌被擁擠著走向前方,乍一眼尋不到那一塊玉牌是她的。


  陸丹若回到人群之中,提筆在玉牌上細繪了一朵丹若,胸有成竹地把玉牌掛在了線上。


  風搖玉牌,那些玉牌如湖浪一樣蕩漾起來。


  天邊青雲扶扶搖搖,正烏雲退散,天光慢放。


  待所有貴女寫完玉牌,世家公子們渡步在玉牌下,去看那些玉牌,有幾人一開始隻看幾眼便選定了玉牌,那都是先前有約定過的,不必細細再挑選就已經有女伴。


  溫孤齊抬眸,他一身深色衣衫立於玉牌下,那些玉牌穗子皆在空中翻花,天色並不大亮,介於陰天和晴天之間,愈發襯得他麵色玉白,輪廓線條利落分明,已是偏成熟的輪廓,似玉一寸寸被雕琢而成,麵如天際玉輪初上,在眾人之中格外奪目。


  溫孤齊的眸光緩緩在那些玉牌上移動,看似隨意淡漠,卻絲毫未有草率,他認真地從每一支玉牌看過來,而看至一半的時候,看見了一支掛在最中央的玉牌,上繪著一朵明麗的月遂,雖然筆法並不十分出眾,但可以清楚辨別出那是一朵月遂。


  正在盛放的月遂。


  風將玉牌吹得一起一伏,溫孤齊的指尖抵在那玉牌上,壓住玉牌讓其不至於一直跳躍。


  江若弗小名月遂。


  這件事在場沒幾個人知道,而他是其中之一。


  溫孤齊抬手解下玉牌。


  江若弗和眾貴女一同登上畫舫,被安排在最偏的小間裏。


  小間裏有不大不小一個梳妝台,上麵放置了各色色墨和繪花鈿用的筆。


  小間裏隻有兩張椅子,若要畫花鈿,必定要麵對而坐,距離也不會遠,否則手不可及。


  尹惠掀開簾子,卻見是陸羽,她的麵色雖然未變,但心中已是失望十分。


  她寫的詩句,恐怕是解不出來了。


  陸羽是有名的遊手好閑不學無術的紈絝,別說是給她解那一句詩句,就算是要認全那些字句的意象想必也極難。


  那句詩句是她偶然聽聞,不知作者何人,隻聽聞是隱居的名士不願落俗名,故而這詩便無署名。


  陸羽能知道些什麽?

  今日若她與陸羽論秦樓楚館美食佳肴,恐怕才能聊得下去罷。


  宮明鄢進了小間裏,頗覺裏麵擁擠,比去年還窄。


  去年選她的是陳璟,還是她和陳璟商量好的,否則沒有人選她,她必定尷尬萬分,不能自處。


  更何況,如今貴女的圈子你多有說她出入軍營,武弄刀槍棍箭不像個女子的流言,落是花朝宴再無人選她,更要坐實了這個名聲。


  現如今沒有陳璟來幫她了。


  宮明鄢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會無人選她。


  她故意落了一句傷春悲秋的詩句,孱孱弱弱的,好不惹人憐惜。


  宮明鄢想,總有男子會喜歡這樣柔弱的女子吧?


  她該不會落單罷。


  正在她思緒紛繁之間,一把折扇挑起了簾子,她毫無防備地就落入了那一雙她鄙夷萬分的妖眸之中。


  瑞鳳眼半睜半闔,妖痣微露,眸中含光妖嬈,帶著不自覺的輕佻。


  宮明鄢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來。


  顧雲旗看見她,雖是有些意外,但也輕笑了一聲,

  “沒想到是宮小姐。”


  他半倚在小間門口故意搬來故作風雅的葡萄藤上,慵懶地看著她,看似玩味,聲音中卻透著認真,


  “宮小姐願意讓我進去坐坐嗎?”


  宮明鄢下意識握緊了外衣衣袂,顧雲旗一展畫扇,隨手輕扇了幾下,等著宮明鄢回答他。


  天生就上鉤的唇角此刻露出一抹模糊的笑意,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眼底眉梢風流卻足以令人的心都燒起來。


  簾子被他扇子帶起的風吹得揚了幾下,如人心般,難以落下,起伏不定。


  江舒雲忐忑不安地坐在椅子上,不知自己隱晦的暗示顧雲旗是否能知曉其意思,也不知道顧雲旗會不會選。


  她的十指交握攪動著,很是不安地盯著那簾子。


  一隻手抬起了簾子,簾子被緩緩抬起間,露出了一張玉麵,俊美如鑄,青衣風流,卻並不是她要的人。


  是溫清岑。


  而溫清岑看見裏麵的江舒雲時,亦是目光一凝,握著簾子的手都停在了半空。


  不是江若弗。


  他以為一掀開簾子,就會看見那個眸光冷冽,長相絕豔的女子用那雙細長的水眸看著他。


  但並沒有。


  裏麵的人不是她。


  江若弗坐下來,索性是將畫舫的窗打開透氣,想必也是無人會選中她。


  她那般糟踐了那玉牌,上麵什麽都沒有寫,隻有一滴墨點,什麽都表達不出來,又怎麽有人會選那樣毫無表意又無半分用心的玉牌。


  江若弗不知道為什麽,心上反而一鬆。電子書吧


  既然無人選她,她如今下畫舫應該也沒關係。


  卻在她抬手撩簾子的時候,隔著簾子觸到了一隻溫熱的手。


  隔著簾子,那手掌握住了她的手。


  極大極寬的男子手掌,十指亦是細長,一下子就將她的手都包住了。


  隔著簾子那手的熱度都毫無顧忌地湧到了江若弗的手上。


  她似受驚一般忙將自己的手抽回去。


  那人卻撩起簾子。


  她毫無防備地對上一雙她熟悉不已的桃花眸。


  江若弗的瞳孔放大,眸中倒映的江河山川動搖。


  青日透光,射入人眼,

  江若弗不敢相信,

  “世子?”


  溫孤齊眸子半垂下來看她,薄唇輕啟,低聲道,


  “讓我進去。”


  那語氣極低,卻像是在她耳邊輕喃一般,像是拂過耳邊的微風,親昵嫻熟。


  江若弗幾乎是一瞬間,心猛地跳起來。


  溫孤齊卻沒有任何生分地進了小間,站在窗邊回頭看她,見江若弗還呆呆地站在門口,溫孤齊輕聲道,


  “過來。”


  依舊是那般漫不經心卻淡然的語氣,此刻聽來卻叫人心忍不住地抓撓起來。


  真正的百爪撓心。


  江若弗垂眸,便看見了溫孤齊指尖捏著的那塊玉牌。


  上有並不明顯的墨點汙漬,可是他偏偏放棄了那些書寫悉心,各有千秋的玉牌,選擇了這一塊髒汙的玉牌。


  溫孤齊伸手關了一半的窗,那門口的紗簾終於不再搖得厲害。


  可是她的心搖得厲害。


  江若弗的心跳如雷,她覺得整個畫舫都聽得見。


  這蒼茫湖水十裏,皆是她的心跳。


  她手足無措地坐下來。


  溫孤齊卻毫無異常,自然地拿起了畫筆,纖長而骨節分明的玉指握著墨色的筆骨,而那雙看人自含情的桃花眸看著她,未移一分。


  “想繪什麽?”


  他身上有很淡的清荷香氣,清冽襲人,芙蕖的高潔與不蔓不枝在他身上盡然淋漓盡致。


  江若弗餘光還能看見窗外湖心裏,那些還沒有收起的桃木荷花。


  她下意識脫口而出,


  “芙蕖。”


  溫孤齊的眸子微眯了眯,


  眼尾上挑,眼泛桃花似醉非醉,朦朧而迷離,他眸中有迷蒙大霧,卻偏偏有一處亮光似明日昭昭,凝聚在她身上。


  毫無察覺間便讓人心蕩意牽,產生一種眼前人正深愛自己的錯覺。


  世子是不是從來都不知道,他這一雙眼睛太容易給人錯覺,隻要他稍稍認真地看一個人,總是會叫人產生些不該有的妄念。


  誤以為他著一份深情於眼前人。


  江若弗垂眸,不敢再看那雙眼睛,低聲問道,

  “可以嗎?”


  溫孤齊伸手,江若弗以為他是要蘸墨,還微微讓開了身子,卻沒想到溫孤齊的指尖抵在了她下巴上。


  略用了幾分力鉗製住她,讓她不能亂動。


  他語氣很輕,卻低沉而有磁性,帶著略微的沙啞,

  “不要亂動。”


  如同羽毛撓在手心般輕軟。


  卻讓江若弗不敢動彈半分,仿佛整個人被定住了一般,僵直了身子。


  溫孤齊抬筆,毫無猶豫地在她額間落筆。


  冰涼的絲絲觸感從額間傳來,江若弗忍不住道,


  “世子怎麽知道這玉牌的主人是我?”


  溫孤齊的視線凝聚在她額間,語氣平靜,似乎並不將之當回事,

  “猜的。”


  江若弗小心翼翼追問道,


  “世子選了我,不怕陸姑娘傷心?”


  溫孤齊捏住她的下巴,並不回答她的問題,隻是語氣冷淡,

  “別動。”


  他看起來極專心地在繪她額間圖樣,半點分不得心。


  湖上的風從半開的窗欞吹來,撥開了他半垂的發,白玉冠在浮光湖色的映襯下竟略微呈現了透明。


  說話時,突出的喉結在脖頸上輕微滑動了一下,指尖隻捏著那根筆,細細地描繪。


  仿佛世間隻有她一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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